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我衛四什麽時候怕人笑話過。”衛玄琅睨著他,少見地扯唇笑了。
盡管心裏有氣,他還是摘了饕餮麵罩放在八仙桌上,玉麵微垂,任憑薛雍看個夠。
衛小爺就是比旁人好看。
薛雍笑著用手指在他臉頰上輕輕地刮了下:“吃飯了嗎?”
公孫風送了一桌子飯菜過來,東坡肉一份,蟲草雞湯一缽,素菜點心若幹碟,他還沒動呢。
衛玄琅側臉,看著那一桌子菜肴喉結微動,向外頭吩咐道:“來人。”
他的蕭延哥哥,不需要別人來養。
小廝忙不迭跑了進來:“公子?”
“把這些撤了。去燕渡樓買幾個菜來,清蒸太湖白魚、紅燴河豚、醬醋香螺、香榧芋頭……再加兩碗雲英麵。”衛玄琅一一說來,眉間端的是富貴公子的講究。
薛雍聽著咋舌,燕渡樓是京中最貴的酒樓,衛小爺叫的又是樓裏最貴的菜肴……一頓飯下來,少說二十兩銀子就飛了,這個敗家小爺兒們!
“衛小將軍。”薛雍貼在他耳邊,嗓音低柔:“午後還有事要做,這頓飯還是留著日後長夜旖旎,良宵情切的時候再吃吧。”
好歹補充體力。
聽罷,衛玄琅一用力將人擲到麵前,眸淵冰寒:“你知不知道……”
蕭延哥哥,這麽多年我一直想,如果你沒死,你該出落成何等清貴人物。
出將入相,權傾天下。
那才該是你啊。
可如今你滿口的輕佻話,我聽著心痛。
薛雍兩眼瞬也不瞬地鎖住眼前人:“知道什麽?”他淡笑:“報仇嗎?抱負嗎?”
“蕭延。”衛玄琅沉聲啟嗓:“那才是我認識的你。”
現在的薛雍,太讓他陌生了。
“十五年了。”薛雍緩緩道:“我沒有一日不在煎熬心血,飛卿,我快撐不住了。”
他想要一個屬於他的人,完完全全屬於他的人,他這一路上走的太孤單了。
想找一個人弄成自己的人,揉進骨血裏,和他來一同承受這痛、這煎熬。
衛玄琅眸光沉沉地看著他,啞聲道:“你有我。”
他回來了,往後歲月,他會護著他的蕭延哥哥的。
薛雍微噎了下,眼尾挑起笑了:“衛小將軍,這話咱可要說清楚了,到底我是你的人還是你是我的人?”
衛玄琅眉眼暈開一片緋紅,想也沒想就篤定道:“你是我的人。”
這事一點兒都不能含糊。
薛雍半眯著桃花眸,懶懶道:“如果飛卿你從了我,別說是衛府一個小小世子之位了,就算你想要這天下,我也許得。”
衛玄琅垂斂眼睫,眼下投下一片晦暗陰影,並不意外,他一直都知道,如果他的蕭延哥哥還活著,有這個本事。
衛家的世子之位也罷,天下也好,可他並不想要。
如果蕭家沒有哪場變故,如果蕭延還活著,他寧可留在京中做個世家子弟之中的輕薄兒,鬥雞走馬過一世,哪裏去管天地興亡。
“這件事,我不能應你。”他盯著薛雍眉間那顆朱砂痣,道。
一日他的蕭延哥哥名動天下,重展才華之時,衛玄琅不希望別人戳著脊梁骨說他是個被男人壓在床上操過的死斷袖。
見薛雍還在看他,衛小爺眯起星眸:“三年前你高中狀元,我那時就在京中,你為何不來找我,又是為什麽去了宮裏?”
他一直懷疑十五年前的蕭家之禍與簡氏有關,而薛雍,從回京的那一刻起便投在了簡承琮麾下。
薛雍淡笑不答。
他拈起窗前的花枝,重新換了個淨白的瓷瓶,才道:“今日不應,那我便等明日,明日不應,我便等後日,日複一日,衛小將軍總會有應我那一日的。”
衛玄琅這般拒絕,薛雍並不以為意,長日無聊,有人在跟前,哪怕打他一頓也是好的,果然是在孤寂太久了,心裏太空了,瘋了一樣想要個人在跟前。
聽完這話,衛玄琅拂袖離去。
他走了幾步忽然又折回來,眸光有點狠地盯著薛雍道:“好好養著,不許再想那些事兒。”
說到後麵,他的臉倏然紅了。
“好。”薛雍扯住他的袖子:“我隻想著你,不想別人。”
衛玄琅低眸把他看進眼裏,眉如淡墨,斜上雲霧,烏眸紅唇,俊兮美兮,真叫人遲遲移不開眼,他啞聲道:“我明日再來。”
薛雍這才想起來問他:“你過來可是有事?”
