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竹 第二十三章 大年初一 劍往西南
婦人一番言語把離秋水可嚇了一跳,看著這麽溫柔的伯母居然也這麽……要強?紅衣女子轉頭看向張木流,發現那個討打的家夥翹起嘴角,像是對她說“沒聽過有其子必有其母嗎?”
果真是用不著張木流為她解釋,穿著黑裙的何紫棠不耐煩的喊道:“數三個數兒,你要是還在雲海晃悠,我就送你去見你祖先!”
雲海之上有個絡腮胡漢子皺著眉頭往下看,心說這一個平常婦人都敢不把我放在眼裏了?老子分神修為是擺在這裏好看的?可沒等他說話呢,便聽下方那個黑衣婦人說道:“一”,這漢子眉頭皺的愈深,想著等她說完三又怎樣?結果一個巨大巴掌迎麵扇來,這漢子絡腮胡子都被劇烈罡風吹的往後楊,一聲巨響後他便如同脫弓長箭似的往南海墜去,要是沒人去撈他,估摸著起碼得在海上躺到開春。
張木流跑去廚房端了一小碟油潑辣子出來,夾了一筷子攪在碗裏便大口吃麵。也沒理會離秋水那張的都能放下雞蛋的嘴巴,隻是心中暗自說道:“我這脾氣是隨誰的,這下兒不用說都知道了。”
離秋水好半晌才緩過神,看著眼前神態自若的婦人,都不敢叫伯母了。她極小聲問道:“何姨,二和三呢?”
何紫棠眼珠子轉了一圈兒,恍然大悟道:“哎呀!你不說我都忘了,二三。”
張木流辛苦憋著笑,離秋水嘴角抽搐不停,心道:“這絕對是親生的!”
她偷偷傳音張木流,問道:“何姨究竟什麽境界了?”
青年一邊剝蒜一邊答道:“不曉得,反正你要找的那個贛巨人是個合道期,給她一道分身一巴掌拍飛了。”
離秋水暗自盤算一通,一巴掌拍飛合道?那最少也是煉化了數條道則的煉虛巔峰修士了。他又不知不覺想著,那個惹禍精以後要是娶了媳婦兒,那位女子不知道得多憋屈啊!跟婆婆吵架?應該沒可能的,這一巴掌誰受得了?
何紫棠的宅子雖然不大,可多睡下幾個人還是可以的,離秋水挑了最靠近湖邊兒的屋子,坐在屋頂不斷發呆。
再過個幾天都要過年了,天上哪兒還有月亮,最多就有淡疏星辰掛在頭頂。穿著紅色長裙的女子雙臂環抱著劍,把下巴抵在自己胳膊上,看著水中映出的星辰。其實收到張木流的傳信,她就直接來了洪都,離百越才多遠?半個時辰禦劍就到了。一路鬼鬼祟祟的跟在青年身後,看著他走進胡府,看著他一劍砍飛了兩個元嬰修士,後來的斬石龍子,喝酒,她都在偷偷看著。
張木流可能不會知道,他掏出那道火折子時身上殺意有多濃。離秋水從來脾氣都很火爆,幼年學劍時總是會不知為什麽心中十分氣憤。每到這個時候,都會有一個老頭子遞給他一把柴刀,說道:“有本事你就把院子邊兒上的樹全砍了。”
小女孩拎著柴刀便咬著牙死命剁砍,可還沒有砍斷幾株小樹就不氣了。老人笑咪咪的走過去把離秋水砍倒的小樹拽回來劈成一截一截的,然後與撿來的柴禾堆放到一起。幾次以後老頭再讓離秋水去砍樹她也不去了。這個紅衣女子為數不多的耐心便是由砍樹砍出來的。
所以她會覺得,砍出來幾劍,會讓人輕鬆些。當然她也知道,說救不活那個女子時,那一瞬間的殺意是實實在在的。
離秋水極少會有這種小女子作態,此刻她懷中抱劍,右臂撐著膝蓋,漂亮的臉蛋兒斜靠在手掌上,看著水中倒映的無盡星辰,好似在問“星星為何這麽多?”
……
胡家終於算是掙脫了那道扼住喉嚨的枷鎖,胡瀟瀟身受法咒之事也隻有胡漢庭一人知道,昨夜他也獨自蹲在池塘邊上抱頭痛哭。男人是不該有那麽多眼淚,可男人也是人的!張木流見過多少陪著家人看病後笑著說錢足夠了的漢子,其實口袋裏也就是一頓飯錢了。
大年三十了,青年還是沒有換掉一身青衫,帶著兩個小丫頭上街買煙花爆竹。今夜估計熱鬧嘍,胡灑灑一家子也會到湖畔的小宅子,兩家人一起過年。胡瀟瀟不會來的,這個倔強女子在黃尾石龍子死後便自碎金丹。張木流知道,她覺得那顆金丹惡心。
天剛剛擦黑胡漢庭帶著妻女便到了湖畔宅子,也不知聽誰說的,這兒的一對母子都是極愛飲酒的,這個終於卸下包袱的漢子便拉了三車酒過來,張木流無奈瞪眼看著胡灑灑,小姑娘嬉笑著跑進院子,十分自來熟的跑去找另外兩個小丫頭玩鬧。
胡漢庭硬是拉著張木流坐在台階上喝酒,這漢子隻是不停飲酒,從頭到尾隻說了一句話:“唉!要是真能做我女婿該多好!
