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鳥骨
我到過陳國的皇宮，也住過齊國的皇宮。
陳國皇宮尚儉，布局精巧卻不至奢，齊國皇宮大氣很多，一看便花了不少金子。
可這兩處無一例外都將自己打造成了一座城，一座唯有王子皇孫才能來去自如，彰顯地位權勢的城。
是以當木璃帶著我踏入這一片山區時，我硬是覺得他在開玩笑。
雖說慕族存世千年卻一直未讓外人知曉慕族的據點這一點很能說明慕族的老巢很隱蔽，但是……
我聽著裏麵傳出的幾聲野獸的低吼，好不容易邁出的步子又退了回來。
木璃伸手攬過我，笑道：“怎麽，知道我家不是金子堆起來的便懶得進去了？”
我回頭無奈地看了他一眼——如今他學我說話，愈發順溜了……
猶豫了一會兒，我最後還是支吾著開了口：“呃……住在這裏，夜裏應該，不會有什麽東西突然闖進來吧？”
木璃聽了我這話便低低笑了起來，身後琉莘稍體貼些，笑著同我道：“小姐放心，不說慕族範圍內隱衛一直守著，便是我們竹琉林，更是連個活人都很難進來，是最安全的地方了。”
我也顧不得琉莘笑話，抬頭去同木璃求證，木璃笑著應了，又往一邊的樹林看了看，回頭對琉莘同流錦道：“你們留下來應付一下。”說罷，便帶著我掠進了麵前的樹林。
我連一聲低呼都來不及，一開口便吃了滿嘴的風。
木璃低頭看了我一眼，攬著我往他懷裏靠了靠，解釋道：“我們若還留在那處，守林的便該趕到了，我為了避開他們，胡亂報了個時辰，他們若是知道我此時到了，必定又要大張旗鼓一番，我不喜歡那樣的場麵，你也一定不喜歡。”
我的臉埋在木璃的胸口，輕輕點了頭，我的確不喜歡。
木璃帶著我在那樹林裏繞了好久，也不知過了幾座山，我靠在他懷裏昏昏欲睡，最後突然清醒過來，攀著木璃的手往外看，便見到滿眼的綠意，不由讓我想起他身上總帶著的綠竹葉來。
“這便是竹琉林，我們如今還在外圍。”木璃適時地同我介紹了一句。
我往四周看了看，看到不遠處便有幾間竹屋，隻是以木璃如今的速度，走了一盞茶的工夫，那竹屋還是不遠不近地立在那裏。
我想起琉莘的話來，開口道：“這裏設了不少陣法？”
木璃的語氣裏帶了些興致，一邊帶著我繞，一邊道：“你可是會解？”
我又看了一會，搖頭道：“我沒怎麽學過，一兩個倒還可能解得了，你這裏……我連布了幾個都摸不清，更不必說認出是哪些陣法了。”
木璃輕“嗯”一聲：“無事，改日我教你。”
我想起當初同木璃學棋的那些日子，笑著點頭道：“好。”
又過了一盞茶的工夫，我終於看著那竹屋一點點變得近了，才突的想起一事，抓著木璃的衣襟道：“我可沒你想得那麽聰明。”
木璃一愣，低頭看著我，正好帶著我落到了那片竹屋前的空地上。
一落地，我便抓著木璃道：“先前同你學那些、那些琴棋書畫……圍棋我小時候學過一些，工筆畫也是練過的，琴更是自小便一直沒斷過，當初，當初我是失憶了，才一點都想不起來，把那些也順帶著忘了，所以重學一遍就比旁人快些，所以，所以，我其實沒你想得那麽聰明……”
我說到最後，自己也不知道到底是想說些什麽，兀自又在那裏支吾了半天。
還是木璃先想到什麽，抬手揉了揉我的腦袋，笑道：“知道了，我本也沒將你想得有多聰慧。”
我鬆了口氣，又覺得這話有些不對頭，結果一抬頭便撞進了木璃寵溺的眼神裏……
突然便有種衝動。
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問道：“你這，林子裏，現在這附近……可有暗衛守著？”
木璃看著我微挑眉梢：“沒有。”
沒有……
我又看了四周一圈，踮起腳便勾著木璃親了上去。
還沒親到，一道聲音驚雷一般平地裏響起，實實在在地把我嚇了一跳。
“兔崽子！總算是回來了……”
這聲音拉得老長，我掛在木璃身上，同木璃臉貼著臉，麵麵相覷，臉上卻愈發滾燙起來。
