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竹 第九章 許個自在人間
本就沒起過取劍的心思,沒想到最終還是落在自己手上。張木流一身傷勢極重,盤膝而坐都是很費力的,多虧背後紅衣女子不計奪劍之恨,隨手打了一記術法,讓他不至於沉入湖底。
那柄通體漆黑的長劍在龍王一句‘請取劍’後,便自主飛到張木流麵前,一旁的女子從剛才就悶聲不語,好似受了多大的委屈。
龍王縮小身軀,變作一條十餘丈的黑龍,對著青年笑道:
“取劍人裏,你的境界不算高的,卻是最執拗的一個!黑如能將此劍贈你,說明你小子受他喜歡啊。”
離秋水不解道:“為何是贈?”
懸坐在一旁的青年笑道:“若那位前輩有心留劍,斬殺你我二人也不過是揮手之事。”
“倒是挺會說話!”
又是一聲爽朗笑聲,那柄黑劍忽然泛起漣漪,從中走出一位青衫中年人。
那人身形虛幻,對著此時無法動彈的青年道:
“當年我自知時日無多,將它放在人間,在這處秘境入口寫了一座石碑,其意就在於,假若日後無人配得上它,歸來便是。終究後世無人可予它魚食無人予它車乘。”
張木流笑著說道:“或許它不願前輩孤獨終老。”
身形愈加黯淡的青衫中年笑罵一句果然會說話,接著一揮手,那柄長劍便橫在青年麵前。
青衫中年人神色認真,看著同是青衫的年輕人正色道:“持劍!”
青年伸手握住劍柄,原本漆黑無比的長劍像是蛻皮一般,劍身兩邊各褪去一些黑色,露出古怪紋路,連張木流這個大雜燴也是看不懂。
忽然中年人像是被什麽刺了一下,異常滑稽的“咦”了一聲,張木流心說這就敗壞了前輩高人的形象了。
不等青年發問,一旁即將消散的中年人便問道:“可曾手持巨鹿井?”
青年回答:“是,不久前有一位前輩借劍,正是巨鹿井!晚輩家鄉有一口井,正好也叫巨鹿井!”
這位名叫黑如的故去劍仙,以殘留魂魄向天邊作了一禮,轉身看了看那柄長劍,笑著與青年說:
“傳聞巨鹿井易主時,都要向其許個宏願,今日我便代陪我無數歲月的長劍問問你,能許它什麽?”
張木流略作思量後便燦爛道:“方圓之內,許個自在人間!”
那位黑如前輩連說三聲好,之後便永遠消散在人間。
青年無法起身,隻能坐著拱手,一旁的離秋水握劍作禮,兩人無聲送別這位從前名揚一洲的前輩。
青年從袖中掏出一粒藥丸吃下,又獨自調息半個時辰後才緩緩起身。接著又變出一副皮鞘負在身後,那柄已經變作銀黑色的長劍便自己鑽入這個臨時劍鞘。
離秋水在一旁笑罵:“劍鞘都準備好了還說不是有意尋劍!”
黑龍王看著已經行走自如的青年欲言又止,張木流笑著說道:
“龍王是想問那杆龍膽何處得來?我若說夢中所得,龍王信是不信?”
龍王隻答了一個信字。
已經背負長劍的青年再次開口:“若那並不是夢,小子大乘之日便來尋前輩,一起去那方世界探個究竟。”
巨龍並未回答,隻是一個翻騰鑽入水中,天地再次變換,兩人皆回到龍王廟前,不過去時隻是紅衣背劍,來時雙雙負劍。
離秋水鬱悶無比,說自己辛辛苦苦尋了十餘年,結果給這個惹禍精撿了便宜。一旁的張木流訝異萬分,小聲說十餘年?那你該多大了?結果那女子就要拔劍,張木流趕緊擺手道:
“曉得了曉得了,僧不言名道不言壽女子不談年齡嘛!”