張木流笑著說:“瀟瀟與灑灑都是我妹妹,胡叔叔放心吧。”
夏紅則是與何紫棠坐在亭子中聊天,一個愛喝酒的與一個不會喝酒的居然聊的不錯。
胡灑灑看到那個紅衣女子便不停撇著嘴,心中不停腹誹道:“我姐姐可比她漂亮多了!也怪姐姐,這麽好的機會居然生病了。”
青年有些遺憾,廖先仁與薑水常都沒有來。
不多就便把胡漢庭喝翻了,論酒量,今日沒背劍的青年可是誰都不怵,畢竟是個換牙的年齡就飲酒如吃飯的孩子。
莫淼淼捧著一碗餃子,小碎步跑到樂青跟前,輕輕放下碗後咧著嘴道:“是不是怕我忘了你啊?怎麽會呢!我是那種人嗎?”
笑了一會兒便有些傷心,皺著眉頭嘟嘴道:“哥哥要走了,可能不會帶著我。”
三個小姑娘都知道這個大哥哥明日就會走的,所以圍著張木流不停嬉鬧。何清穎更多算是何紫棠的徒弟,哪怕算起來沒跟哥哥在一起多長時間,可還是很喜歡這個哥哥的。她撇著嘴巴問道:“什麽時候再來啊?”
張木流笑著說:“等路過就會來的啊!”
胡灑灑便更傷心了,這三個小丫頭她算是最大的了。她從袖子裏取出一個百寶囊,繡的像是個鯉魚,可實在是有些……寫意了。踮起腳遞給張木流後說道:“想我了就打開看看,要特別想的時候才可以噢!”
張木流摸了摸胡灑灑的頭,轉頭卻發現莫淼淼不見了。放開神識尋了一番,才發現小丫頭抱著樂青蹲在湖畔流眼淚。
安慰好這邊兒兩個小姑娘後,青年緩緩走到湖畔,蹲下來側著身子歪頭看向小姑娘,一副驚訝模樣道:“呀!我家淼淼咋滴啦?躲在這裏掉金豆呢?”
小女孩嘟起嘴巴抽了抽鼻子,也沒搭理青年,隻是輕輕摸著樂青的頭。
張木流十分無奈,隻得緩緩道:“等我再回來這裏便帶你去我家鄉好不好?”
見莫淼淼還是低著頭不說話,張木流便站起來彎腰按著小丫頭的頭,歎了一口氣說道:“哥哥也想帶著你的,可我怕照顧不好你。”
小丫頭終於開口,抬起頭撲閃著大眼睛說道:“那你要多久才能回來?”
張木流抱起莫淼淼,伸手擦掉小姑娘臉上的淚水,溫柔道:“很快的,你放心,哥哥不會丟下你的。”
小丫頭又說道:“要帶著樂青嗎?”
青年略微思量了一番,笑著道:“不帶它,讓它陪著你。”
氣海中盤瓠神魂又開始罵了:“他娘的你要把我留給這個小丫頭?那我不是要被她折磨死?”
張木流以心聲回複:“樂青!我分你一半神魂回去,你要保護好她。”
這是張木流第一次對著盤瓠喊出樂青兩個字,這頭上古異獸有些發愣,不多久似乎想起了這丫頭的恐怖身世,於是咽了一口緩緩點頭。
青年放下小丫頭,指著樂青道:“你可要照顧好樂青,他也是個苦命的。我現在就能讓他長大你信不信?”
莫淼淼眼珠子轉了一圈兒,還是搖了搖頭,一如張木流釣不上魚時的眼神,他說道:“我知道哥哥厲害的,可再厲害也不能讓生靈一下子長大吧?”
張木流笑著從手中溢出一抹金光,瞬間鑽入樂青體內。隻見那隻毛茸茸的小狗身形有些變大了,腦袋上的犄角也緩緩長出。
樂青重新有了一半的神魂,現在相當於合道境界了,可他還是不敢與眼前兩人抱怨。可不光因為年輕人手裏拿著他的命脈所在,也遠不止莫淼淼有個恐怖家世。而是因為這兒就有一個抬手便能將自己拍死的存在。何紫棠雖然真身不能遠離此地,可即便是一道分魂都是有巔峰煉虛修為的。
到底是有龍麒之稱的神犬,雖然還是小狗兒模樣,可一對犄角長了出來,臉也尖了一些,瞧著漂亮極了。小丫頭高興的大叫不已,好奇的摸著樂青的犄角,問道:“樂青啊樂青,你以後一定能找一個很漂亮漂亮的媳婦兒的,至少也是一隻長得不輸你的漂亮小狗。”
樂青張開狗嘴便口吐人言:“我的小祖宗唉!我是盤瓠,是神犬啊!娶個母狗算怎麽回事?”
