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試探與抉擇
夏日的清晨,日頭尚未出來,周遭是一日裏難得的清涼,在我卻還是覺著包圍了一股燥熱。
我被木璃抱在懷裏走在養心殿的花圃間,他的身上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清香,替我驅散了不少熱意。
怕被木璃看出來,我不敢睜眼去看周遭的環境,連如今我們的位置也不過是靠鼻間聞到的草藥香氣猜出的。
也不知木璃帶著我轉過了幾個彎,才在一間屋子前停了下來,耳邊聽得一聲“吱呀”,我便被帶進了一間屋裏。
濃鬱的酒味撲麵而來,即便昨日我開了一整日的窗子,這酒味也還是沒有散盡,這時我才知道木璃帶著我回了我自己的院子。
若是前幾日我都是這麽回來的,那,前幾日木璃進這屋裏不是也能聞到那一股酒味麽……
我的臉不自主地燙了起來,隻得借著在木璃懷裏翻身遮掩過去。
我被輕柔地放到了床上,一角薄被被拉了過來蓋在我身上。
木璃似乎並不急著走,我感到床榻上一沉,顯然是他坐了下來。
那一世十八年,除去懵懂的前五年,後來的每一日我心裏裝的都很少,隻一個清夏,也裝得很多,整日想著清夏和我的未來,這麽想了十八年,以至於從未想過男女之間的事。
再次醒來,我的性子還是這樣,是以我雖知道木璃一直在遷就我,但還總是畏畏縮縮,給不了他任何方麵的回應。
昨夜我主動吻了他,雖有些不合這裏的禮數,我卻並不後悔,反而因為這一下,更加確定了自己的心意——
我想同他在一處,長長久久。
可我當真有那個資格嗎,在我的手上沾了那麽多鮮血之後,在清夏和巧兒都為了我離開之後……
一聲低歎響在耳邊,接著便是額頭上感到一片輕柔,我遮在薄被下的手不由緊了緊。
即便我這般任性,他依舊將我捧在手心。
來這裏走一遭到底為了什麽?
若是給了我遇見他的機會呢?
我是否可以放手一試,哪怕最後還是會離開他,我可以說我們曾相守過……
若我最終隻會給他帶去傷害,我便拿命賠給他,他可願意陪我一同走下去?
感覺到木璃站了起來,往屋外走去,腳步很輕很輕……
是了,他當真便看不出昨夜我在裝醉,看不出如今我在裝睡麽?
我睜開眼來,微微撐起了身子,對著走到屋門口的背影喚道:“木璃。”
那背影立即停住了,卻沒有回頭,隻道:“你醒了?”語氣裏毫無訝異。
知道他背著身看不到,我卻還是點了頭,自己撐著靠坐在了床沿,道:“昨夜,我沒醉。”
他似乎低低笑了一聲,又似乎沒有,隻是依舊未轉過身來:“我知道。”
嗯,他果然知道。
我反而有些鬆了口氣,接著道:“如今我心裏很亂,我沒法告訴你什麽,但,但同我在一處,可能不能長久,我……可能會給你帶來危險,也不知道自己,何時便會消失不見,我似乎並不是這裏正常的存在,很多人都因為我死了……”
我很緊張,說出的話也很是混亂,但我卻找不到更好的描述來形容我如今的處境……
我看著木璃,等他如何說,可他似乎沒聽到我的話一般,站在門口一動不動。
良久,我才見他微點了點頭。
輕輕提了一口氣,我盡可能冷靜地接著道:“我給你選擇,若你,若你不願意,我便不再出現在你麵前。”
而若是你能原諒我,我便將命都給你……
他的身影似乎微微晃了晃,被門外投進來的朝陽映著,讓人看不真切。
“嗯。”我隻聽到這麽一聲,便見木璃抬步出了屋門。
……這回連門都不幫我帶上了麽?
我苦笑一聲,跌躺回床上,看著素色的帳子,眼前掠過同他相處的一幕幕。
良久,我抬了手背遮住自己的眼簾。
到底,我該怎麽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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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床上躺了半日,午後還是掙紮著起身洗漱,去了六皇子的院子。
六皇子的氣色較之昨日好了不少,我替他行了針,同他道:“明日我再行過針,殿下便可下地走動了,隻是還是切記莫要過於勞累。”
司空緣輕笑道:“我從未做過重活,何來勞累一說?”
我不置可否,隻道:“昨日我同殿下提過的事,殿下可有安排?”
