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劍未佩妥,出門是江湖
張芸霞主任做事深入一線,不浮誇,不搞官僚主義,有空就到學生宿生轉一轉,每個生活老師的工作狀態她了如指掌。
她走路迅疾,動作輕快,不拖泥帶水,眼觀八方,在每個宿舍門口隻要看上三秒,裏麵的情況就一清二楚,在宿舍裏隻要走上一圈,那些死角做得是否到位一目了然。
來到C幢三樓,怎麽一個生活老師也沒有?她有些納悶,看到301室,她不由得嘖嘖稱讚,整個宿舍一個詞,纖塵不染。來到302室,同樣如此,來到308室,隻是任葦正拿著刷子在清洗衛生間。這是她做生活部主管好多年從沒見過的事,這個女人,難道是鐵打的,不怕累?
來到生活老師宿舍,門半掩著,她剛準備進去,正好楊香姑走出門,二人差點撞個滿懷。機靈的楊香姑憑第六感覺,有人要進門了,她立馬忍痛關掉手機,《宮心計》看得正歡,手裏拿著拖把,看到張芸霞主任在麵前,滿麵堆笑:“主任好,剛才忙得渾身冒汗,喝了口水,這不,我又要拖地去了。”
張芸霞主任淡淡一笑走開了,剛才楊香姑手裏的視頻聲音,她聽得真真切切。楊香姑一副發冷的樣子,哪兒冒汗了?
半個小時後,生活老師群裏有一條新消息,是張芸霞發的:新來的生活老師任葦不怕苦,不怕累,一個人默默做事,學生宿舍一塵不染,清爽明淨。而我們有個別老同事,態度鬆懈,和任葦老師相比,少了一種工作的熱情,少了一分細致,我們要戒驕戒躁,少玩手機,做好份內的事。
任葦看到這條消息,有些不好意地低下頭,紅了臉。張芸霞大姐,謝謝您的表揚,我還不曾了解您,偶爾把您的名字記成“雲霞”,但就這第一叫,就把“春雨”宿舍的窗口,一半交給了陽光,一半交給了您。
楊香姑也及時看到了消息,她拿起手機衝向四樓,找她的好閨蜜應芙蓉,四十多歲的應芙蓉特愛美,正在畫眉。楊香姑氣急敗壞地嚷道:“芙蓉,你評評理,張主任微信裏指的個別老同事,不就是說我嗎?指桑罵槐的,C幢裏,我的資格最老,表揚姓任的,就是否定我,我怎麽了?我哪方麵做得不好?玩個手機值得如此小題大做?那個姓任的,一看就不是善茬,想表現自己,故意和我抬杠,她想和老娘玩,還嫩了點,是不是她告了我的狀?等著瞧,我不整死她!”
應芙蓉貼著楊香姑的耳邊獻計獻策,她們兩人是一個村的,應芙蓉是楊香姑婆家的一個遠方老婊,是楊香姑介紹進來的,她對香姑言聽計從,兩人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
坐在一旁的許美雲關上書,輕聲說:“楊老師,如果你們有什麽事要商量的,再找個地方行不行,我想清靜清靜。”許美雲和應芙蓉是四樓的生活老師,三十多歲,老家江蘇,高中畢業,喜歡看書寫字,平時話不多,她不喜歡家長裏短的背後嘀咕,目前,她正在寫一部傳記小說,女主人公以她外婆為原型。
毛秀秀坐在二樓的宿舍,也看到了張主任的那條微信,她和袁彩萍分管二樓,她喜憂參半。喜悅的是,任葦是她的手下,表揚任葦,也是肯定她這介小組長的工作。擔憂的是,楊香姑死性不改,就是愛玩手機,她管理的宿舍說不出哪兒有很大的問題,就是達不到賞心悅目的水準,就是一般人也看不過去,怎麽會入張主任的法眼呢。現在,做事紮實的任葦和她分在了一起,豈不是小蔥拌豆腐,一清二白。
在這兒做生活老師有近十年,毛秀秀能當上了小組長,一是她工作時間長,有經驗,幹活利索;二是憑她的一張嘴,雖然她隻是初中肄業,但她天生一副好嘴巴,會看眼色行事,見什麽人說什麽話,遇上值日領導和老師,嘴特甜,遇上和尚可以叫姐夫。
