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還有這事?”秦雲闐聞言皺眉,不讚同道:“怎麽過去都沒有聽你提起過?”
“我當時年紀小,母後隨便編了個理由就把我打發了。”秦雲廷摸了摸鼻子,多少有點心虛,辯解道:“我這不是想起來了嘛。”
“你……唉。”秦雲闐暗自搖了搖頭,懶得再說他,看到淩昔辭垂眸不語的樣子,放緩了語氣道:“無需太過煩惱,當年發生的事情,母後一定是知道的。”
“對對。”秦雲廷連聲附和,起身道:“我們在這裏瞎猜也是無用,不如現在我就帶你進宮吧。”
“謝謝七哥。”淩昔辭先道了謝,搖了搖頭道:“不過我自己去就可以了。”
秦雲闐道:“那我去幫你安排馬車。”
淩昔辭道:“有勞三哥。”
“這有什麽。”秦雲闐笑著回了一句,拉著秦雲廷一道出去了。
院外,秦雲廷把自己的袖子從秦雲闐手裏扯出來,不滿道:“三哥你不幫我勸就算了,怎麽還打斷我的。”
“淩兒明顯不想讓人跟他一起去,你幹嘛非要跟著。”秦雲闐道:“況且隻是進宮而已,又不是去什麽危險的地方。”
秦雲廷還想再說什麽,卻被秦雲闐不容置喙地打斷,“好了,就這樣,該不該說,該說多少,母後自有評斷。”
——
一番準備過後,淩昔辭見到太後的時間已經是傍晚,對方對他突如其來的到訪很是驚喜,拉著他仔細端詳了一陣,發出了千萬長輩的共同聲音,“怎麽瘦了。”
淩昔辭道:“是長高了。”
“最近睡眠怎麽樣?”太後一臉關切,“有沒有好好吃飯?”
“舅媽。”淩昔辭提醒她道:“……我已經辟穀了。”
“這怎麽行,你還在長身體呢。”太後滿臉不讚同,雷厲風行地命人去準備晚膳,又當即讓人上了幾盤點心,招呼他道:“來,先墊墊。”
淩昔辭不好拒絕,況且他也還沒想好應該怎麽提起話題,便順勢坐了下來。
一餐飯後,太後命人上了茶水,便屏退了左右,柔聲道:“淩兒是有什麽心事嗎?”
淩昔辭“嗯”了一聲,低聲道:“有些事情想問您。”
太後似乎絲毫不意外,“是有關你父母的事情嗎?”
淩昔辭看著她的眼睛,裏麵是一貫的溫和與慈愛,這目光讓他心防變得柔軟下來,點頭道:“是,還請您能告訴我。”
“我早預料到會有這一天,卻沒想到它會來的這樣快。”太後長歎一聲,起身朝外走去,“跟我來吧。”
宮女被留在宮內,巡邏的侍衛也被提前清掃。四周靜悄悄的,除了兩人的腳步聲以及偶爾響起的蟲鳴外再無其他聲響。
太後提著一盞燈,燈籠內跳動的燭火將兩人的影子斜斜地拉在地上,照亮了眼前的樓閣。
淩昔辭抬眼看到匾額上的烈焰閣三個,神色微動。見太後腳步不停地朝裏走去,他也連忙跟上。
兩側的牆壁上鑲嵌著夜明珠,將走廊映照地如同白晝。畫像上麵容對著走廊,若是常人行走在內,少不得會心生異樣,太後卻走得很是平穩。
她在一副畫像前停下,將手裏提著的燈抬了抬,“這個人是昭離太子,另個人是薛息烽。”她說完這句話刻意停了停,似乎是在等淩昔辭的回應。
淩昔辭幅度極輕地點了點頭,太後神情微訝,“你知道?”
淩昔辭道:“聽越疏風講過。”
“那孩子麽。”太後念了一句,問他道:“他跟你說了多少?”
“隻知道他們是師兄弟。”淩昔辭回道:“別的不太清楚。”
太後笑了一下,邁步朝裏走去,“走吧,我們去樓上。”
烈焰閣的二樓布有禁製,在觸碰到太後時解開,待到兩人都進去後,又自行合上。
二層沒有夜明珠,太後用燈籠內的燭火將兩側的油燈點亮,整個房間亮了起來。淩昔辭眯起眼睛適應了一下再睜開,待看清楚房間內的景象後便愣住了。
隻見眼前密密麻麻擺放著的,全都是靈位。從最高層依次往下越來越少,到倒數第二層時,隻有零星幾個位置,最後一層更是直接空置著的。而上麵的名字,無一例外全部都是姓薛。
這場景無論放到任何人眼裏都會令人忍不住頭皮發麻,淩昔辭忍不住上前兩步,“這裏是?”