離秋水冷哼一聲便走在前方往小鎮去,張木流歎了口氣,轉身朝龍王廟作了一禮,這才尾隨紅衣女子而去。
兩人實在是想吃些此地特有的美食,便各自支起小攤擺在路旁,也隻是些平常的小玩意兒,可於此地來說,那可是稀奇玩意兒,半個時辰時間便各自賺了兩朋貝化。得了錢後便興衝衝的跑去之前那處酒樓,隻是一桌子菜便收了一枚貝化,張木流心說這兒物價可真是高!其實他們不知道,此地物價不算高,六七枚貝化都能買一畝良田了,他們點的餐食對這處世外桃源來說也是十分珍貴罷了。
二人吃飯似風卷殘雲,一旁的小廝都要落淚了,心說早知道這樣之前便施舍一些與他們。
離秋水跑去大街小巷買了一些小玩意兒,張木流便在酒樓打了許多酒水。直接拿出來一朋貝化讓小廝往酒囊灌酒,小廝說,你這都買的下我們這兒一半酒水了,一個酒囊哪裏裝得下,張木流隻說放心灌,你灌不滿的!小廝隻當這個不知何時找了一把劍的書生傻了,便自顧自去酒窖灌酒。
一壇子酒下去那酒囊居然鼓都不鼓一下,年輕小廝便左看右看,心想是不是漏的?結果找了半天也沒有發現窟窿眼兒,就打著冷顫把半酒窖的酒水灌完,拿過去酒囊後,小廝被他現在看來怎麽樣都十分嚇人的青衫背劍客笑著問道:“滿了嗎?”,小廝擦了一把冷汗陪笑道:“活神仙!當真灌不滿。”
此後許多年,這酒鋪便一直有著一個傳說。說是一個背劍的年輕神仙買了我們半酒窖的酒,硬是沒把酒囊灌滿,神仙還說下次來一定要多帶一些錢!
該是離開此處了,張木流出來酒鋪沒看見紅衣女子,趕忙運轉神通瞬間到了龍王廟前。站定之後才發現離秋水早就在此了,於是苦笑道:
“你也在啊!”
離秋水一本正經的說:“有緣再見!”
嚇得張木流趕緊說沒緣,喊了聲龍前輩,那處大澤的水底,一條黑龍神色古怪,輕輕搖了搖尾巴,龍王廟前的張木流便消失不見。
天地轉換,張木流此刻站在一處山巔,原來的三教寺已經消失不見,隻留下一個眼神憂鬱的青色毛驢站在一棵槐樹下。
張木流沒好氣道:“你上癮了怎麽著?這都有一個月了,還翻不過去?”
青驢十分人性化的撇了張木流一眼,淡淡道:“懷疑麟生。”
過了半晌,那頭毛驢後知後覺反應過來青年的異樣,一副大驚不已的樣子開口道:
“你有劍了!”
張木流眯著眼看著青驢:“呦嗬!這趟洛陽沒白走啊?方言都學會了?還拐著彎兒罵人?”
青驢縮了縮脖子,正要討饒時,不遠處一個紅衣女子像是弄錯了什麽不得了的事情,驚叫不已:
“怎麽到這兒了?這老龍王也忒不靠譜兒了!”
張木流聽到聲音時早已撒丫子跑了!留下青驢獨自疑惑不已。
開玩笑!秘境裏百無禁忌,可這是實實在在的人世間啊!不跑還等什麽?
……
越國其實要分成很多部分,與吳國接壤的大部是其國力所在,西方與蜀國邊界附近的大部土地,是屬於百越聯盟,其中如同緋越、俚越、駱越之流數不勝數。離秋水自稱百越人氏,那便肯定是西南方向,沒道理出錯後向東方來啊?這虎頭虎腦的女子莫非賴上自己了?
一場大雨後,有些泥濘的土路隻有三排腳印一直往前,青衫、紅衣、一青驢!
“我說你這是要去哪兒啊?”看著這個不禦劍偏要走路的青年,離秋水氣就不打一處來,自己本來幹淨的的鞋子都沾滿了泥巴。反觀那個張木流,把長袍係在腰間,原本白色的靴子此刻都黃不溜秋的。
出了秘境的張木流,其實慢慢的已經找不回之前那種感覺。好像若是在一處誰都不認識自己的地方,青年便可以隨意,而回了真真正正的人間時,便難免很拘謹,特別是本來沒想過會再見的一個紅衣女子,此刻還在身邊。
張木流折了一根兒樹枝,輕輕把鞋子上的泥土刮掉,也沒有看那位此刻生氣極了的姑娘,淡淡道:
“去一處很惹打的山頭,打有些人一頓。”
離秋水無語之極:“在這東勝神州南部又沒什麽禁飛令,禦劍去要得了多久?”