司空緣微點了頭:“已經同甄太醫說過了,這幾日你若是有空便麻煩你多去幾趟太醫院了。”
我站起身來,剛巧茹兒端了湯藥進來,我將床前的位置讓出來,道:“既如此,我這便去太醫院看看。”
司空緣微起了身道:“不急,別累著。”
我搖了搖頭:“殿下不必掛心,左右我待在院中也是無事。”
我這話出口,六皇子似乎想到了什麽,笑道:“也是。回頭我便派人去一趟你屋裏,將昨日那些酒搬回來,省得有人大清早便到我這屋裏同我擺臉色。”
我一怔,便想起昨夜木璃的話來,最終還是未說什麽,退出了屋子。
甄太醫是個胡子花白的老太醫,見他的第一眼,我沒來由想起了當初中醫館裏的老先生,後來想想,許是因著他見了我便一副樂嗬嗬的模樣,同老先生慈藹的樣子有些相像。
我替六皇子行針,手法是自書中學來,實踐也不過是這幾回,總歸有些生疏。
而我將這行針之法同甄太醫演示,不過數回,後者便學了個七八,再見他操作幾回,我也是獲益匪淺。
臨走前商定了明日再來,甄太醫親自將我送出太醫院,又拿出了一個玉盒同我道:“姑娘願意將這行針之法教與老夫,老夫左思右想,隻這千年靈芝還拿得出手,望姑娘莫要嫌棄。”
這行針之法也是當日玉雪原中那大夫留下的醫書中所載,按理我的確不該將之隨意授與他人,但不說那是一條人命,單憑六皇子同木璃的關係,便值得我這麽做,又哪裏需要這老太醫送我這般貴重之物?
我想了想,到底沒拂了老人家的一番心意,還是將那千年靈芝接下,道:“既如此,輕素便謝過甄太醫。”
甄太醫似乎很是欣慰,順了順白胡子才打算告辭,卻又被我叫住。
我輕笑道:“今日同甄太醫交流這行針之法,輕素也是受益良多,投桃報李,還請老先生莫要嫌棄,收下輕素這份心意。”說著,我將手上戴著的手鏈褪下遞到老先生手裏。
那手鏈由上好的藥石製成,是先前我同流煙一同逛街時好不容易淘來的,雖說不如這千年靈芝貴重,對行醫之人卻也實屬難得之物。
甄太醫顯是一愣,最後也笑開了,並未推辭,收下了這回禮。
如此作為,讓我對他的好感又多了幾分。
我剛回到自己的院子,便見茹兒帶了幾個人過來,道是奉了六皇子的命,要將我屋裏的幾個酒壇子都搬出去。
我讓開路,並未阻止,隻是進屋寫了個藥方子托茹兒帶了回去。
看著空蕩蕩的屋角,不由苦笑——這回,我連跑到他麵前耍酒瘋都做不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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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夜,我躺在床上,借著大開的窗子看著屋外的月色,想著木璃。
他可是睡了?
可有好好吃藥療傷?
今日那方子應當錯不了,我卻還是想要去親眼看看他。
院中的樹影在窗前輕搖,我心裏突然多了絲異樣,側過身朝裏躺好,讓自己盡量放鬆下來。
不多時,窗口似乎飄進了一人,恰恰便落在床前。
我清楚地感覺到自己沉寂了一日的心髒開始躁動。
是他!
似乎並不想吵醒我,床前的人朝著我走近了幾步,這一回便是連絲毫的腳步聲都不得聞。
薄被的一角被輕輕掀開,我的後背落進了一個溫熱的胸膛,周身被熟悉的清香包裹,連帶著我的眼眶也濕潤起來。
他隻是輕輕抱著我,可我卻不敢再有何動作,我怕,怕將他驚走了……
身後不多時便傳來輕微的呼吸聲,我窩在他懷裏,背對著他,睜眼直到天幕漸亮。
還是在淩晨,身後的人起身,替我掖好被角,又在我額頭落下輕吻,這才輕聲離開,動作嫻熟得仿佛做過千百遍。
我這時才敢回轉身,看了窗外的天色半晌,將身上的薄被緊了緊,閉上眼補眠……
……
我是被尤兒喚醒的,否則可能便會睡到日暮去。
替六皇子行過針,又去了一趟太醫院,回來時茹兒便等在院中,見了我,同我道謝,說是六皇子方才已能下地了。
我笑著收下六皇子托她帶來的謝禮,卻見她離開前微有些躊躇,不由叫住她,問道:“茹兒姐姐可是有何難處,需要我幫忙麽?”
茹兒回頭看了看我,猶豫片刻,卻還是沒說什麽,轉身離開了,我有些莫名,卻到底沒有多想。
這夜,木璃又來了,後來的幾日,他也是夜夜都來,卻也是每日天剛亮便離開。
我貪戀他的懷抱,整夜整夜的醒著,也不知他到底知不知曉。
我知道他在氣我,氣我竟給了他那樣的試探。
可即便我猜得到他的答案,若是重來一回,我還是會問他一次。
——有些事,本便是要說開了才好,並不是兩人心照不宣便可的。
六皇子的身子一日一日好起來,雖說固有的心疾仍不得治,卻是一連數日未曾發作了。
茹兒很是高興,每日都給我送她自己做的吃食,我嚐著覺得味道不錯,偶爾同她學著做了幾回,味道倒也不差。
開始過得有日子模樣的這幾日,宮裏似乎一直在布置什麽,去太醫院的路上總能見到不少忙碌的宮人。
我回養心殿時順手拉過一個宮人問了一句,這才知曉是齊皇準備宴請群臣了,名目便是為慕族少主同陳國來使接風。
我看著他們忙碌,方想起自己在這宮裏待的時間有些久了。
我本便不屬於這裏,也是時候離開了。
離開,但,我想同木璃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