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7 章

  第七十七章


  江念保持著這個動作已經很久了。


  手機貼在耳邊,後背挺直,一言不發看著車窗外,也不知道手機里是否還在通話,更不知道他現在在想些什麼。


  車裡的幾人保持著絕對的安靜。


  據說這座大橋堵了近一小時,但前往醫院最快的路是過了這座橋,前方也不知道發生了怎樣的事故,人命關天,許辛夷實在按捺不住,拉開車門對江念說:「前面堵車估計還得一會,你們在這等,我陪江念走過這段橋。」


  接過助理遞過來的口罩和帽子,許辛夷拉著江念下車。


  「你別急,大橋這經常堵車,咱們過了橋就就打車過去,很快就到了。」


  許辛夷健步如飛,拖著江念往前走。


  江念步子卻不大,甚至在走到江邊時站定在原地。


  「怎麼了?」


  江念緩緩將貼在耳邊的手機放下,「不用去了,他已經死了。」


  許辛夷欲言又止。


  她不知道在江念身上曾經發生過什麼,才能讓他在自己親生父親死後淡漠地說出這麼一個『死』字。


  沒有悸動,也看不出傷心。


  更有種與他無關的表情,冷漠得很。


  雖然如此,許辛夷沒有輕易說什麼,人與人的悲歡無法相通,更何況她不知道在江念身上發生過什麼,沒有資格說這些。


  「不去看最後一眼嗎?」


  「人都死了,現在看和以後看,有什麼區別。」


  大橋兩側燈光璀璨,車流的燈光停滯不前,天色沉悶,依稀可見無數的烏雲層層疊疊,壓得人喘不過氣來。


  沿著大橋入口處的旋轉石梯往下,許辛夷實在擔心江念現在的情緒,跟著他下去。


  站在江邊江念看著許辛夷,「好巧,你還記得這裡嗎?」


  許辛夷眉心微蹙。


  「我媽媽是一個很溫柔的女人,很愛他,愛到心裡眼裡都只有他一個人,可是後來有一天,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他把我和媽媽趕了出去,他說我不是他的兒子,和我,和媽媽斷絕了所有關係。」


  「我媽什麼都不會,什麼都沒有,一個行李箱和我,是她離開家時帶的所有的東西。她努力學著工作養活我,每天晚上都去公司或者去家裡找他,可是每次連他的面都沒見到,好幾次還被人羞辱,一年多就因為惦記著他病死了。」


  「我賣了家裡所有能賣的東西替我媽辦了後事,如果那天晚上沒遇到你,你沒給我買那個餅,我可能就那樣餓死了。」


  「所以我不會原諒他,就算他死了,我也不會原諒他。」


  許辛夷沉默看著他。


  當初她和易揚結婚不久,第一次回老宅見易老先生,回來的路上易揚臨時有事不能回一品蘭亭,被易揚趕下車,她憋著氣在江邊散步,恰好遇到了江念,一時心軟,不僅給他買了餅,把身上所有的現金都給了他。


