第六章
車內安靜幾分,鼻間縈繞的都是宋平生的身上的煙草氣息。曾經的宋平生,身上總會帶著一股清香氣息,像淡香的雛菊一般。
“跟同事相處不融洽嗎?”宋平生打破沉默,“這種人以後還是少接觸。”
何梔笑笑,開口道:“你放心,生命太短,我一分鍾都不想留給那些讓我不快的人。”
宋平生低笑,想起了高中時期的何梔,“你還是跟之前一樣,有仇必報,像小霸王似的,誰都不敢惹你。”
“小梔,今年除夕夜,跟李姨回家吃頓飯吧。”宋平生又說。
何梔舔了舔唇,猶猶豫豫地開口:“平生哥,今年過年……我想回趟江城。”
“回江城?”
宋平生記得何家敗落時,親戚都不願接濟何家母女,讓人異常氣憤。“窮在鬧市無人問,富在深山有遠親”,這句話便是對何家經曆最好的詮釋。現如今何梔居然想回江城,宋平生不免有些驚訝。
“媽媽總愛念叨小姨。”何梔歎氣,“到底是姐妹,就算我再不願見到他們,我也得為我媽考慮考慮。”
宋平生點頭,“是該回去看看了。你做決定就好,哥哥都支持你。哥哥最近有空,要不哥哥陪你們過去?”
何梔哎呀一聲,“你好不容易回來了,多陪陪柳姨和宋叔。”
“再說了,我都二十三歲了,又不是小孩兒,我會照顧好自己的。”
“在哥的眼裏,你就是個小孩。”
“那哥在劍橋那些年,我不也是好好的麽?”
“貧嘴。”宋平生低笑,如沐春風,像是想起什麽似的,突然說:“其實哥哥之前還挺希望小梔能夠考劍橋大學的。”
“當初聽到我媽說你的目標是劍橋大學的時候,哥哥很開心。”
“但是小梔說想留在自己媽媽身邊,哥哥也就尊重你的決定。因為哥哥知道,小梔一直是個懂事的女孩。”
“哥哥在那邊沒有親人,如果不是……”
似乎觸及到內心深處最柔軟的地方,嘴邊的笑容漸漸加重,最後慢慢消失,臉色痛苦。
何梔知道他想提及的是誰。這個名字似乎是宋平生的禁忌,觸及不得。
到何梔家後,她讓宋平生開自己的車回去,宋平生摸了摸她的頭,笑著說,“哥哥打車回去就好,你先回去。”
何梔沒有阻止,假裝上樓後又跑回路邊,目送他離去。
見他掏了掏口袋,拿出煙盒,點燃香煙,煙霧繚繞。背影極其消瘦,落魄地像孤魂野鬼。
他為了beryl,變成了煙鬼。
她又想起了高中時候的宋平生,少年打完籃球後意氣風發的背影。陽光傾瀉而下,給少年鑲嵌上了層層光暈。
這個少年孤傲一生,卻中途為情所困。
他不願任何人將他救贖,隻想停留在這道傷疤上,讓自己永遠困在這個牢籠。
江城的二月格外熱鬧,在外奔波的年輕人紛紛回家過年,大街小巷都掛著燈籠,貼著對聯。
何梔帶李玉梅回到江城後,第一時間去拜訪了李玉梅的妹妹李玉琳。
李玉琳家中老人居多,丈夫張誌明好賭,不務正業,負債累累,家庭生活非常窘迫,入不敷出。
何家家庭富裕之時,還能替張誌明謀份工作,何父心善,也經常替張家償還債務。隻是不曾想到,何家落魄之時,張家連騰出一個房間收留何家母女都不肯。
著實讓何家母女心寒……
今天是大年初二,大街小巷走訪的親戚朋友多,何母出發前給自家妹妹打過招呼,所以何家母女一來就見到在門口等候的張家人。
李玉琳一見到自家姐姐,忙放下孩子過去挽住李玉梅,“姐姐,大老遠跑過來累了吧,你進客廳歇會兒。”
何梔放下大包小包的禮物,都是何母細心準備的,李玉琳一見,驚呼一聲,“你說你們,來就來嘛,怎麽還帶這麽多東西。”
話是這麽說,手拎得比誰都快。
李玉梅自然看在眼裏,也不計較,“這麽多年你也不容易,這也是姐姐的一點心意。”
一家老小忙圍著何家母女轉,小巷顯得極其熱鬧。李玉琳打量著何梔,“姐姐,這是小梔吧?長得越來越漂亮了。”
何梔就算再怎麽不願意,但礙著李玉梅的麵子,還是問候了一聲。
張誌明一直在旁邊沒吭聲,李玉琳對他使了個眼色才諂笑起來,“姐,玉琳都給你們收拾好房間了,這幾天就住在這,當做回家一樣。”
伸手不打笑臉人。
李玉梅也隻是笑了笑,“玉琳,誌明,你們都辛苦了,我也就是想回來看看。本來也隻是想訂個酒店,去看看孩子他爸。可今天忽然一想,就想起我那過世的父母,所以趁我還能走的動,就過來看看你們夫妻倆。”
軟綿綿的一團小東西突然就圈住何梔的腳,李玉梅一看,心都化掉了。“喲,這是誰家的小家夥。”
李玉梅抱起來,又轉頭看了看李玉琳,“妹妹,你和誌明……”
李玉琳臉紅耳熱地,“姐姐,你說什麽呢?我和誌明都一把老骨頭了。這是敏敏的兒子。”
張敏敏是李玉梅的小女兒,比何梔小四歲。何梔打小就不喜歡她,從小就囂張跋扈,目中無人。
隻是沒想到她這麽快就嫁人生子了。如果何梔沒有記錯,她今年應該才十九歲,這法定年齡都還沒到,就生下孩子了?