“如你所見。”太後將手中提著的燈籠擱置在一旁,走到靈位前雙手合十拜了拜,回身溫柔地注視著他,“這裏是薛家人的祠堂。”
建立在皇宮內的烈焰閣的二層,居然是一間祠堂,供奉的還是薛家人。無論是哪一點,都足夠令人匪夷所思。
淩昔辭在太後的示意下跟著拜了拜,才在對方的指示下起身,跟著對方去往後殿。他心裏已經隱隱有些明悟,卻像是被薄霧籠罩一般,看不真切。
後殿是空置著的,隻單獨供奉了一個靈位,淩昔辭一眼就看到了上麵的名字,是薛淩言。
“這是薛息烽的本名。”太後道:“原本這個靈位也是跟其他的一樣放在前殿的,十八年前笠陽帶著他一起回來的時候,單獨將這個靈位挪到了這裏。”
為什麽皇家人會同意在皇宮裏建造一座薛家人的祠堂,淩昔辭有點想不明白。但他緊接著就看到太後上前把那個靈位取了下來,愕然道:“……舅媽?”
“這也是他交代過的。”太後拿著排位,小心妥帖地用盒子收好,“本來你回來的時候後殿這個靈位就可以撤了,是我心有顧忌,才又拖了一段時間。”
這一連串的發展徹底搞暈了淩昔辭,先是前世的師父和這一世名義上的父親長相相似,再是得知對方的身份便是那位萬年前被抹去存在的“息烽將軍”,而後又是皇家供奉的薛家靈位。這些事情看似有關聯,其中的關鍵之處卻好像是斷開了,令人摸不著頭腦。
“別急。”太後拉著他相對而坐,端著一盞燭火放到桌上,柔聲道:“我現在就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訴你。”
道極大陸曆史悠久,久到生活在其中的人們都記不清它最早的時候是什麽樣子,隻知道人們開始記錄曆史的時候,秦家人便已經作為皇族存在了。
秦家人身上有傳承的皇家血脈,也有作為守護者存在的薛家。薛家人天生對秦家人服從,勢必要守護秦家,直到戰死的那一刻,這是刻在血脈裏傳承下來的符咒。
至死方休。
萬年前兩塊大陸產生碰撞後,首當其衝的就是北國,皇權崩裂,一部分皇族投靠魔修,逼迫得當時年歲尚小的昭離太子奔赴南境,薛家人奉命死守皇城,盡數戰死。
“那……”淩昔辭不知道究竟該用哪種稱呼,雖然薛息烽等於薛淩言等於他師父的事情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了,他卻還是有點難以將這兩個人畫上等號,“……他是怎麽活下來的?”
“很遺憾的是,這點沒有人知道。”太後搖了搖頭,“我隻知道他後來也去了南境,和昭離太子一樣拜入蕩劍山做了師兄弟,用的名字便是淩言。再就是後來他恢複薛家人的身份幫助昭離太子複國,而作為報答,昭離太子複國後便解除了兩家血脈上的羈絆,並建立了這座烈焰閣。”
“後來的事情便無人知曉了,有相關記載的典籍都被昭離太子下令銷毀,薛淩言這個名字也徹底消失,就連薛息烽這個代號,也隻存活在少數知情人的口口相傳之中。”
“歸根究底,是秦家人欠了薛家的。”太後長歎一聲,“所以當年笠陽帶著他一起回來的時候,我便知道是秦家人還債的時候到了。”
淩昔辭聽的稀裏糊塗,“……他們?”
“我們是假成親。”
一道女聲忽然從外響起,淩昔辭回頭望去,便見一素衣女子緩緩走近,對方有著和秦雲廷等人如出一轍的“秦式麵容”,即使隻是素衣,也依舊豔麗逼人,不可直視。
太後道:“怎麽出來了?”