好像什麽都沒說呢。
衛玄琅垂眸躲開他詢問的眼神:“沒有。”
心中煩悶,就是想過來看看他。
薛雍伸手撫平他微蹙的長眉:“用過飯再走吧。”
衛玄琅一低眸,正落在交領處瑩白的的肌膚上,隱約有淡青色的脈管微動,他腹下忽地起了燥熱,嗓音啞澀:
“你自己吃吧。”
未及挽留,人已經不見蹤影,隻有一抹發梢拂過手背的一抹清涼猶在。
薛雍一笑,目光移到角落處一張竹桌上的烏木棋盤落子,突然想到什麽,左右手指各執一子往棋盤上落去,啪的兩聲聲響後,仿若天羅地網的局已悄然布成。
他提筆在紙張上點了點,墨未幹便收起來團成一團,輕輕一擲,拋入香爐之中。
緩緩燃起的火焰跳躍著,隱隱可見的似乎是“清君側”三個字瞬間被燒成灰燼。
***
這日早朝。
簡承琮忽然抬袖掩麵,當著群臣的麵哭泣起來,不能自己。
眾臣僚大驚,撲通跪倒一片,有幾個排在後麵的官員也跟著他哭起來:“陛下苦,臣等也苦啊……”
他們不是陳盈一黨的,苦大丞相擅權久矣。
含元殿裏哭成一片,不成體統。
宸未之變後,陳盈被天下人罵的更狠了,一肚子火氣,隻他一人立在大殿上麵,麵色陰沉,道:“陛下這是何意呀?”
哭哭啼啼的像什麽話。
“朕昨日夢見上官全,他對朕說,懇求朕饒恕郝寶榮一命。”簡承琮伏在龍椅上:“他說那夜郝將軍生怕朕有閃失,才不得不錯殺宮人的,若為此丟了性命,他們在地下也不能安生。”
說到最後,他幹脆縱聲大哭起來。
“可朕死了那麽多陪伴朕多年的人啊……”
直哭的整個含元殿愁雲慘淡,悲不勝悲。
原來是為了郝寶榮。
陳盈在心底冷笑一聲,麵上卻泰然道:“按律,郝寶榮將軍罪不至死,論情,他那日出現的及時,算是對陛下再忠心不過了。”
話音一落,方才痛哭的幾個臣屬立馬附和,道:“大丞相所言極是,郝將軍不能殺啊大丞相。”
“老夫什麽時候說過要殺郝將軍?”陳盈見他們把話頭轉向自己,心中頓時警覺起來:“郝將軍的案子,老夫隻是按照陛下的旨意……”
不好。
他猝然發現自己被擺了一道。
這時,武官中也有人站出來道:“大丞相怕是會錯陛下之意了吧?”
他們有的私下與郝寶榮有些交情,有的怕唇亡齒寒,一個接一個地開始為郝寶榮說話。
“陛下。”陳盈懶得同他們理論,話鋒直接指向簡承琮:“郝將軍的案子正在三司會審中,等有了結果,臣自然會向陛下稟明。”
就在這時,誰也沒想到,一向不在朝堂上開口的大理寺丞段銘忽然說話了:“陛下,大丞相,諸位大人,恐來不及了,臣昨夜用了點刑,郝將軍堅持不住,咬舌自盡……”
“啊,這……”
朝堂上嘩然一片,膽小的已經忍不住發抖起來,連武將都承受不住的酷刑,萬一哪一天輪到他們身上……
“段銘,你!”陳盈沒好臉色的往前走了一步:“陛下,臣可沒指使段大人用刑。”
段銘撲通一下就磕起頭來:“陛下,臣自審案以來,還沒有哪件案子沒有動刑犯人就招供的。”
他本來就是以酷刑起家的,無人不知,無人不曉啊。
難道你陳大丞相不知道。
簡承琮一聽說郝寶榮在獄中咬舌自盡,神情發怔,繼而一口氣沒上來,雙眼直直地瞪著群臣,猛地從龍椅上跌落下來,眼看著就要龍馭賓天。
“陛下!”
嚎哭聲此起彼伏。
先是殿外的羽林衛察覺到含元殿的混亂,接著宮外的禦林軍,京中的駐軍紛紛聽到傳言,都在惶惶中拔劍待命,混戰一觸即發。
陳盈額上青筋迸起:“快,快拿下段銘。”
段銘在一片討伐聲中亮開洪亮森寒的嗓門:“陛下,郝將軍自盡未遂,已經被臣救下了。”
他方才話沒說完就被群臣的激憤給打斷了。
大殿上首的簡承琮雙手撐著勉強坐起來,冠冕也歪了,他動了動唇,聲音淒清哀傷:“段愛卿你說他沒死?”
“是,是,郝將軍已經救回來了。”段銘心驚膽顫地道。
簡承琮在太監的攙扶下重新坐上龍椅,兩道龍眉緊緊擰著:“大丞相,你看?”
陳盈那個氣啊,明明被擺了一道還有苦說不出,心中權衡一二,麵上卻十分恭敬:“陛下,為幾個閹宦而殺一大將,臣以為欠妥當。”
“何況當日郝將軍也是為陛下安危著想,陛下非但不該殺他,還應該擢升他的官職,褒獎他護衛陛下有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