張木流摸了摸背上的長劍,黯淡道:“我還不太會用劍!”
青年或許真的不知道,他的這番言語在離秋水眼裏挑釁十足!
“你想要問劍?”
張木流轉頭瞥了紅衣女子一眼,問道:“又哪兒招惹你了?”
離秋水氣結,不再理會這個愛裝蒜的惹禍精。
瞧瞧,剛剛打完架,身上還有一身傷呢!便迫不及待又要去打架,還說不會用劍?那老娘苦苦尋找了十餘年的古劍被誰得去了?
腹誹一通後背上長劍掠出,離秋水縱身跳起,在半空中震去身上泥濘,然後坐在長劍上懸在與高一些的樹木平齊的位置,抱著胳膊不再言語。
張木流長長歎了一口氣,伸手朝上空打了一記術法,一般人便看不見這個坐著飄在半空的女子。
一把包的嚴嚴實實隻能看見黑色劍柄的古劍,一把夢醒時便在袖裏乾坤中的龍膽銀槍,一條如今各洲陸地也少有的真龍,還有一位在小竹山之前很多年便聞名於世的劍仙,一把連那位在世時絕對遠不止渡劫期的前輩都知道的巨鹿井,好像自己家鄉是個了不得的地方,可是除了父親與已經離世的幾位長輩,家鄉人修為都不高,多的甚至隻是普通人而已,這便是張木流最疑惑之處。
小時候家鄉的確很多怪事!
偶爾會有人家兒蒸饅頭時,半鍋熟半鍋生,村民就會去找村裏一位老騸匠,拿著掛在腰間叮鈴做響的一串小刀搖一搖,嘴裏罵聲滾蛋,第二鍋饅頭還就都熟了。
又比如有時候村中丟牛馬雞鴨,就會家家門口點一堆茅草去“趕喪”,後來在夢境中,張木流猜測家鄉的“喪”應該是一種屍魃。
每年村子裏各姓人家會輪流“請神”,如果今年是張家,那便請的張姓神仙,然後敲著一種古老的鼙鼓來進行祭奠儀式,不過這些神,都是一姓祖先,與燕地的跳大神相似。
最古怪的就是與四口井有關的事兒,人到井口時便不許說話,小孩兒若是在井邊玩鬧說話,定然會挨打。大旱時不許刮幹井底的水,哪怕多走十餘裏去一處叫“十諒水”的泉眼挑水,也不能去井底舀水。
這些古怪的規矩像是古來便有,沒有成文規定,卻始終代代相傳!
沒來由想起村裏一個傻子,張木流不懂事時天天欺負他。那人起碼五十上下,口不能言,想要說些什麽時便隻能以手比劃。他老是會將兩手並在一起,做出來捧著什麽東西的樣子,然後舉得很高。
本來和這人開什麽玩笑都無事,哪怕說他啞巴什麽的他都不在意。唯獨有一次張木流看著那人又舉起手,便笑道:“你是想說——舉、望?”
那人臉色大變,失心瘋似的搬了一塊兒大石頭追著張木流打,自那兒以後,張木流從來不在那個傻子老人麵前說這兩個字。
不是怕挨打,是因為第一次說出那兩個字時,那人先是如同多年來的一件心事終於了結,然後瞬間便紅著眼睛像是變了一個人,張木流很輕易便看出他很傷心!
……
走在泥濘路上的青年突然站定,自言自語開口道:
“明如鏡,黑如前輩問了我一個問題,答案你滿意嗎?”
背後長劍猛然嗡嗡作響,脫鞘而出,懸在張木流麵前。劍身底部原本的紋路脫落,露出一截空白來。
張木流笑道:“想讓我重新起名?”
銀黑長劍再次轟鳴!
青年沉默片刻後忽然就笑了,詢問道:
“那便喚做遊方?”
銀黑長劍轟然作響,如同金戈摩擦,發出嘶鳴聲。劍身根部那處空白,憑空多出古意十足的兩個字——遊方!
