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等宋平生開車回到公寓的時候，何梔已經昏昏沉沉地睡著了，就連在夢中的她也是皺起眉頭，一副充滿防備的樣子。
宋平生看著女孩這副模樣，突然想到他們第一次見麵的樣子。那天他剛打完籃球回來，就看見自家母親在客廳和一對陌生的母女講話，女孩紮起馬尾辮，一身破舊的格子襯衫和牛仔褲，麵黃肌瘦、弱不禁風的模樣，讓人心生同情。
她就這樣緊緊抿著唇，一聲不吭。
從第一次見麵的時候，他就已經知道這個女孩肯定經曆過讓人無法想象的磨難。他18年來豐衣足食，過的都是旁人盡力滿足他的生活，從來沒有為錢苦惱過，也從來沒有為生計而煩惱過，他身邊的人也是優秀而家世顯赫的人，所以他並不能感同身受。
沒有一個人能夠真正做到感同身受，他能做到的是隻能像一個旁觀者一樣，看著她一陣心疼，偶然會輕聲安慰，甚至下定決心一輩子好好照顧她。或許他會在不經意之間替她分擔一點，又或許他會在自己的能力範圍之內給予她一些常人應該有的東西。
記得飯桌上柳如茗介紹他的時候，她輕輕抬起眼眸，打量自己，又像是生怕被發現似的，猛地低頭。
這一幕永遠記在他的腦子裏。
自卑而又膽小怕事，這是她給宋平生的第一印象。
在學校遭受欺負，飽含委屈的時候，她會在車裏閉眼睡覺，眉頭無時無刻地皺起來，就連在夢中也舍不得放鬆。
她總是太過於懂事，哪怕自己在學校遭受一切不平等的對待，包括同學間的惡意，老師的誤會，她都將這些深深埋在心底，沒有跟任何人說過，可能是因為她自己非常清楚，能夠讓她有恃無恐的人已經離開了。
就像一塊堅定的後盾，讓你在戰場上戰無不勝，卻中途丟失不見，讓你在戰場上都不敢恣意妄為。
過早懂事，並不一定就是好。
剛開始跟她一起上學的時候，坐在車上安分守己的模樣，讓他不禁多注意了她幾分。她總愛在車上看著來來回回的風景，哪怕是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同一條路線，她都像是看到新鮮事物一般，好奇得不得了。
這一份安靜，他不想打破。
她在別人麵前從來沒有提及過自己宋家的關係，似乎於她而言，宋家並非是權力的護身符，有的僅僅是風雨中的一座避風港罷了。
她在宋家的處境並不艱難，但她依然以幹活的方式選擇報答，有一段時間一直搶著洗碗，爭著拖地。她並沒有因為依靠一座大山，恃寵而驕起來。
這樣一個與世無爭的女孩，真的想好好疼她一輩子。
可是這十年以來，自己所對她的好僅僅是因為哥哥對妹妹的感情，他甚至都沒有深想一步，但卻沒想到在平日裏相處的過程中，自己竟然會讓一個姑娘如此癡迷，而他竟然在這十年來，從未發覺，也從未想過。
他甚至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總會想到能配得上小梔的人，會是什麽樣的男人。他並不一定要家財萬貫，也並不一定英俊瀟灑，隻要平日裏對她好，毫無保留地將所有寵愛傾注給她，要比自己對她還要好。他就像一個操心的老父親一樣，希望她能夠一輩子無憂無慮，不被塵世所困擾，也不被所謂的情傷所牽引，平平淡淡就好。
可是竟然沒想到，這個人竟然會是自己。
經曆過一段情感上的磨練，他的心早已空了一塊，已經是百毒不侵了，但是麵對著曾經自己那樣寵愛的人，恨不得將全世界都遞給她，在麵對她對自己情感的時候，竟然會猶豫三分。
直到最後作出了一個人生的選擇，他不知道這條路是否正確，但是在路途中能夠給予她溫暖，那也是相當值得的。
愛她嗎？自己的愛似乎在那幾年已經消磨殆盡了，現在他身上僅僅剩下那幾分溫柔罷了，他現在隻希望僅存的幾分溫柔，能夠讓她下半輩子，都能幸福度過每一天。
他曾經在網上看過一段話：知曉世間痛苦之處的人，才能真正對人溫柔。
他做到對她溫柔，僅僅是不希望她重複自己當初的痛苦。
愛情他給予不了，但是他能讓她後半生衣食無憂，一輩子都在他的港灣裏安全度過，他能做到的僅僅是用溫柔、用陪伴來給予她幸福和快樂。
餘生很長，他相信自己總有一天會真正愛上她。
隻是這一天需要多久？
他也並不知道。
或許是明天，或許是一個月之後，或者是一年，又或許是十年，甚至二十年，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也許是在不經意之中，就會悄然愛上。
