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對於衛玄琅對皇權爭鬥的冷漠,華彧倒不訝異,不疾不徐地道:“將軍去年歲末驟然回京,誰說不是因為這京中的爭鬥呢。”


  衛玄琅淡淡道:“有人想要我回來。”


  那個人是誰他已經知道了。


  不過他一點兒都不恨,也不會去問薛雍,甚至還懊惱他為什麽沒有早一點兒回來。


  華彧的眸色忽然凝住,掩不住擔憂的麵色:“我總覺得這蕭公子唯恐天下不亂。”


  他年少時經曆過朝廷動蕩,家人顛沛,死的死,亡的亡,對亂世的恐懼植根在血脈裏,從而對薛雍的種種有著莫名的敵意。


  但他猜不透薛雍要做什麽。


  “他不會。”衛玄琅想也不想就篤定道:“縱使他要報仇也不會拿天下人的命來祭天。”


  縱然錯過了十五年的時光,他也知道他的蕭延哥哥生就君子風骨,斷然不是那種狹隘之人。


  不過想要引出背後那個人來罷了。


  “飛卿。”華彧的心上如被紮了一刀,苦澀道:“若有一日他利用了你,你會怎麽想。”


  難道還心甘情願、甘之如飴嗎?


  衛玄琅忽然噎住。


  他都要嫁給小爺了難道還能怎麽想,自然是護著他啊,他要做什麽,小爺不得押上身價性命相陪嗎。


  “你不用回答了。”華彧側頭垂眸看向那眼冷泉,隨口岔開話題:“你這煮茶的水取自那裏嗎?”


  衛玄琅點點頭:“如何?”


  “濃淡相宜。”他掏出雪白的絹帕沾沾唇邊:“屬下先告辭了。”


  茶未涼,人已遠。


  ***

  是夜,星光澄亮。


  薛雍從極度的疼痛和燥熱中醒來,眼前漆黑一片,他睜大眼睛一絲光亮都尋不著,心中驀地一陣心悸,摸起來去找水,卻被一個懷抱撈起來,那人問他:“要喝水?”


  “飛卿。”他身上的清涼讓薛雍清醒不少,聲音模糊道:“你怎麽在這兒?”


  衛玄琅彈指點亮油燈:“探子送情報回來,我便來了。”


  其實探子還沒到,不想告訴薛雍自己擔心他,距離最後一次服用醉春散,已經有十多天了。


  不過擔心之類的話他現在還說不出來。


  薛雍壓抑著體內如火山要迸裂般的煩躁,淡笑:“好事還是壞事?”


  衛玄琅皺眉,目光拂過他麵頰,墨色眼眸泛起淡淡戾氣,沉聲對外頭道:“請公孫公子進來。”


  薛雍又是一愕:“月白在外頭?”


  話剛說完,公孫月白就進來了,他身後還跟著光頭和尚雲虛,二人第一次見衛玄琅容貌,很是驚了一驚,看了幾眼才轉向薛雍,話卻是對衛玄琅說的:“他病的不輕。”


  衛玄琅撩起眼皮看了二人一眼,目光落在雲虛麵上:“師父先前可是說能解這毒。”


  雲寬看的清楚,衛玄琅眸中神色變幻,顯然是擔憂薛雍的病情,心中方寸已有些亂。


  拂綠死後,民間和黑市上找不到毒性較低的醉春散,薛雍已經熬了大半個月沒服藥,體內的汞砂之毒早壓抑不住,日日毒發,衛玄琅不得已隻好找了看似跟隨薛雍很久的公孫風,公孫風又找了雲寬和尚,這不,兩人就結伴過來了。


  雲寬小和尚露出一抹寶相莊嚴的笑來:“貧僧試試吧,靖安小將軍請暫且出去一下。”


  衛玄琅點點頭,看著薛雍:“我在外麵候著。”


  薛雍體內的毒發作一陣,這會兒又蟄伏了,他笑道:“衛小將軍還真是好誆騙。”


  他還想問問雲寬黑了衛玄琅多少銀兩,又怕一會兒吃他們兩個人的虧,隻好憋在肚子裏,險些內傷。


  衛玄琅眼中無波,一個轉身就出去了。


  雲寬一臉起膩地看著薛雍:“沒想到那修羅長的氣人的好看,清言,你不虧啊。”


  薛雍:“拿來。”


  雲寬捂緊錢袋:“什麽?”


  “少裝蒜,他給了你多少銀兩?”薛雍伏在床邊,臉頰燒紅如冬日裏的紅梅。


  公孫風在一旁打岔道:“清言,我和雲寬可是光找藥方、藥材就花費了大半個月呢。”


  “左右不過把宮裏的方子偷了出來……”話還沒說完,公孫風就拿被子蒙住了薛雍的頭:“小祖宗,你隻怕那修羅聽不見啊。”


  雲寬從貼身的布袋子裏掏出藥瓶,一麵很殷勤地端著水:“來來來,小祖宗,喝藥了。”


  五萬兩銀子啊,就算讓他衣不解帶服侍半年也算值的。


  薛雍扯住他的衣袖,眸色一深:“說,多少錢?”