  原來給江念買的那個餅救了他。


  橋上車流緩緩涌動,前方道路似乎通暢開始行駛。


  江念看著許辛夷,說:「許辛夷,為了愛情奮不顧身,是不會有好下場的。」


  ――――


  擁堵的大橋很快暢通無阻,半小時不到,江念和許辛夷就到了醫院。


  醫院裡易揚和公司高層都守在那,無論如何,今天江城是在易氏談合作時意外身亡,於情於理,他都責無旁貸。


  「怎麼樣了?」許辛夷快步走到易揚身邊,詢問他。


  易揚握著她冰涼的手,無聲搖頭。


  急救室里江淮進去至今依然還沒出來。


  死者為大,醫生也不好進去打擾。


  江氏那邊的助理見著江念,眼前一亮,焦灼快步走到江念面前,「江先生在急救室等您。」


  江念面無表情看著急救室的門,冷漠到讓人懷疑這個人和急救室里那位死去的人真的是父子關係。


  他緩步走進急救室里,放眼望去,牆是白的,床單是白的,好像什麼都是白的。


  病床上的人被單蓋過頭頂,垂在被單外蒼老的手上戴著一串佛珠,無名指上戴著一枚戒指。


  江淮站在病床不遠處,聽到腳步聲沒有回頭。


  「這幾年你不在,他真的改了很多,說起來你可能不信,兩年前他開始信佛,經常教育我做人做事留一線,不能太過,你的房間他也收拾出來了,一直等著你能回去住。」


  江淮嘆了口氣,「你應該還記得兩年前他去接的時候一根白頭髮都沒有,你看現在,說他七十歲都有人信。」


  「走之前最牽挂的人也是你,他叮囑我,讓我給你做個表率,不要帶壞了你,他現在已經死了,還是不能原諒他嗎?」


  「你還記得小時候,他工作忙,卻總是答應會陪你玩,可每次都因為工作忙而失約,怕你生氣不理他,趴在地上讓你騎大馬逗你開心……」


  江念冷靜說:「因為我是他兒子,當我不是他兒子的時候,我什麼都不是。」


  「你想看看他嗎?」


  江念沒搖頭,也沒點頭,視線從病床上往下看著腳尖。


  「我會一輩子都記得你當初把我趕出來的那天,也會永遠記得,媽病得快死的時候我去求你,你罵我是野種的時候……」江念突然收聲,飛快擦了一下眼睛。


  「算了。」


  「爸,我原諒你了。」


  一股不知從哪來的風在他耳邊掠過,彷彿很多年前他還小的時候,父親在他耳邊吹過的一口風。


  ――――


  當天江城的遺體就被運出了醫院,許辛夷和易揚回到老宅,已經是凌晨深夜,兩個人都精疲力盡。


  但這件事非同小可,易老先生一早知道后等著易揚回來向他彙報具體情況。


  聽完整個過程老先生嘆了口氣,雖然兩家不沾親帶故,但也是故交,看著江城長大,白髮人送黑髮人,對易老先生而言,依然不勝唏噓。


  「江城的事我知道了,過兩天喪禮,我去送送他。」老先生拄著手杖起身,「今天先這樣吧,你們也累了,早點休息。」


  易夫人也跟著起身,扶著老先生上樓休息。


  許辛夷和易揚杵在原地,目送著老先生上樓后這才回房休息。


  許辛夷對江城,除了在工作室的那一面之緣外,再也沒有過任何的交流,但即使如此,在生死面前,依然感到無盡的惋惜和迷茫。


  「在想什麼?」


  許辛夷搖頭,「沒想什麼。」說完,她又問道:「你知道江念和他媽的事嗎?」


  「你問這事幹嘛?」


  「好奇。」


  易揚卻不願意和她說,「別問了,早點休息吧。」


  洗漱之後上床,許辛夷輾轉反側怎麼也睡不著,腦海里一直回想著江念說的那番話。


  ――「其實江念說的也沒錯,女人都是感性動物,談戀愛得保持清醒,心裡不能只有愛情,否則男人拋棄你,像天塌了似的。」


  『許辛夷』不就是因為喜歡易揚喜歡得無法自拔才導致那樣的下場嗎?


  ――「所以易揚喜歡我喜歡的莫名其妙,真不敢相信他竟然不喜歡許微茵而喜歡我。」


  ――「如果當初和我離婚了,沒有我,他會喜歡許微茵嗎?」


  ――「……應該會吧,許微茵長得漂亮還那麼會裝,沒有我在他身邊胡鬧,現在說不定已經愛上了許微茵到無法自拔的地步。」


  易揚在一側冷靜聽著這番話。


  無可否認,當初他對許辛夷沒有一點感情,對她的行事作風頗為不滿,甚至於一度聽到她的消息到了厭惡的地步,為了大家好,離婚是當時最好的選擇。


  如果不是因為離婚的時候突然能聽到許辛夷心裡真實的話,他恐怕到現在也不會知道,這個表面上張牙舞爪的女人,竟然會有那麼幼稚的一面。


  至於會不會喜歡許微茵。


  易揚認真想了很久。


  如果不是許辛夷,他或許永遠都看不透那些人的心,更不會知道那些在他面前偽裝的人,有多可怕。


  他不會知道秦妍的別有用心,更不會看見許微茵的故意算計,或許,在許微茵的故意算計和誘導之下,他還真有可能對許微茵青睞有加。


  「你睡了嗎?」


  易揚雙眼緊閉,沒有動靜。


  許辛夷手肘撐起上半身,借著微弱的床頭燈打量著易揚,幽幽嘆了口氣,「你是真的喜歡我還是假的喜歡我?如果是假的,那我希望你能早點和我提離婚,如果是真的……我不知道你為什麼會喜歡我,也不知道你還會喜歡我多久,但是你要讓我知道你有多喜歡我。」


  沒有迴音,許辛夷訕訕躺了回去。


  易揚睜開眼睛,看著許辛夷的側臉。


  均勻的呼吸聲傳來。


  被窩裡易揚握住了她的手。


  許辛夷嘴角悄悄勾出一抹狡黠的笑。


  ――「我就知道他沒睡,還不趕緊讓我知道有多喜歡我,讓我滿意,餘生咱們就瞎瘠薄對付著過吧。」


  ――「不滿意,就離婚!」


  易揚一怔,嘴角勾起一抹無奈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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