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見麵禮
木璃目送輕素消失在那間屋子的大門口,方開口問道:“何事?”
身後一道黑影一晃,琉影跪在木璃身後道:“星公子傳過信來,還有三日便能抵達慕族。另外,我們的人注意到族主自昨日出了竹琉林後便不曾回去,而是去了他處,至今未歸。”
琉影稟報完,在地上跪了半晌卻不見少爺作何吩咐,不由有些奇怪,抬頭看著少爺的背影:“少爺?”
木璃似乎這時才回過神來,吩咐道:“父主的行蹤不必跟得太緊,以免打草驚蛇,隻在住處繼續盯著吧,這幾日便讓師父留在竹琉林,琉淩那裏也讓他盯緊一些,尤其是坊裏突然出現的人須得特別注意……另外,回信給星風,讓他盡快。”
“是,屬下這便去辦。”
……
進了這院子的院門,我便見主屋裏出來一個老頭,也不用細看,便知道是那日見過的穀老頭了。
穀老頭見了我,卻也未像當日那般衝動,而是輕哼一聲,轉身拐進了後麵的屋子。
我也不理會,問那帶路的男子道:“你們聖女便在這屋裏?”
“是的,江姑娘。”
“我知道了,你在屋外候著,待會兒若是有事我會吩咐你,莫要懈怠了。”
“屬下遵命。”
這男子從一開始見麵便不曾抬頭看過我,這時又是這樣一副規規矩矩的樣子,除了有些呆愣外,作為一個屬下還是很合格的,即便不是我的下屬,我也不免對他有些看好,這麽一想,對他的語氣也好了不少。
“你在這裏候著吧,我這便進去了,期間不可讓他人打擾。”
“是。”
我定了定神,伸手推開了屋門,屋裏的布置果然很是奢華,看得出住在裏麵的人很懂得享受,我眼睛一轉,便看到屋子一頭的床上躺了一個人,床帳上垂下的簾子將她的身形遮得若隱若現。
我回身關了屋門,這才朝著床那頭走去。
走近了便能聽到有些紊亂的呼吸聲,床上的人正在昏睡,但顯然睡得並不安穩。
我抬手提起了帳上的簾子,又看了看她的氣色——同我想得差不多,蒼白虛弱得仿佛隻剩下了最後一口氣,又在雙頰處透出些不和諧的潮紅來。
將手上的簾子往旁邊一搭,我四處打量了片刻,見椅子離得有些遠,也不避諱,便在床沿坐下了,伸手替她把脈。
脈象很亂,這些都同我想得並無二致,天長地久算得上慢性毒藥,它會讓中毒者的經脈氣血逐漸受到影響,到最後同我當初一般,全身的血裏都會帶毒,卻又不能像我一樣適應,毒血在體內循環,蔓延至五髒六腑,最後或許連大腦都會受到衝擊,是以我還當真無法確定將她救醒後,她的神誌會不會已經癡傻。
隻是我診著脈卻突覺得有些不對,想了想,收回手掀開了慕容柔兒的薄被,解了她的衣帶,在她肋下看了一眼,便看到一處明顯的淤青,可按脈象看卻是舊傷,推算時間,倒同我在玉雪原與她對上時差不多……
但她當時顯然並未受傷……莫非是玉雪原那位大夫救我時所為?
那可當真夠厲害的,這一腳踹得她肝髒受損,導致毒性加速,也難怪七八個月了也不見這淤青消下去,因著這本便再治不好了。
我歎了口氣,低頭看了看這慕容柔兒,當初姣好的麵容如今無時無刻不被痛苦包裹,即便救醒之後也會留下後遺症,那時……
“所以當初你何必一定這般急著要置我於死地,落得這樣一個下場。”
我搖了搖頭,卻也不是在憐憫她,不過是看著她如今這副模樣,不由唏噓她自作自受罷了。
如今隻能先替她配藥,用金針入穴導毒,再同我當初一般每日放血。
不過我當初隻在指腹上劃了道小口,她這個情況便又不一樣了,可能得在腕上開個口,須得時刻注意失血量……
我一麵想著,一麵從袖中掏出了金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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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木璃說過要在外麵等我,我一心想著這事,行針時手上更不敢怠慢,掐著時辰出了屋子。
先前那男子還好好候在門外。
我將手上的方子遞給他,叮囑道:“每日早晚各一貼,夜裏要派人注意有無發熱,若是發熱了,喚其他的大夫來便是,但除此之外,其他大夫不得插手診治,別的倒沒什麽,明日我再來施針,你回去稟報時便說大抵再過四日她便能醒了。”
那男子應下,接過了方子,便要領著我出去,我一回頭便見到站在屋角神色不善的老頭,不由抽了抽嘴角,謝絕了他,由祁澤陪著出了院子。
一出院子,即便隔了老遠,我也能隱約望見遠處佇立的一道人影,腳步一瞬間便有些急了。
也不知該說他什麽好,平日裏那麽精明的一個人,等人也不找個樹蔭子,如今雖入了秋,午後的日頭也曬得慌,他便那麽愣愣地杵在原地不挪個地方,一等便是一個時辰……
我一麵顧忌著禮數,一麵心裏急切,腳步快得差一些便算是小跑了,恨不得馬上便躥到他身邊去。
一千米說長不長,說短也不短,若是原來的好身體,許是能走得更快些,隻是如今身子到底是弱了,快步走出六百多米便有些吃不消,木璃見了我這樣子,便想上前來。
我一急,脫口喊道:“你站著,別動!”
