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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餘初度 第九章 慧劍心魔

  過得良久,那婦人心神漸定,對張閔道:“多謝慧言,這個你看看罷。”說著便將手中那卷白巾所裹之書交給張閔。張閔忙接了,打開白巾,但見那卷書冊上寫著《素心集》三字,又打開書冊,見首頁寫著“竹葉落秋水,梅花開九天。死生契闊,與子成說”一行字。再翻開看時,裏麵俱是柔情蜜意的愛慕之詞,有 "訴衷腸" 篇,有 "顏如玉" 篇,有 "求不得" 篇等等不一而足。張閔略看得幾頁,便覺麵紅耳熱,忙交還給那婦人。


  那婦人接過來,見張閔這等情狀,也不由得含羞一笑,輕聲道:“這本《素心集》原是李郎送與我的,唉,如今已經十幾年了。”說著又是一聲輕歎,接著道:“他叫李閩竹,是個有情有義的漢子。他待我待我很好很好。”說著便見眼波流轉,神情蕩漾,似是回憶起了以前的種種柔情往事。


  張閔本是少年人,自幼流落在外,並未經曆與姑娘交往的愛慕之情,是以聽她說完後心中雖有一絲甜蜜之感,終究是少年情懷,淺薄之極。隻靜靜地聽她訴說。


  那婦人頓了頓,昂首道:“我本是慕容氏鮮卑人,世居遼東。曾祖慕容涉歸,祖父遼東公慕容廆,當今晉室燕王、幽冀都督、大單於慕容皝便是家父,燕王世子慕容俊乃是家兄。我叫慕容尚梅。”張閔聞言吃驚不小,心道難怪她容貌白皙,舉止有度,原來是名門閨秀。隻是不知何以流落此處。


  正自納悶間,又聽那婦人幽幽道:“二十多年前,我因年少貪玩,自家中偷出一匹馬,獨自一人騎馬南下遊玩,途中得遇許多美景美食,好不逍遙自在。在外忽忽已是幾年,我猶是貪玩不夠。這一日到了中山,時值隆冬,北風朔朔,將近傍晚時分,天又下起大雪。我衣衫單薄,又兼腹中饑餓,正自懊惱,忽見前方有一客棧,我急催馬上前。哪曾料得那竟是間黑店,專做沒本錢的買賣。隻見那店內衝出五六個大漢,將我圍住,見我衣著光鮮,其中一個大漢便道"這個女娃娃肯定是個有錢人家的,不如將她綁了押到我的房間看管。等明日再問出她家在何處,好叫她家裏拿錢來贖"。其實那個大漢是見我見我生得好看,便起了不軌之心。”說到此處,那慕容尚梅一聲長歎,漸而神色轉喜,想是憶起了歡喜之事。


  但見慕容尚梅嘴角淺笑,接著道:“就在此時,一匹黑馬自大路遠處急馳而來,一眨眼間便已奔到客棧門前。隻聽得馬上那人籲的一聲,手中韁繩一扯,那馬嘶鳴人立,頓時停了下來。我定眼看時,那人不過十歲,劍眉星目,身軀挺拔,騎在高頭大馬上,甚是威武。他見我被一夥大漢圍困,已知就裏。隻見他催馬近前,雙目緊盯那夥強人,待走到我麵前,他俯下身子伸手向我。見他伸手過來,我也顧不得許多,便伸出手放在他的手上。”說著臉上早已緋紅,張閔見她頰飛雙暈,眼波蕩漾,似乎有萬種風情。


  慕容尚梅柔聲接道:“我將手伸到他手上,但覺他手掌寬厚溫熱,心中一蕩,柔情百轉。他就勢一拉,我便已被他拉上馬,坐在他身前。那夥強人起初被他目光所懾,一時勢弱,待得見我被拉上馬,這才反應過來,轟然大叫一聲,正欲群起圍攻時,那人馬鞭輕揮,早已飛奔而去。我坐在他身前,隻覺耳邊呼呼生風。說也奇怪,當時卻一點不覺得冷了。直奔得天色暗沉,人困馬乏,恰好尋見一處荒宅。那人下馬察看,見那宅中無人,顯是兵荒馬亂,此間主人棄家逃難而走。那人便回身接我下馬,我們便在那間荒宅中度過一夜。那夜那夜”說到這裏便再難啟齒,縱是她年過而立,曆經人事,此時也是麵紅耳赤,嬌羞難當。


  張閔見她這般情狀,心下也已料得幾分,隻不過是以少年情懷度之,是以心生甜蜜,神向往之。所謂思無邪,正是如此。


  過得半晌,那慕容尚梅才又輕歎一聲,接著道:“次日醒來,天色早已大亮。那人愛憐的看著我,柔聲問我叫什麽名字。我便將我如何私自離家,如何到得中山,又如何遇到那夥強人等等,一一對他說了。萬不曾想,他得知我的身份後臉色驟變,眼神中漸漸充滿痛苦悲傷。我大吃一驚,忙問他何以如此,卻見他已是虎目含淚,悲痛欲絕。站起身來,雙拳猛擊牆壁,牆上血跡斑斑,他卻隻是默不作聲。唉,後來我才知道,他確有難言苦衷,隻是當時我卻不明白。”


  慕容尚梅神色漸漸轉涼,慢慢道:“他猛擊牆壁,似乎胸中有千般隱情,隻是難以訴說。到最後,隻聽他大叫一聲,奪門而出。從此天涯陌路,再也難以相見。”張閔聽到此處,心中大感惋惜,不由得扼腕長歎。慕容尚梅怔怔地望了他一眼,嘴角淺笑,淒然道:“你也覺得可惜麽。旁人猶如此,你我何以堪?李郎,李郎。”說到最後兩句,仿若自喃,其中情深義重,似乎已然癡了。


  張閔被她言語帶動,情思纏綿,也默然無語。過得一盞茶的時間,慕容尚梅才神色漸定,柔聲道:“自他走後不久,我便得知自己已有身孕。我惱恨他棄我而去,是以待我誕下女兒後,便將她送入空門。終究是可憐天下父母心,又想因她父親而遷怒於她,實在不該。後來我偷跑回那庵中,以母乳哺育她。如此反複直到她兩歲上,我因思夫成疾,又恐外麵世道混亂,便狠下心來,離了那庵,四海尋夫。”說到這裏,慕容尚梅聲音哽咽,情難自已。


  張閔心道也不知她的女兒現在怎樣了,倘若還能尋見,如今也已和我一般大了。正想著,慕容尚梅道:“我將女兒送去空門時,曾囑咐庵中老尼:這個孩子名字叫做慕容溶月,萬望老師能以慈悲為懷,善待於她。末了我將隨身攜帶的一塊玉佩一摔為二,將其中一半送給她,另一半便一直戴在我身上。辭別了那庵,我便決意尋夫。隻是四海茫茫,卻去哪裏找他?我浪跡江湖,四處打聽。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有一天我打聽到他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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