他並不急需等待著這一天，因為此時此刻對方已經擁有了對方，並且已經規劃了未來，他始終相信著，未來能夠度過一生的，隻能是彼此。
他陪伴她的時間並不長，僅僅是在忙碌中高三的那一年，後來斷斷續續的，自己上了大學，也和她少了聯係，不知不覺的，她就長成了大姑娘。
她說自己已經喜歡他十年了，他甚至都不敢想象，這毫無結果，毫無保證的一段感情，她是如何日日夜夜的堅持下去的，更可怕的是，自己帶beryl回家的那些天，麵對自己已經擁有幸福的時刻，她依然毫無怨言的堅持。
他真的不敢想象，麵對他對別人的好，對別人的寵溺，她居然選擇暗自扛下這一切，做一個不敢打擾他幸福的過客。在他認為自己已經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男人那一刻，她卻成為全世界最失意的人，在他認為自己已經獲得了整個世界，她卻已經丟失了她自己的世界。
十八歲的時候，麵對一個落魄的人，絕大多數人都會選擇出手相助，毫無保留地對她好。為什麽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可能是想到自己一路順風順水，卻中途遇到了一個與自己人生截然不同的人，心生憐憫罷了。
她願意交付自己十年的青春，那他又有什麽理由對她視而不見？他並不全然是內疚，隻是深想了自己的後半生，或許已經沒有比她更合適的人了。
他記得紀衡之曾經對他說過：“你認為理所當然的東西，卻是別人花費半輩子都不能得到的遺憾。”
他所擁有的一切，卻是有些人連在夢裏想都不敢想的東西。
他的小梔已經失去一切，遍體鱗傷了，他不能輕易離開，不然她也許就真的失去全世界了。
想著曾經稚嫩的女孩，再看了看如今略顯成熟的她，竟然有些懷念。宋平生輕輕歎氣，替她解開安全帶，然後輕手輕腳地把她從車裏抱出來，這一個小小的舉動卻驚動了懷中沉睡的人，她驚恐地睜開雙眼。
宋平生見他一副受驚的樣子，忙出聲安慰：“別怕，是我，我抱你回家。”
看到熟悉的臉龐之後，她疲憊地點了點頭，然後又沉沉睡下去。
一路上經過太多風風雨雨，她現在隻想找個驛站好好休息。想到這片刻的安靜，她心底忽然覺得這一切的痛苦都值得了。
宋平生把她抱進臥室，替她蓋上被子。中途在路上的時候，她似乎還有些別扭，想自己一個人走，想掙脫他的懷抱，卻依然被他緊緊地抱住，不肯放手。
“好好休息，這裏就是我們的秘密基地，誰也找不到我們。”
隻屬於我們的……秘密基地。
何梔點點頭，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
宋平生就在床邊陪著她，雙手緊緊握住她的左手，這一刻他什麽都沒有做，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的睡顏，聽著她淺淺的呼吸聲，大概歲月靜好莫過於如此了。
她似乎哭累了，又似乎是在美國這兩個星期奔波勞累，這一覺仿佛睡了好久好久，久到她現在就能聞到廚房飄來的香味，她趿拉著拖鞋進廚房，看著在廚房忙碌的身影，瞬間安心萬分，她放輕腳步靠近那抹身影，緊緊圈住他的腰身。
還是熟悉的味道，日思夜想的味道，真好。
男人的身體似乎僵硬了一下，但僅僅是一瞬間，馬上又恢複正常，繼續炒著菜，等過了幾分鍾菜炒好之後，連忙轉過身體，主動抱住她。
“醒了？”他的下巴抵在她額頭上，“睡了這麽久，頭昏不昏？”
何梔小幅度地搖晃著腦袋，繼續閉著眼睛，趴在他懷裏，“能夠這樣生活，真好。”
這是她夢寐以求的生活，在這生活裏麵，有她最喜歡的宋平生，有著平日裏的柴米油鹽，最重要的是，開始有了強烈的安全感。
她試想過無數次能夠讓宋平生下廚的那女主角，甚至是毫無保留地對她好，一輩子都選擇遷就她，寵溺地毫無王法。那個女主角可能並不需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也並不需要什麽精湛的廚藝，隻要她足夠好，能夠配得上宋平生的喜歡。但是她沒有想到，有朝一日，她居然也會成為自己想象中的那個女主角，男主角居然也會是自己喜歡了十年的宋平生。
命運和緣分，真的很難用言語去表達清楚。
但是她要感謝，感謝能夠與宋平生擁有這樣的命運和緣分，感謝他們因命運相遇，因緣分而相伴。
曾經她並不相信命中注定，而現在，她多麽希望他們現在就是命中注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