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夜深霜寒。


  薛雍命薛九重新籠了一盆炭火,親自溫了茶,寬去外衫後慵懶道:“公子真不該丟了我昨日獻上的方藥,辜負這良辰真是一大憾事。”


  衛玄琅長指撚著茶杯,時而抿上一口,清冷地應著:“薛雍。”


  頭一次聽他喚自己名字,薛雍極是歡喜:“衛小將軍?”


  其實他更喜歡“飛卿”二字,不過還沒機會叫給他聽,人還沒睡上,他暫且要掂著身份。


  衛玄琅盯著他問:“為何要買下賀嶽姐弟?”


  隔著一張銀質麵具,薛雍隻見這男子鳳眸朱唇,端的是氣質溫潤如玉,他歎了口氣:“自然是想引小將軍過來相見。”


  衛玄琅見他雙眼纏綿,本來想問的話又收了回去,沉聲向外道了句:“慕容。”


  登時兩條黑影躍了進來,衛玄琅轉身:“去,把他交給段大人。”


  他要查查這個人的底細。


  慕容耶和慕容亭倒吸一口冷氣:“是,公子。”


  大理寺丞段銘乃是酷吏出身,親自扒過人皮,剖過人心,多少犯了事的人一聽說他的名字就立刻自盡了,想活著從他手裏出來,門都沒有。


  “小將軍,好歹與我風流一夜才……”翻臉啊。


  薛雍好像早知道衛玄琅會翻臉一般,帶笑看著慕容氏兄弟二人:“我說,你家公子是不是誤會什麽了?”


  慕容亭不屑地哼了句:“薛公子,你幹的這勾當叫私娼拉客,我家公子送你去見官就對了。”


  玉麵修羅。


  這諢名不是白擔的,劍出鞘要的是人命,話出口要的還是人命,薛雍這個不要命的,敢在他麵前放肆,真是太不知天高地厚了。


  慕容耶同情地把薛雍捆了個結實,再同情地提在手上:“要不要俺們發發善心,給你個服毒自盡的機會?”


  “斷腸草?牽機藥?”薛雍懶懶地看了他一眼:“算了,我還是去瞧瞧段大人有什麽新奇的玩法吧。”


  瘋子。


  慕容兄弟同時搖頭,難怪他們公子不常發善心,因為實在是沒用啊。


  “犯了何事?”


  京兆尹內暫且收押登記犯人的老吏被人擾了清夢,沒好生氣地吼了句,等到掌著燈看清扭送過來的人是薛雍,雙眉皺成兩條肉綾子:“這公子細皮嫩肉的得罪誰了?”


  倒是綁他來的慕容氏兄弟看著像是尋釁滋事欺男霸女的家夥。


  慕容耶道:“告訴你們段大人,京中私娼拉客猖獗,這風氣該管一管了。”


  “該管。”老吏一揮手:“收監吧。”


  薛雍打了個哈欠,彎眸看著慕容亭:“大俠,可以給鬆綁了嗎?”


  夜深了,正好去監牢裏睡個好覺。


  慕容亭乍然對上他的眸,就如被定住了一般,看的薛雍都有點不好意思了,他才說:“貼上毛,活脫脫就是個男狐狸精啊。”


  魂差點就被他眼尾那一抹騷勁兒給吸進去了。


  慕容耶劈手給了他一掌:“你還走不走了?”


  他氣哼哼地推開薛雍,提著自家兄弟的衣領飛快跑了。


  “哥,你鬆手,鬆手……”慕容亭一路哀嚎:“我沒那毛病,我就想想他要是個女子……”


  慕容耶又一巴掌拍下來:“女子你也不能肖想。”


  ……


  他二人一走,老吏掀著眼皮,舉燈又照了照:“今兒夜裏收押的犯人滿了,你就在這兒跟老朽將就一夜吧。”


  “多謝老丈。”


  此地甚好。


  薛雍在牆上蹭了蹭,身上的繩子應聲而落,老吏視而不見,顛著手腳扒拉出一床被褥扔過來:“不能白借你睡,好歹讓我的跳蚤吃頓飽飯。”


  那床被褥不偏不倚扔過來正好蓋在他身上,一陣陣酸臭撲鼻而來,薛雍抬手作揖:“承情承情。”


  老吏哼了聲,熄燈睡下,片刻就鼾聲大起。


  薛雍倚在牆角無言發笑。


  飛卿小將軍,你還真是狠。


  ——


  薛九背著包袱躲在土牆後頭,凍的上牙齒敲著下牙齒咯咯作響,合著北風呼嘯的聲音,像是無家可歸的淒涼歎息。


  薛雍天黑之前就交待過他,要他在衛玄琅走了之後趕緊打發府中下人到別處去,薛九不敢違逆主子的命令,把其他人安置妥後,不放心薛府,又折回來盯著這兒的動靜。


  玉麵修羅衛玄琅離開後,慕容氏兩兄弟提溜著薛雍也出來了,薛九正要悄悄跟上,卻聽見慕容耶說:“去扔一把火。”


  音落,不知從哪裏鑽出來幾個穿夜行衣的,毫不遲疑地躍上薛府的院牆,不過一會兒功夫就弄得裏麵火光衝天,劈裏啪啦地燃燒起來。


  衛玄琅,你個狗東西。


  心頭一窒,天翻地覆的悲痛之後,薛九忍不住吐出一口血來,癱在地上幾乎不省人事。


  等京兆尹饒頤帶著人趕來滅火的時候,百年薛府已經燒的隻剩隻剩下殘垣斷壁了。


  “饒大人,這裏分明是有人故意縱火。”衙役滅火的時候頭發被燒焦了,灰頭土臉的比剛下磨的驢子體麵不到哪裏去。


  饒頤眯縫著狹長眸子抖了抖唇邊的八字胡:“故意縱火?”