張木流將遊方橫在身前,對著此後會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長劍笑道:
“那我們便不管前路多遠,都要遊必有方!”
上方的離秋水看到這一幕,臉上並無任何變化,可心中卻言語不斷,最後一句便是:
“老娘居然有些感動!”
以張木流的元嬰境界,哪怕不禦劍,走個洪都也就是幾個時辰的事兒!可心中總有些事兒,自己依舊無法坦然去麵對。所以隻能用最笨的方法,行萬裏路,見萬種人!以所見之人為鏡子去看清自己。
青年牽著毛驢,在泥濘大道一路向前,或許有朝一日也能給他走出個青磚鋪路,通天而去的大道!
……
一路晃晃悠悠,想九月初三與母親一起過個生辰是不大可能了。本身想著一路順河水而下,過衛國,去涿鹿見一麵辛左,把書信送去昆山,再逆流而上到彭澤祭奠一下那位老人後便去見娘親。可誰知路上這麽些個意外,從從桐州到洛陽就一個多月,這天已經快兩個月了,才到雍丘。
張木流早就把遊方挎在毛驢背上,畢竟背著一把劍實在太紮眼。江湖遊俠兒是很多,可自己還是想看起來好欺負一些。隻不過這位死活賴著不肯走的離秋水,就不理這麽多了,一身綠色長裙,把長劍係在腰間,大搖大擺的就進城了。
這地方滅國之前可謂是大有來頭,國主從未換姓,極其古老時便存在。隻不過三百年前便被楚國所滅,如今即便楚國也已經滅國兩百年了。
此地如今算是宋國疆域,緊挨著梁國。到底是古城,韻味十足!
張木流找了個鐵匠鋪,撤了那副蹩腳的帶鐙馬鞍,給青爺安上一副正兒八經的驢鞍,青年看著倍兒精神的青色毛驢咧著嘴笑道:
“倒像個千裏獨行特!”
青驢倒也不想嚇人,傳音譏諷道:
“你當你是道觀的牛鼻子還是大稱分金銀的水匪?”
一旁的鐵匠是十分讚同張木流的,說還沒見過這種毛色的驢子。
換了綠色長裙的離秋水不耐煩道:“好了沒有?成天就知道裝蒜,也不看看自己什麽模樣,哪兒像個書生?”
張木流付了錢後拉著毛驢就離開了,看也沒看那女子,自從她換了一身綠色長裙,張木流就再也沒與其說話。
兩人誰也沒搭理誰,就這麽一前一後走著,張木流忽然聽到耳畔有人傳音,獨自走到一處僻靜巷子,身形瞬間消失,再出現時便在雲海之上,遊方也負在身後。青年看著不遠處一個嬉皮笑臉的少年,皺著眉頭問道:
“找打?”
遠處那個始終嬉皮笑臉的少年趕緊回聲:“不打不打,我來給公子送一件東西。”
說著拋出一個牌子給張木流,然後腳踩飛毯以極快的速度離開此地。
魚沾霖實在不想再見這個一巴掌把自己拍成重傷的青年,可南山修士找上門來,數十個元嬰巔峰,師傅也招架不住。要不是趙凱當了個和事佬,估計自己怎麽都要跟著師傅遭殃了!這不現在替南山修士與宋皇跑一趟都心驚膽顫的,無劍都能一巴掌拍飛自己,有劍時還用得著出手嗎?
張木流接住那塊兒玉牌,倒是不錯一塊兒空冥石,裏邊兒三四間屋子大小。一麵刻著一個大字‘敕’,另一麵是個劍字。裏麵放著一絹聖旨和一把手掌大小的飛劍,聖旨拿出來一看,上麵寫著:“賜封軒王義子張木流劍侯。”
張木流心說這就撈了一個侯爵?不如南山修士給把飛劍來的實在。
青年取出那柄小劍拿在手裏看了半天也沒看出個一二三,對自己來說這是個稀罕玩意兒!不過南山總算隻有那幾個害群之馬!
再次回到青驢邊上時離秋水已經在一旁等候,又換回紅衣的女子看到青年後便開口:
“前麵兒一座修士酒鋪有造化山的弟子,你不去揍人?”
張木流這才笑道:“去看看再說!”