木璃一愣,我此時也再不顧禮數了,卯足了力氣朝著木璃跑去,一頭撞進了他懷裏。
木璃將我接了個滿懷,不由有些好笑,又有些擔心:“這是怎麽了,急成這樣,身子該吃不消了……”
我抬手便錘了他一下,怨道:“還說我,你傻站在這做什麽,也不知道避個太陽。”
木璃由著我錘了一拳,卻是笑著不說話。
我見他這樣,拉著他便往外走,心裏發誓明日說什麽也不能再讓他這樣傻站著了。
出了聖女坊的大門,木璃便讓祁澤離開,說是他要親自帶我在慕族裏逛逛。
我想著他先還在太陽底下暴曬了一個時辰,哪裏還有多餘的力氣帶著我翻山,心思一轉,往木璃的懷裏一癱,道:“我剛給裏麵的施過針,方才又那麽跑動,早沒力氣了,下次再陪你瞎折騰,好不好?”
木璃低頭看了我一眼,許是猜到我的用意,衝我寵溺笑道:“你說什麽便是什麽。”也不再推卻,上了祁澤的馬車。
又是上上下下的兩個時辰,回到竹琉林時天色已經暗了下來,祁澤將我們送到後,沒有馬上離開,反而有些猶豫。
我略一思索,明白了他的意思,對他道:“明日還同今日一般,你在此等著便是。”
祁澤這才領了命離開。
交代完了一回頭,木璃正看著馬車離開的方向眸色暗沉,見我看過來,卻是立刻收回視線對我笑著。
我也不問他,裝著方才什麽都沒看到,靠到他懷裏:“回去吧。”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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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璃帶著我一落到地上,竹屋裏便走出了兩人,我一看,樂得不行,正是琉桑和琉梓。
兩人走到近前,便跪下行禮,我堪堪將他們截住,笑道:“今日免了。”
琉桑琉梓也不推辭,笑著起了身,我將他二人細細打量了一遍,同半年前倒是沒什麽變化,也便放下心來。
“從今日起,他二人便還是跟著你吧。”木璃的聲音自身後傳來。
我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不是玩笑,點頭便應下了——同琉桑琉梓一道處了兩年,我心裏對他們還是挺依賴的,雖不知木璃出於什麽緣由要讓他們跟在我身邊護我,但我很能接受。
“少爺,小姐,方才琉影從淩少爺那處回來,替淩少爺捎了個物件給小姐,說是補了上回的禮。”琉莘這時從另一間竹屋裏冒了出來,手上捧了一個木盒。
我看了木璃一眼,見他點了頭,上前一步接過那木盒,手上便是一沉,看來裏麵的東西還挺多的,我也沒多想,便打了開來。
這一打開我便愣住了。
裏麵似乎全是紙張,疊得整整齊齊,照著這盒子的大小粗粗看去,大抵也有百來張了。
“回去再看吧。”我正要伸手打開一張看看,一旁的木璃卻突然握住了我的手,替我將那木盒接著,領著我往竹樓走去。
身後三人對視一眼,紛紛笑著散開了。
我看著屋門在我麵前關上,湊到木璃身邊便想從他手裏搶那木盒子,木璃先還有些猶豫,避了我幾下,後來想通了,不再同我爭,將木盒遞給了我。
我衝他狡黠一笑,抱著盒子坐回到桌前便要打開看。
方才木璃的舉止太過怪異了。
琉淩送來的東西誰都不知道裏麵是什麽,他便阻我接著看下去,那這裏麵的東西就有意思了——木璃識得又不想我當著琉莘他們的麵看的東西……會是什麽?
我拿出方才沒來得及打開看的那張紙,一打開,又是一愣。
“不過是些你的畫像,琉梓每月送你的畫像來,我都會再臨摹一份存著。每年我都會到師父那裏住上一段日子,這些便是那時候畫的,一直留在師父那,倒不想琉淩從我那住處將這些找了出來借花獻佛……”
我手上的這張畫裏,是我的男裝扮相,筆法嫻熟,將我俊朗的樣子勾勒得很是生動。
我覺得有意思,又順手拆了幾張,有我捧著個玉盒子滿心歡喜的,有我坐在司晤坊窗前出神的,有我拿著書皺著眉背誦的,有我半夜偷偷翻牆的,還有我被先生打板子的?
這個我記得,那一回也是我唯一一回被先生打板子,當時司晤坊剛開張不久,先生沒給我放假,我夜裏便偷偷跑去了,但那時我賴床的習慣還未改好。平日在府裏也便罷了,但從司晤坊趕回去便要花不少工夫,結果第二日果然遲到了。那先生又是個有些古板的老學究,對遲到的態度和做法深惡痛絕,二話不說便打了我的板子,之後他的課我再不敢遲到,賴床的毛病也因此改了個徹底。
這些事情如今想來倒的確有些意思,但我剛想笑,又覺得不對,飛快地翻了翻後麵的那些,全是類似的場麵。
我不由有些鬱悶,這些事情我自己知道便是了,怎麽琉梓還專挑這樣的場景畫,也不知道選些好的……
一抬眼瞥見木璃似笑非笑的表情,我就更鬱悶了,也不打算在木璃麵前一次性將這些都回味一遍,調整了一下情緒,裝著若無其事的樣子將桌上已經攤開的畫都收了起來,評價道:“這雖是你臨摹的,但看來原稿便畫得不錯,哈哈,木少主名師出高徒啊,恭喜恭喜。”
木璃不知想到什麽,低低笑了幾聲,回道:“夫人謬讚。”
我臉一紅,起身將木盒放進了衣櫃裏。
後來我偶然間見過琉梓的原稿,這才知道,琉梓最多不過是寫實,而畫裏的傳神全是木璃憑著想象畫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