  衙役低聲道:“聽說靖安小將軍來過這裏。”


  “放屁。”饒頤啐了他一口:“你看見了?不想挖眼珠的就給我閉上臭嘴。”


  “是。”衙役一巴掌扇到自己臉上:“我是渾說,薛府下人不慎失手打翻了燈籠,這才起的火頭。”


  饒頤看了他一眼,意味不明地歎了聲:“這宅子燒了也好。”


  薛家祖上祖上以翰林起家,傳至今日已經曆八代,代代才子輩出,被呼為翰林世家,不想到薛雍這裏竟成了個孌佞,這好竹出歹筍的地兒,與其留著被人笑話,倒不如一把火燒幹淨的利索。


  薛九在暗中一字不落地聽進了二人的話,他打了個哆嗦,心中暗罵衛玄琅這個狠人,又恨饒頤是個沒骨頭的東西,隻怪自己一輩子窩囊,隻能眼睜睜看著薛家被人欺淩到這般田地而什麽都做不了。


  老淚縱橫中,薛九生生把又湧上喉嚨的心頭血咽下,掙紮著爬起來,一步一步走進漆黑暗夜。


  舉目一望,火勢已經蔓延,庭院牆上已有白煙噴吐出來,火舌就要卷起,再不逃出離去,連自己就要葬身在這裏了。


  忽然,黑暗中有個聲音沉聲道:“薛老爹,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三寸口氣在,何愁沒有再起高樓之日……走吧!”


  “誰?你是誰?”


  隻見火焰稀薄之處一身影疾如飛鳥,登時掠風而去,再不見蹤影。


  這兩句簡短的話,卻如暮鼓晨鍾,醒醐灌頂,使薛九倏然醒悟起來……不錯,留得三寸口氣在,何愁沒有報仇之日?


  薛九迅速點了點府中細軟,避開火勢逃命去了。


  天光微熹之時,段銘精神抖擻地進了大理寺,撫著短髯道:“昨夜,聽說有私娼拉客?”


  竟還拉到了玉麵修羅衛玄琅的頭上!

  可見是個嫌命長的。


  收押犯人的老吏耷拉著眼皮,似醒非醒地回道:“是有一個。”


  “把他提上來。”段銘道。


  老吏回身扯了一嗓子:“把薛雍帶過來。”


  喊完他似乎才想起來,昨夜薛雍被他留在當值的屋子裏了,又撇撇嘴:“唉,小兔崽子們不認識他,我親自去提人,親自去……”


  薛雍正在洗臉,冰冷的水敷過他的肌膚,激起一片桃紅,他聽見動靜一回望,孰料老吏對著他就大吼一聲:“到了這兒還死性不改,勾引我一個老頭子做什麽。”


  薛雍也不惱,斯斯文文道:“昨夜多謝老丈照看,在下感激不盡。”


  若沒這老吏,他昨夜可睡不了一個安穩覺。


  “家被燒了,人也快沒了,唉,真是個可憐蟲。”老吏猶自嘟嘟囔囔:“惡事都讓段大人來做,走吧,無常爺在那邊等著呢,早死早超生……”


  瘋瘋傻傻的,一句中聽的話沒有。


  段銘抬頭看見老吏領著素衫少年走了進來,那人額間一枚朱砂妖嬈的渾不似凡間之人,他一拍手中堂印:“京中禁止私娼已久,你因何明知故犯?”


  “段大人。”薛雍垂下眼皮,遺憾道:“在下昨夜並未做成生意。”


  衛玄琅沒看上他,本想要一個鴛鴦被裏成雙夜,轉瞬他卻在這裏守了一晚空房,憋屈著呢。


  “來人。”段銘一張閻王臉愈發冷了:“私娼拉客,按照我朝律法,該如何發落啊?”


  一人搬出厚厚一本律法,眼睛靠在上麵去翻,半天才弄清楚:“段大人,按我朝律法規定,當——騎木驢遊街。”


  “咣——”段銘拍了下驚堂木:“那是懲罰女子的。”


  那人飛快地眨巴著眼皮:“大人,男子亦可將木驢塞入……後/庭。”


  “大膽。”段銘砰的扔下來一塊石硯砸向那人:“律法不清還敢在公堂上出言汙穢,來人,將這廝丟進豬籠好好思過。”


  “段大人,下官知錯,下官知錯了……”那人頓時癱軟在地上抽搐起來。


  老吏帶著人押他下去,走到薛雍身旁時還不忘說:“段大人英明,長著豬腦子的就該跟豬擱在一起……”


  作者有話要說:厚著臉皮求收,鞠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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