離秋水不解道:“與綠色裙子有仇?”
青年也不知怎麽解釋,索性就不說話了,拉著青驢就往那處酒鋪去。
修行中人說是要不染紅塵不沾因果,可哪兒有那麽多淨土讓其開宗立派?再者說,淨土還不是在紅塵中?傳說大乘天劫以後便能去天界,可張木流總覺得那隻是一處更大的俗世人間罷了!
所以這世間的修士,無論人族還是妖族,門戶多在僻遠之地的大山大澤。坐落市井的修士家族,多是近百年內才有的,除非背靠宗門,否則全無根基。
每座叫得出名字的城池,其實都會有一處兩處修士酒鋪或者客棧。也隻是東勝神州如此,張木流曾聽說南瞻部洲修士眾多,與凡俗百姓混居,倒是有一洲皆修士的氣象,可大修士少的可憐。這也是亙古以來,為何修士最多隻占百之一二的緣由。本身若想踏入修行之路就條件苛刻,踏上煉氣開辟氣海便是一道天塹,資質普通的人,二十年跨入築基都算快的了,薛泱魚沾霖之流已經算得上天才了。一洲修士眾多,看起來似乎像是把資源撒勻了,其實個人所得依舊少的可憐,好處就是,這種大環境催生的大修士,十之都是天賦異稟之人,以張木流夢中磨練數千年的根基,或許才堪堪與那些人能並論。
可見騎驢青年資質之差!
張木流對那座常人見修士如飲水的大洲頗為向往,手上的事情差不多後便去遊曆一番。
……
離秋水走到張木流身邊,上下仔細打量了一番,看的張木流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女子咧著嘴笑問道:
“沒看出來啊!四大國其中一個實權王爺的義子?這麽容易就當侯爺了!”
張木流笑著說:“倒是跟幹爹關係不大,就是打了一頓護國真人。你回去把越國護國真人揍一頓,說不定能撈個公爵呢。”
一身紅衣的美貌女子揉著眉頭,無奈道:“得嘞!您老人家再去把齊國老皇揍一頓,梁國太後砍幾劍,這片大洲的幾個強國你就得罪遍了!”
“倒是你消息怎麽這麽靈通?”張木流疑惑道。
離秋水唉聲歎氣的說張大爺!您就不看看進城時一幫人圍著看什麽嗎?布告就在城門口兒啊!
青年心說我還真沒有看熱鬧的習慣,看來以後得改一改了。
不多時便到酒樓,倒是魚龍混雜,修士凡人混在一層喝酒,二樓入口有道法陣,築基以下進不得。
張木流尋了一處空桌便落座,一旁的那些漢子哪兒見過離秋水這麽貌美的女子,頓時口哨四起,紅衣女子以大拇指微微推開劍鞘,顯露出築基境界的氣息,四下頓時閉嘴。一些不懂修行,卻也是俗世門派的子弟,見一旁的修士都閉嘴了,自己也趕忙回頭喝酒。
二樓緩緩走下來兩人,最前方是個瞧著十二三的少年,其後跟著個仙風道骨的老者。
那少年邊走邊說話,言語中有幾分斥責:
“塵爺爺,分明沒什麽好玩兒的,下次要是還是這種地方就不要帶我來了!”
後方老者點頭哈腰,連聲說著是老朽沒做足功課。
察覺到一樓滿座都在看著他們,那少年邪笑一聲,就震碎了所有桌上的水碗,都隻是些尋常陶碗而已。
眾人都皺起眉頭,卻無人發怒。
離秋水的紅衣果然配她的脾氣,臉色一變就要拔劍。坐在對麵的青年一道真氣抵住劍柄後無奈道:
“我說能不能別這麽急性子?”
剛說完讓他人別急性子,自己突然奮起大罵:“你個小兔崽子,是不是你幹的?會幾下仙家術法就了不起了?”
少年聞言瞬間便皺起眉頭,瞪著張木流像是要以眼神殺了他!
離秋水已經不想再說什麽了,躲的遠遠的,她已經猜到接下來眼前青年又要開始裝蒜了。唉!別人都是往大爺裝,這人從來就是往孫子裝!