李玉梅顯然也很震驚,“這、這敏敏不是才接近二十嗎?怎麽這麽快就……”
李玉琳歎氣,招呼何家母女進屋坐,“我哪有姐姐好命,生了小梔這樣優秀女兒。我這大女兒才剛離婚,小女兒又在高中的時候……跟一個混混好上了。”
“本來還想讓她趁早斷了這份情,沒想到她……”
李玉梅似乎猜到時候,摸摸懷裏的軟軟小東西,歎了歎氣,“傻姑娘啊。”
李玉琳這麽多年的委屈,看到姐姐後突然聲淚俱下,眼淚就像開了閘的水龍頭似的,怎麽止都止不住。
何梔到房間放下行李後,跟何母打聲招呼就到街市轉了轉。
江城的特產比較多,大街小巷也全是老一輩的人在吆喝。有不少背著大包裹的外鄉人來往。
何梔似乎又想起了小時候的江城,街市何時何處都漂浮著栗子香味。是幾間傳承下來的炒栗子店傳來的。
這一番熱鬧的景象,似乎與自己格格不入。
不知道在涼城的宋平生,現在過得好不好……
何梔回到了小時候經常去老店鋪,買了一份炒栗子,手捂住燙手的栗子,心裏頓時暖和不少。
何梔就這樣心滿意足地回到張家。
剛進門,就見到家裏亂作一團,屋子幾處地方都有些搖搖欲墜。李玉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手緊緊抓住張誌明的右腳,“你這個賭鬼,我跟你拚了,你要是敢跟敏敏要錢,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
李玉梅在一旁手足無措,懷裏的寶寶抽抽泣泣地,似乎是剛剛哭過。
張誌明扯開李玉琳地雙手,罵罵咧咧地跑出門,瞧也不瞧身旁的何梔一眼。
何梔連忙將李玉琳扶起來,李玉琳吸吸鼻涕,擦了擦臉上的眼淚,拍了拍大腿的灰塵。走到李玉梅身邊,抱起寶寶就招呼大家吃飯,“姐姐,先吃飯吧。”
見到家裏亂糟糟的,李玉梅也無心吃飯,替她收拾收拾屋裏,才轉過頭跟身後哭成淚人的妹妹談談心,“姐姐知道,你也不容易。”
“你要是覺得有難處,姐姐幫你想想辦法。”李玉梅又說。
李玉琳用衣袖擦著眼淚,“我就是覺得老天不公平。小時候我樣樣不如姐姐,成績不如,樣貌更不如,所以就連嫁的人都千差萬別。”
安撫好李玉琳,李玉梅才回到房裏,何梔替她鋪好床單,也不過問今天事。
李玉梅抬眼看看她,輕聲喚了一聲小梔,“媽媽覺得他們挺可憐的,所以媽媽挺想幫助他們的。”
何梔頓了頓,也並不生氣,“媽媽,你難道忘記了嗎?他們之前怎麽對我們的?”
李玉梅輕聲歎氣,“媽媽知道,可是玉琳也是無辜的,她畢竟是我的妹妹,受了這麽多苦,我心裏也難受。”
何梔也並不跟她理論,隻想讓李玉梅認清現實,“媽媽,我們現在沒有能力幫助他們,這不是一萬兩萬的事情。”
何梔也知道張家的情況,估摸著最少也得幾十萬,不然李玉琳也不會傷心到尋死。
“不知道能不能找找平生,說不定他能……”
“媽媽!”何梔眼睛瞪得又大又圓,幾乎不能控製自己地吼叫起來,“我們欠宋家的難道還不夠多嗎?張誌明就像是個無底洞,永遠都填不滿,你要是真想幫李玉琳,倒不如趁早讓她離婚,還能讓她活得逍遙自在一點。”
她已經卑微到在他麵前抬不起頭,不想再繼續欠他了……
她也不希望宋平生看她的眼神充滿憐憫,她隻是希望,自己能夠擁有一份正大光明站在他身邊的勇氣……
親愛的媽媽,你能明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