  雲寬和他對視一眼,忽然心虛起來:“五……五千兩。”


  五千兩。


  天殺的坑啊。


  衛玄琅你個錘子。


  薛雍一用力甩開他,深吸一口醉春散的香氣,他用了十二分的氣力才遏製住揍人的衝動:“滾,別讓小爺再看見你。”


  雲寬:“……”


  你大爺。


  他拉過薛雍的手腕,不由分說搭上脈,摸了一會兒連連搖頭,口氣倒十分像個神醫:“汞砂之毒倒是慢性,要不了命,隻是另一種毒來的凶猛,不能拖了。”


  他說完這話,見薛雍和公孫風二人都沉默了,公孫風更是別過臉去,肩頭微微發顫。


  十五年前蕭家遭難後,虛歲七歲的薛雍一人逃了出來,他不敢在京中停留,一路乞討南下去投奔薛家,不料途中昏迷時被一家青樓的老鴇兒撿去,老鴇兒見他生的細致,妄圖養起來日後當搖錢樹,小小的孩童很倔強,就是不肯學那些服侍人的手段,一日一日的,不知道給他灌了多少風月樓裏下流的毒物,那些民間的不可告人的東西,又經驗累月地附在他身體裏,到今天已經是不可考的了,醫術再高超的大夫,也無法對症下藥,隻能寄希望於那些解百毒的草藥,可說真的世上的藥都是三分毒的,哪有什麽解百毒的,一個用不好就險些要的命去,而那些毒性看似溫和的,療效就更溫和了,隻能保一時的命,想要徹底剜去怕是不可能的。


  除非華佗再世!


  公孫風揉著眉心,苦哈哈地問:“再放一次血?”


  他說的放血就是用刀在胳臂或者大腿上割開一個口子,放兩大碗血出來,再喝幾大碗的水,暫且能壓一壓體內的毒,可這法子早年的時候用一用還好,這些年薛雍的身體一日比一日弱,別說放兩大碗血出來了,就是一碗,弄不好也能要他半條小命。


  雲寬看著他那副樣子,搖搖頭:“那就少放些,一碗。”


  ……


  衛玄琅再次進來時,發現薛雍一隻手垂在床邊,皓白的手腕處鮮血滴答不住,他臉色微變,大步上前觸摸一下床上人的呼吸,而後轉身揪住公孫風的衣襟:“怎麽回事?”


  花了五萬兩銀子買的藥呢?

  一看就是糊弄他的。


  雲虛往公孫風後麵躲了躲,探出個笑的憨厚的圓腦袋:“靖……靖安小將軍,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貧僧保證薛公子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你們。”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打斷了,衛玄琅的聲音滿含克製:“配方給我。”


  算了,還是自己的人靠的住,要來配方找個隨軍的大夫來吧。


  公孫風正愁怎麽圓這個謊話,忽然間雲虛麵色發怔,扯住他的衣袖:“薛公子好像不行了。”


  薛雍的手臂上流出來的血漸漸發黑,有些汙濁的血沿著刀口慢慢流下來,濺落到了地上。


  “清言。”衛玄琅聲音一顫。


  “衛小將軍。”公孫風一下子跪地上了:“除了醉春散外,這些年來我家公子能給我家公子開藥的隻有宮裏的魏淩,除了他沒有人能救公子。”


  可宮裏那個能救命的魏太醫,隻聽簡承琮一人的話,旁人是無論如何也使喚不動他的。


  所以,薛雍的命係在簡承琮手裏,他要是不點頭,那就隻有等死的份兒了。


  衛玄琅麵無表情地睨了他一眼,眸光落在薛雍身上片刻,轉身就走。


  ***

  “要朕救他可以,不過,要將軍用一樣東西來交換。”禦書房裏縈繞著一種龍涎香的冷香氣,簡承琮心中火氣萬丈地睨著突然不帶一絲聲息飛落在自己眼前的俊美武將道。


  宮裏的侍衛真是廢物,竟讓一個衛玄琅如入無人之境,來去自如。


  衛玄琅眸寒如水:“陛下想要什麽?”


  但凡他有的。


  “隱壺關調兵遣將的兵符。”一句話,默默放落。


  衛玄琅身軀微不可見地一抖:“陛下,隱壺關的將士向來隻戍守邊關安危,不管兵符在玄琅手裏還是在陛下手裏,他們都會忠心衛國,死而後已,決不讓外族犯我大熙朝一寸疆土。”


  “飛卿啊,朕今天不想和你說這個。”簡承琮的聲音冷冷說下去道:“還有事嗎?”


  說時遲那時快,衛玄琅腰中的鳳青劍已擱到了他的禦案前,劍氣錚鳴,寒光迫人:“陛下,臣不想壞了君臣之禮。”


  簡承琮突然一拂袖袍:“擅自佩劍入宮,君臣二字朕看你是壓根兒就不知道怎麽寫的。”


  禦書房外已是侍衛環繞,箭簇林立,一支冷箭嗖地離開弓弦,朝衛玄琅後背心窩處呼嘯而來——


  作者有話要說: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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