待到我反應過來這聲音就在我身後不遠處，不由驚了一跳，放開木璃之後也不敢轉身，躥了一步便躲到了他身後。
“欸，方才那是什麽？我見著我徒弟媳婦兒了？”
我一愣，這才醒起，這聲音我的確聽到過，不衝著這聲音，便是語氣……
可不就是木璃的師父麽？
想著自己方才差點就在木璃師父麵前做了什麽不成體統的事，我更沒臉從木璃背後站出去了。
“師父，你這是又從我的酒窖裏出來的吧。”
木璃的聲音裏透著些無奈，但我似乎還聽出了些許不滿？
易昃眼一瞟，胡亂道：“你這是什麽意思？當初是你說這裏的酒隨我喝……”
“半年前我讓琉桑他們回來後，你便該離開了。”
“嘿……你師父是你想請便請，想趕便趕的？”易昃說著，伸過手來推開木璃道，“別擋著，我看看我徒弟媳婦兒。”
木璃抬手攔了下來，笑道：“既如此，師父便在徒弟這裏多住幾日，等徒弟覺得盡好了孝道，師父再離開也不遲。至於你徒弟媳婦兒，她連日裏趕路太過操勞，師父你這滿身糟粕的模樣還是不要嚇著她，我先帶她進屋了。”
易昃聽出了木璃話裏的意思，正要破口好好教訓這徒弟，誰知一抬頭，連著徒弟媳婦兒都被他帶得不見了，不由在原地氣得轉了幾圈，自言自語地罵道：“當初怎麽便答應收了你這麽個徒弟……”半晌，卻是止步歎了口氣，“琉璃，你這兒子……”
易昃頓了頓，往竹林裏喊了一聲：“都出來了都出來了，誰給我備個熱水，我打扮打扮見徒弟媳婦兒去……”說著，往一旁的竹屋回去了。
竹屋前圍著的幾株竹子尤其高聳，不抬頭仔細去看，誰能想到那上頭黑色的幾個點其實都是人？
如今，上頭的幾個隱衛聽了易昃的話，正麵麵相覷，拿眼神示意對方過去燒熱水。
琉桑實在看不過去了，扯過一旁打眼戰打得火熱的琉梓道：“走吧，給少爺和小姐備一些送去，方才少爺也說了小姐連日趕路……”
這話還未說完，身邊的幾個便沒了影子。
琉梓看著眼前猝不及防空出的地方，微張了張口，本想著誇琉桑幾句，轉念又覺得太浪費時間，一提身追著前麵幾人，也跑去準備熱水了——眾人拾柴火焰高嘛！
琉桑站在原處，望著下方的竹屋，慢慢鬆了口氣。
半年多了，小姐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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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璃帶著我落在最中央一棟竹樓的二樓過道上，一轉身推門進了一間屋子。
雖然知道這裏應該早便打理過了，但我第一眼看去，心上還是顫了一顫。
這裏的布置，竟同我原來的屋子一模一樣……
木璃一邊開窗，一邊回頭同我道：“你原來的房間住了那麽久，想是已經習慣了，我便讓人將這布置得同原先一樣，不過如今你住過瀾府又住過養心殿，想是又變了些小習慣，若是何處想改便同我說，我讓琉莘去辦。”
我聽木璃這麽說，半信半疑地走到衣櫃前打開一看，便見衣櫃裏端端擺了個精雕的檀木盒子……
當初我那個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木頭盒子，哪裏同如今眼前這個……
我走回去抱住木璃，抬頭假嗔道：“那衣櫃裏的盒子分明是我裝寶貝的地方，如今都被你知曉了，我是不是該想法換個寶地了？”
木璃攬著我坐到桌前，替我倒了杯茶才笑道：“你便是換了我也知曉，又何必白費力氣。”
我從他懷裏坐了起來：“誰說的，我都還沒換，你怎麽就知道我會怎麽選地方？我不信！”
木璃低笑著一把將我按了回去：“你的寶貝除了我還有誰？我便在此處，如何不知？”
我張著嘴，好半晌才道：“你，真的是……”好不要臉！
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好有道理，我樂得湊到木璃的臉旁便親了他一口，算是補了方才沒做成的事。