少年身後的那個老者眼神冰冷,眯著眼走到張木流一旁,看著這個文弱青年笑道:
“我家少爺年紀小,有些愛玩鬧,若是打擾大夥兒飲酒,老夫替他向各位賠罪。”
說著隔空取過來一隻銅壺,看著眼前不安的青年,冷笑著以手劃開銅壺,將其做成一個小酒盅模樣,一口喝下去後重重拍在張木流麵前,接著問道:
“這位公子氣消了嗎?”
青年顫抖著把手抬起來,指著老者說:“你恐嚇我?”
離秋水已經沒臉看了,你這也太欺負人了吧?再要拆了人家山門,也沒必要這麽惡心吧?隻是無奈,有求於人,還是要依他說的做戲。
紅衣女子顯露築基氣息,冷著臉走到張木流近前,對著老者咬牙道:
“可是要仗著造化山欺負人?”
老者笑著說你會知道造化山?離秋水環視一周,發現眾人隻當沒看見沒聽見。
張木流像是生氣極了,指著那老人說:
“修士便能為所欲為了嗎?長生隻為欺淩他人?”
兩句話問的麵前老者眉頭大皺,正想著如何接話呢,眼前青年便猛然摔向一旁,砸塌了桌椅,紅衣女子拔劍向前,卻被老者一掌擊退。
後方的少年吹了吹手掌,笑的十分開心:“好玩兒!烏塵長老與你講道理那是他年齡大了,我可沒那麽多廢話!”
烏塵皺著眉頭看向少年,無可奈何道:
“少爺,我說了不可隨意傷人的!再如此,老夫是絕不會帶你出來的。”
少年像是沒聽到似的,又是抬手一巴掌,將緩緩站起的青年再次打飛。老者歎了一口氣退在一旁,不再阻攔。
離秋水按張木流說的假意吐了一口血,像是受傷極重後在一旁調息。其實心中則在暗罵這不長眼的一老一少,她已經感覺到樓外那柄遊方的劍意愈加濃重。
那少年震碎滿座酒壺,張木流並不怎麽生氣,畢竟自己年幼時也是個惹人厭的孩子。那位叫烏塵的老者,以手切割銅壺嚇唬人,張木流其實還很開心,老者是想把青年逼退,免得再生是非。少年將自己一掌掀翻時,也不生氣,哪怕第二次,其實也沒有多少怒意。
唯獨再次起身環視一周後,發現眾人各自低頭,甚至沒有一人有開口說句話的意思,青年便有些失望與生氣,不用替人出頭,或者仗義執言,隻是做個和事佬就行,可是依舊無人有任何動靜。
少年忽然指著離秋水說:“她好漂亮,帶回去做我媳婦兒吧!”
烏塵要阻攔時,那少年笑盈盈的對著老者,淡淡道:“烏塵長老要攔我?如同二十年前放走那個自廢武功的廢物一般再與我爺爺作對?”
老者輕歎一口氣,果真是半路神仙不如狗,希望這個築基期的女子能聽自己好言相勸吧。
一樓二三十桌江湖客,都隻當自己什麽都沒看見。
離秋水再也忍不住了,要出手之際張木流站起身來,抹了一把嘴角的血,大笑道:
“修士又如何?要動她,得先打死我!老子雖然手無縛雞之力,可也是個錚錚男兒!”
不遠處一個背刀青年不顧同桌阻攔,猛然站起身大罵:“你們他娘的忒欺負人,老子學了刀就是為了不平時便拔刀,縱然是個死又如何?造化你呀呀個呸!”
這一聽就是個燕國漢子!
江湖客?從前絕不是個好稱呼。正因為有了一個又一個願意路見不平便相助的江湖人,才讓後來人願意走一走江湖,這些人不管最終變成什麽樣子了,起碼行路之初,都是願意為人多說一句話的人!
或許是年輕人的莽撞,讓這些江湖中的凡夫再次燃起了心中的一團火。
酒鋪一樓,路有不平,江湖過客皆起之!
少年不知為何大笑起來,像是看著一群羔羊。從其腰間猛然飛出數根銀釘,每一根對準一人。
烏塵心神大震,已經有一位紅衣女子以劍抵著他的喉嚨。離秋水轉頭問道:
“差不多行了吧?”
張木流笑了笑,叫了一聲
——遊方!