女子笑了笑,“總不好讓嫂嫂一個人承擔。”她走到兩人麵前,衝淩昔辭笑了笑,溫聲道:“我名笠陽。”
淩昔辭愣怔了一下,連忙起身行禮,“……長公主。”
“不必見外。”笠陽長公主伸手扶了他一下,溫聲道:“坐吧。”
淩昔辭依言坐下,眉心仍舊蹙著。消失已久的長公主居然還活著,成親的事情也是假的,那自己的身世……
“你確實是秦家人。”笠陽長公主似是看出來他所想,出聲道:“雖然我不能確定你的另一半血脈來自於哪一位同族,但確實是我秦家沒錯,這一點毋庸置疑。”
太後微微頷首,附和道:“淩兒若是不介意,可以繼續按先前的稱呼叫我。”
“至於我的話。”笠陽長公主略一思索,半開玩笑著道:“雖然我並不真的是你娘親,但我也不介意你這樣叫我。當然你若是不好意思,就隨小七他們一樣叫我姑姑也好。”
“舅媽。”淩昔辭頓了頓,又對笠陽長公主叫了一聲“……小姑姑。”
笠陽長公主似乎略有失望,但還是笑著應了。
“既然笠陽來了,後麵的事情便由她告訴你吧。”太後起身道:“時間不早了,我便先回去了。”
兩人起身送走太後,笠陽長公主牽著他往回走,“其實前兩年你來烈焰閣的時候我便見過你了,隻是當時我受限於法陣不能出去,所以才沒有現身。”
聽對方提及,淩昔辭才注意到腳下的陣圖,他仔細看了看,旋即瞪大眼睛,神情驚愕地看向身邊的人。
“你沒看錯。”笠陽長公主苦笑道:“我的身體已經消亡了,他幫我布置了這處陣法,我的魂魄才可以仍舊留在世間。”
這個“他”是誰已經不用說明,淩昔辭忍不住問,“為什麽呢?”明明已經死了,卻還要留著魂魄不去轉世。
笠陽長公主道:“我想等他回來,他還有答案沒有給我。”
淩昔辭艱難開口,“……那為什麽不轉修鬼道?”鬼道修到頂級也可以與常人無異,何必這樣隻能困守於一處。
笠陽長公主麵有紅暈,低聲道:“他不喜歡。”
“……”淩昔辭無言了,他有些尷尬,卻還是不得不跟對方求問,“他真的是我……父親嗎?”
雖然種種線索都指向這個答案,但淩昔辭還是隱隱覺得並不是這樣,如果對方真的是他的生父,那對方又何必讓自己稱呼他為師父呢?
“這個我也不能確定。”笠陽長公主道:“當年我被困在秘境之內,他救我出來,提出的條件便是與他假成親,給你一個名正言順的身份。”
淩昔辭聞言愣怔,忍不住問,“那琅琊殿的批命和天降異象?”
“都是假的。”笠陽長公主道:“是為了給你訂婚假做出來的。”
淩昔辭:“……”
“其實……”笠陽長公主欲言又止,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我當年見過你一次。”
“我當年外出遊曆數年未歸,其實就是在滄瀾境裏,我不小心掉進了時空裂縫,身體毀了,隻保住了魂魄,誤入了一處宮殿。你當時就躺在裏麵。”
“外表看起來差不多十四五歲,唔,就是你前兩年剛被帶回來時候的樣子。被放在冰棺裏,有心跳有呼吸,像是睡著了,卻怎麽都叫不醒。”
笠陽長公主道:“我本來想叫醒你問問怎麽出去也沒辦法,隻能在那等著,直到撞見他回來,才跟他定下協議被帶出來。”
淩昔辭詢問道:“那他有告訴你說會去哪嗎?”
“沒有。”笠陽長公主搖頭,“那塊玉玨你拿著嗎?”
淩昔辭依言拿了出來,當初隻道是琅琊殿傳下來的,現在卻已經證明了批命是假的,那這塊東西的來曆自然也就變了,十有八/九便是他師父留給他的。
他見笠陽長公主麵露不解,解釋道:“先前退婚的時候越疏風把他那塊也給我了,兩塊放到一起之後,它就自動變成了這樣。”
“這樣啊。”笠陽長公主仔細端詳一陣,搖了搖頭道:“我也看不出來。對了,三層有他留給你的東西,你要上去嗎?”
淩昔辭應了一聲,跟著一起去了三層。與一層二層的滿滿當當不同,三層空空蕩蕩的,隻在正中處擺了一張桌子,桌子上放著一枚木盒。
兩人在樓梯處被法陣攔下,淩昔辭破開陣法上前,笠陽長公主本想跟上,卻被迅速合攏的陣法攔了下來。淩昔辭試著又解了兩遍,卻都沒有反應。
笠陽長公主停下腳步,觀望一陣後麵露遺憾,“看來這陣法隻能讓你一個人過去。”
“那小姑姑你等我一會兒。”淩昔辭道:“我馬上就回來。”
笠陽長公主點頭,淩昔辭轉身向裏,室內除了樓梯處的禁製便再無其他,淩昔辭很輕易地便走到桌前打開了盒子。盒子裏隻有一張紙條,上麵寫著清劍閣三個字。
這是讓他到清劍閣去的意思的嗎?淩昔辭有點無語,他一向知道對方不喜言談,卻沒想到對方連書信都是一樣,萬一他理解錯意思怎麽辦。而且有什麽事情不能直接說嗎?不止讓他猜,還要讓他跑兩個地方。
笠陽長公主遠遠地問他,“有什麽問題嗎?”
淩昔辭應了一聲,收好紙條準備把盒子蓋上回去,卻眼尖地掃到盒子下沿隱蔽處的一行小字。隻一句,便令他遍體生寒。
“不要輕信他人,沒有人會願意薛息烽重現世間。”
作者有話要說:改了一下最後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