木璃的眼神微暗，勾起我的下巴，正要湊上來，便聽到屋外響起了腳步聲。
我離得木璃那麽近，清楚地看到他臉色的變化，不由“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推了推他道：“去開門。”
木璃這才沉著臉起身去開了門，然後就站在門口不讓外頭的人進來了。
我坐在桌旁不由扶了扶額，聽門口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沒正經，最後實在聽不下去，起身到門口對著屋外的人行了禮道：“師父。”
“欸！聽聽，聽聽，還是我徒弟媳婦兒好，哈哈，來，讓我瞧瞧，這兩三年不見，我徒弟媳婦兒出落得愈發水靈了，當真同天仙一般！”說著，便伸手來拉我。
隻是這手伸到一半，又同方才一般被木璃給截住了，木璃笑著，順手將我拉回了他身後。
“嘖，你這……”易昃想動手的心都有了，左右衡量了半日，終歸是卸了念頭。
太久沒同這小子打過架，也不知道他如今功夫到底如何了，比試輸了不要緊，但如今是在徒弟媳婦兒麵前，總要防著不能讓自己丟了麵子……
易昃想著，收回手從袖裏拿出了一件物什，笑道：“來，輕素丫頭，上一回為師見你見得太倉促了，都未備下禮，這回補上，將手伸出來。”
我有些好奇，看了木璃一眼，隻見他挑著眉，笑道：“你倒是舍得了。”說著，卻是讓到了一邊。
我這才看清師父手裏拿著的是一串手鏈，隻是這手鏈的樣子有些奇怪，就是那穿繩我都看不出是什麽材質，上頭串的東西也很是古怪，倒像是，倒像是……
一串骨頭？
易昃輕聲笑了起來，得意道：“你小子早便看上我這寶貝了吧，橫豎你要變著法地從我這撈過去，如今我自己送給輕素丫頭了，你可沒機會邀功！來，輕素丫頭，把手伸出來。”
聽著這格外缺心眼的話，我臉色沒忍住黑了黑，但到底還是從善如流地褪下了手上的藥石串，將手伸到了師父麵前。
易昃得意地將那手鏈替輕素帶上，覺得今日到底揚眉吐氣了一番，滿足地伸個懶腰，本想直接離開了，想了想又覺不妥，回身來還是同輕素笑道：“我便住在你們這竹樓隔壁的隔壁那間小屋子裏，輕素丫頭，這小子若是欺負你了，你便來尋我，我替你出氣。”
我笑著道：“好，多謝師父送的見麵禮。”
易昃樂嗬嗬地應了，也不下樓梯，一提身，從二樓掠了出去。
木璃也沒搭理他，牽著我的手左右看了看，笑道：“大小比我想得要合適很多。”
我也湊上去看，看了半天終於忍不住道：“這看著為什麽這麽像骨頭？”
木璃抬頭看了我一眼，揉了揉我的腦袋道：“這便是骨頭。”
“啊？”我有些不置信，問道，“什麽……骨頭？”
“鳥骨。”
“什麽鳥？”
“我也不知。”
“啊？”
“啊什麽，我當真不知，隻是兒時聽他說過，他們族裏代代傳下來的法子，那鳥有王，王死後，用它骨頭製成的東西會被它的族屬識得，隔多遠都能尋到。”木璃說著，撥了撥那手鏈道，“我看著這穿著鳥骨的，倒挺像是羽根連成的。”
我隨著他仔細看了看，越看越覺得像，想到方才他說的這手鏈的用處，不由道：“方才師父說，即便他如今不給，你也會想著法從他那弄來，你要這東西做什麽？”
話問出口，我才醒起，木璃要這東西其實很正常，誰讓我有過拋下他一聲不吭便跑走的前科……
木璃放下我的手，輕輕抱著我道：“別多想，我是怕你出事，有了這個，我便不怕你被人帶走了。”
我心裏有些苦，對木璃的愧疚又湧了上來，抱著他在他懷裏使勁點頭道：“我知道了，我一定好好戴著，到哪都不丟。”
正傷感著，竹樓外又有了動靜，片刻後，一道身影落在了樓下的空地上。
“少爺，淩少爺來了，等在林外。”
“淩少爺？”我抬頭去看木璃。
木璃拍了拍我的背，似是想起什麽，眉頭一皺，才又笑道：“你見過的。”說罷對著下方道，“帶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