她很會用詞,尤其成語多,在她值班室的抽屜裏,有一本厚厚的新華字典,是畢業的學生留下來的。每天,她都學幾個成語,平時盡量用,隻是偶爾用詞不當,不過,乍聽起來,還是很有文化底蘊的。她個頭不高,長得白白胖胖,嘴唇上有淡淡的口紅,頭發盤在腦後,光滑順溜,像個貴婦人,也像一位儀態萬方的學者。
毛秀秀是安微人,丈夫在學校做保安,女兒在諸城上班。她內心裏還是偏袒楊香姑的,楊香姑和應芙蓉二人對她很好,百依百順,這兩人平時見麵一直笑哈哈的,經常送些雞蛋和青菜給她,這些小東西,正是她一家三口平時所需。一樓的鄭四鳳,二樓的袁彩萍,三樓的許美雲,都沒有袁彩萍的忠心耿耿。
楊香姑的家在郊區,丈夫在市裏工地上打零工,有一雙兒女,女兒犯有輕微腦癱,隻能一天到晚坐在椅子上,她們一家四口在學校對麵的小巷深處租了一間房。老家離學校不是很遠,平時騎著電瓶車十五分鍾就可以到家。她家後麵有山,前麵有地,也養雞養鴨,她經常回家幫公公婆婆幹幹活,返校時帶些竹筍、青菜、南瓜之類給毛秀秀。毛秀秀對她很是照顧,她遲到早退,宿舍收拾得粗糙,毛秀秀睜一隻閉一隻眼,還經常給她記加班。
袁彩萍就沒那麽幸運,丈夫是學校的木工,兩人都是廣西人,一樣老實巴交,袁彩萍生性木訥,不會巴結討好誰。有次,毛秀秀托她的愛人做張小飯桌,可她的丈夫說沒有木料,學校的木料是不能輕易私用的。從些,毛秀秀對她耿耿於懷。
她知道毛秀秀的性格,一直對毛秀秀敬而遠之,努力做好自己份內的事,沒空閑時,玩玩十字繡,她的繡功了得,既有祖傳的天賦,又有自己的內功。
應芙蓉掐著指頭算了算,張主任抽查宿舍的時間快要到了。果然,一天下午,生活老師剛下班不久,張主任又開始例行檢查了,她首先去了B幢。遠遠地,應芙蓉觀察到了,她跑下樓來,告之袁彩萍,任葦帶著葉葉回小屋了,正是大好時機,二人開始行動。
十多分鍾後,張芸霞來到C幢三樓,上次任葦給了她很好的印象,這次,要和她多聊聊,人年青,性格好,肯做事,工作踏實,以後可以慢慢培養。
這次是怎麽回事呢?302室有兩個枕頭沒放整齊,305室牙刷和杯子東倒西歪,309室地上有兩團衛生紙,314室洗手間竟還有一個水龍頭沒關!怎麽能這樣啊,張主任越看越心急,撥通了任葦的電話。
任葦剛氣喘籲籲地剛爬上三樓,張主任板著臉攔住了她,遞給她一張紙,紙上寫著她的幾點不足,說:“任葦,我本來是蠻看好你的,可你今天的表現讓我有點失望。請你以後工作中要戒驕戒躁,持之以恒,腳踏實地,不要有了點成績就飄飄然,你看看你,現在的宿舍收拾得像什麽樣子,你自己去看看,自己去反省,我會三天兩頭隨時檢查的,什麽也騙不了我的眼睛。”張芸霞麵色威嚴,不失正氣。
任葦快步推開房間,果然發現了問題,她大腦一片空白,她真忘了離開宿舍時自己是不是馬虎了,她為自己的大意有些自責。
張主任的批評,站在走廊的任葦聽得莫名鬱悶,躲在317室的袁彩萍聽得解氣,聽得心花怒放。
隻得重新整理,任葦在314室關水龍頭時,感覺門外有一團影子,有一雙眼睛隔著玻璃門在盯著自己,當她拉開門時,走道裏寂無一人,什麽也沒有。
劍未佩妥,出門已是江湖。
她站在走廊裏一動也不動,似乎在尋找著一個隱秘的通道,尋找著夏天的蛛絲馬跡,尋找地上泛起的每一個秘密,這條長長的走廊,像幻境一樣,映出了比渾濁的水更加涼薄的現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