一道黑銀破開牆壁,攪爛了那些釘子後直取那少年頭顱,劍尖微微沒入少年眉心,張木流向著目瞪口呆一群江湖客拱手道:
“我很慶幸,諸位都是江湖客!”
這些漢子半晌才反應過來,一個個都想上前給這個青年兩腳,可心裏一盤算,多半是打不過的,於是都鬱悶著坐回去了,隻不過大家都笑了,笑的很開心。
最好不過能無事!
張木流笑著說:“諸位!在下的確不是有意藏拙,前些天受了不小的傷,方才被這少年兩巴掌打好了,我也覺得十分奇怪!實在是對不住各位了!”
說了一通後也無人搭理他。
張木流帶著兩人到了造化山下的小村子,離秋水和青驢也瞬間便到。
看著烏塵與那位少年,張木流冷漠道:
“我是為了幾年前從你們這裏奪走半粒金丹的男子而來。”
烏塵苦笑不已:“果然是報應啊!”
少年卻咧著嘴大聲笑道:“原來是為了那個廢物!哈哈哈,那又能怎樣?現如今我爺爺是這世間境界最高的一波人了,你們又能如何?”
老者也笑了,笑少年的無知與自大。
張木流也笑了,笑著搖頭道:“再給你們一次機會,我在這等著,一個時辰回不來我便上山去。”
最終是烏塵帶著少年往造化山去,老者看一旁的少年眼神陰狠,心中苦笑一聲。
“看那位自以為已經天下無敵的老祖怎麽抉擇吧!造化山?要是兩個最低也是金丹巔峰的劍客上山來,一個老而不死的元嬰又能如何?況且兩人都很年輕!”
青年人說給一個機會,其實是給造化山一個機會!
……
出了長安一個多月,胡灑灑一行人不眠不休往洪都趕去,這天終於到了自家門口,胡灑灑身上灰塵都能給清水染色了。
少女站在門口看著半年沒見的宅子門,想進去又不敢進去,姐姐為了她有多努力,她已經都知道了,隻是實在不知道怎麽跟姐姐說一句你辛苦了。
廖先仁與萬千對視一眼,看著前方躊躇不前的少女,竟也有些難過,可多虧了那位修為通天的張公子啊!
小丫頭伸出手來拍了拍臉頰,又使勁兒咧了幾下嘴,這才舉手準備扣門。隻是還沒有等舉起手,大門已經開向兩邊。從門裏邊兒出來一個一個十分漂亮的姑娘,穿著一身白色長裙,左右兩側各梳了一根兒小辮子纏在腦後,一頭黑發瀑布似的垂著。
姑娘彎腰一把摟住胡灑灑,眼淚不住的往出溢,許久後才放開手,對憋著眼淚的胡灑灑說:
“下次一定別跑那麽遠了,從前是姐姐不好。”
夜裏一個小姑娘和一個大姑娘縮在被窩中玩鬧,小姑娘看著姐姐身上練劍而受的傷時,哭著說:
“原來是怕我看見才不與我一起睡的,你怎麽不告訴我啊?”
大姑娘摸著小姑娘的頭輕輕說:“我怎麽舍得讓灑灑因為姐姐的傷而傷心呢!”
小姑娘哭了半天,忽然像是想起了什麽,連哭帶笑的與眼前的大姑娘說道:
“姐姐你放心,我給你找了個很厲害的夫君,真的很厲害的!”
……
北地一個被燕國與齊國夾在中間的小國中,馬幫浩浩蕩蕩由邊城出來。一個壯實青年坐在最前方騎著馬,不時掏出一支竹桶打開飲酒。前不久剛剛結丹的青年也終於是中山一國馬幫分舵主了。
正說說笑笑時,一道藍光從天際掠過,直衝馬幫。藍光在馬幫正前方停下,激起一陣狂風,待灰塵散去後,前方是個一身藍色長裙的女子,女子對著馬幫最前方騎馬的青年喊道:
“喬雷!老娘自己來找你了,你就這樣一聲不響嗎?”
壯實青年尷尬一笑,嘴裏念叨一聲‘小倩?’,看清後才咧著嘴對著周圍人群小聲道:
“是我家的傻娘們兒,別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