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一章 國政定於言語間 一
王彥川猶疑片刻,隨即朗聲道:“直說又如何!你私下派人到那河中府……”
“河中府。”
陳佑提高音量重複一遍,截住話頭道:“大理評事巡閱諸州府乃是定規,怎麽到了你王相公口中就成了我私下派人?再說河中府,天下百餘州府,為何大理寺巡視,你偏偏提出一個河中府來?”
他語速極快,叫王彥川根本反應不過來,一口氣往下說著:“想來王相公定是知曉一些旁人所不知曉的事情,才對河中府如此關注,才對大理寺如此敏感吧!”
王彥川重重哼了一聲:“陳少保何必汙蔑王某,某乃宰相,天下州府都要放在眼中。倒是少保,身為樞密,如此插手政事,著實不妥!”
“若是我等不能直言政事,那要這兩府議事有何用?”陳佑語氣冷然,“莫不是來聽你王宰相對天下兵事指手畫腳?”【1】
他這話一出,馬青、宋敏貞看向王彥川的眼神就帶著些敵意了。
就像政事堂一直想插手兵事一般,樞密院也希望自己可以在政事上發出自己的聲音,這就是兩府議事出現並存續的原因。
除非出現一個強勢帝王,或者能控製住軍隊的強勢宰相——這種情況下的宰相極有可能朝強勢帝王的方向發展——才會使得軍政分離。
甩開幹預政事的指責,陳佑沒給王彥川繼續攪合的機會,直截了當地開口:“王相要問我為什麽大理寺會調查河中府,我倒想問問王相公為什麽會如此關注河中府,怎麽大理寺正常的巡閱安排到了你王相公的口中就成了針對?”
他稍稍頓了一下,王彥川剛開口說了一個“我”字,他立刻提升喝問:“到底是誰,有托公報私之嫌?”
這話一出,一直看著他們想要學習的趙德昭立刻盯著王彥川,帷幕後的盧氏姊妹亦是皺著眉頭等王彥川的回答。
可惜陳佑的反擊叫王彥川一時張口結舌不知如何作答,王樸趁著王彥川慌亂的這短暫時間直接掐滅了他解釋脫身的可能。
隻聽得首相王樸輕咳一聲,語氣不重不輕地開口:“將明這話有些重了,鬆嶺畢竟宰相,河中府也好,大理寺也罷,沒有他不能問的。”
言罷,他扭頭看向趙德昭:“官家以為臣之所言可為然否?”
正等著後續的趙德昭驚了一下,隨即點頭應和:“嗯,嗯!平章說得對,兩府相公都能知曉。”
有了這句話,王彥川不情不願地放棄辯解的想法,朝趙德昭行禮道:“謝官家!”
陳佑見狀輕抿嘴唇,可惜現在沒有河中府的罪證,否則定可以叫王彥川脫一層皮。
主持議事的胡承約見再無人說話,瞅了一眼手中紙張,開口道:“那咱們就說下一項了,秘書監空缺已久,政事堂舉薦的人選是少府少監、史館學士元可望和尚書省右司郎中、觀文殿學士楊子任。”
竇少華補充道:“若是大家沒什麽意見,這看官家屬意何人了。”
涉及中朝官員的任免,隻要人選沒有太大問題,樞密院都不好開口反對。畢竟樞密院主管兵事,現在特殊情況下參預政事歸參預政事,隨意插手天子近臣的任免就過線了。
趙德昭目光投向陳佑。
陳佑同他目光相交,麵無表情緩緩點頭。
得到確認的趙德昭好似鬆了口氣,出聲道:“楊子任楊學士吧。”
竇少華點頭:“政事堂等下安排翰林擬旨。”
趙普臉皮微動,似是想說話,最終還是忍著,安安穩穩地坐在椅子上不吭聲。
見無人說話,胡承約繼續讀下一條:“登州送來《登州海軍軍法司章程》,準備照此施行。”
他話音剛落,陳佑便麵朝趙德昭開口:“這份章程與臣之前所上奏章差別不大,臣已經批準了。”
“啟稟官家,是臣有不同意見,故而請求在此處說明。”
李繼勳連忙起身解釋。
趙德昭眨眨眼,他看了看李繼勳,又看了看陳佑,最後目光在馬青和宋敏貞之間打轉。
兩府議事的議題是兩府宰相定的,參政和同知可以提出意見,但是無法決定提出的意見能否出現在議程之中。
陳佑都批準了,他自己當然不會把這件事拿出來討論,那麽能讓此事進入議程的就隻剩下馬青和宋敏貞。
一陣尷尬的靜默。
趙德昭反應過來,趕忙道:“李卿且講。”
李繼勳僵著臉躬身一禮,然後肅容看向陳佑:“敢問陳少保,官家與馬、宋二相公可曾看過那章程?”
陳佑麵色不變:“官家看過。”
他不是在說假話,收到登州的請求後,他就讓人抄了一份送到同明殿給趙德昭。
李繼勳聽聞此言,麵色煞白,艱難地扭頭看向趙德昭,隻見趙德昭一臉認真地點頭:“我確實看過。”
事到如此,馬青不得不出來補救,他輕咳一聲,語氣平緩地接過話:“因臣未曾看過章程,故而鬥膽問一句,之前陳少保奏疏中所言叫軍法司監督軍費後勤,可否體現在章程中?”
“有這一條。”
陳佑沒去管尷尬地站在椅子前的李繼勳,扭頭看著馬青不急不緩地反問道:“當時討論的時候馬相公也沒說不能有這一條吧?”
“當時說得是要仔細研判是否能夠接受。”馬青語速放緩,“吾雖老邁,可還記得少保未拿一個結果出來。”
陳佑笑了:“登州海軍新建,官兵皆新,未有舊疾,可以之為試點,論政令得失。馬相不當不知我那奏疏中有這麽一句話吧,當初討論不都是以此為根基。天下兵馬能否接受,看得是登州海軍的效果,而不是我陳某人坐在屋子裏空想。”
“此言有理。”
馬青沉默片刻,竟然點頭表示讚同。
緊接著,他又補充道:“既然如此,樞密院安排人去看著吧。”
說著,他轉向趙德昭:“派去的這些人不得插手登州事務,隻是觀察記錄登州海軍軍法司諸事,以供我等參詳,官家以為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