本想嚇一下這個小丫頭,結果他發現小丫頭一聽到他口吐人言,更加好奇了。拉起樂青的前爪驚奇道:“呀!不光是長肉了,都能說話了!哥哥好厲害啊!”
樂青轉頭看向張木流,眼神中無不流露出一句話:“姓張的你殺了我吧!”
……
人活一世,重逢與離別是參差各半的。總會有一些不是故鄉的家鄉,總會有一些不是親人的家人。
一個青衫背劍的男子與一位紅裙背劍的女子並肩出來洪都城,朝西南去,那邊兒有一個變著法兒作死的合道期……說不出來是個什麽東西。。
離秋水忽然轉頭古怪道:“你第一個喜歡的女子是誰?”
張木流不想搭理,奈何女子死死盯著自己,便隻能說:“說可以,但是不能笑。”
離秋水板著臉說:“我是那樣兒的人嗎?怎麽可能拿別人尋開心?”
青年這才緩緩道:“我家鄉是個小山村,基本上都是沾親帶故的。我是一姓長子不錯,可也有幾個出生晚的,明明比我小,卻算是我爹一輩兒的。村子最高處是學塾,男女皆收,要是沒錢的話拿些糧食便能入學。”
張木流轉頭看了看離秋水,發現這個脾氣如同衣服般火爆的女子一副你接著說,我聽著呢的表情,便無奈繼續道:“書桌是可以坐兩個人,我旁邊的小女孩就是按輩分來說,我要叫她姑姑的。可我覺得她很漂亮,有一天老夫子不在,我就一直盯著她,不多久她便臉色通紅。我看了好久,鬼使神差就說了一句我喜歡你,結果她無動於衷,我以為她沒聽見呢,就又大聲說了一遍,結果她瞪了我一眼就不理我了。我還是不死心,接著說了好多遍,聲音也越來越大,最後她終於說聽到了聽到了,別喊了。”
離秋水插了一句:“那她喜歡你嗎?”
青年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開口道:“那我哪兒知道去!隻不過後來她對我有了很多笑臉。那天回家路上我追上了她,悄悄說了一句話……”
離秋水好奇道:“是問那個女孩喜歡你嗎?”
張木流憋了半天,最後才小聲道:“我其實是說……你回家不要告訴你爹爹。”
離秋水轉過頭雙手捂著嘴,不停發出噗呲聲。張木流皺眉道:“說好了不笑的啊!”
紅衣女子咬著嘴唇轉過頭,最後還是沒忍住雙手捂住臉哈哈大笑。張木流氣得不輕,拿出酒囊灌了一口酒後感歎道:“她都嫁人了,你笑個差不多得了吧?”
見離秋水依舊笑個不停,青年隻能禦劍往西南去。飛在前方的青年真想給自己兩巴掌,心說我跟她說這個幹嘛?這還不得被她笑幾十年?
紅衣女子在禦劍在後方不遠處,嘴裏念叨著:“厲害啊!回家別告訴你爹爹?哈哈哈哈這家夥怎麽想的?”
兩人都沒有全力禦劍,畢竟大年初一的,天空中要是巨響不斷,怎麽說都是很掃興的。
離秋水又遙遙問道:“你說那個巨人會不會跑了?還有何姨拍飛的那人是誰?”
張木流氣笑道:“一口一個何姨,你認識我娘才一天唉!”
紅衣女子一副小女人作態,嬌聲道:“那人家與何姨投緣嘛!小女子沒認幹娘已經很後悔了。”
青年看著漂亮女子不多見的做派,怎麽看怎麽別扭,沒忍住就一口酒猛然湧出,可還是被他生生咽下。再轉頭看時,發現離秋水黑著臉提劍追來,張木流扭頭兒就跑。
瞧瞧!這還不是想報仇?
張木流猛然停在雲海,下方一片火光衝天。他皺眉道:“我要是沒打死單挼餘,是不是便不會這樣?”
離秋水收了劍,也是皺著眉頭道:“不會的,我們越國的那位餘真人,極少顧及他人死活,更不會為他人舍命。”
二人緩緩落到一處山頭,向下看去隻見熊熊烈火,這處山村再無活口。越國是勝神州南部疆土最大的國家,也是境內最錯綜複雜的地方,大妖橫行,古時四大部洲還在一起時,傳說中的那座山脈,殘存之地大部在如今勝神州的南部,越國境內。
張木流神色冷漠,轉頭問道:“是那贛巨人吧?”
離秋水咬著牙點了點頭。
接著張木流便遊方出鞘,劍往西南!
……
張木流憤怒至極,至少數十條人名葬身火海。青年還曾經抱有希望,將其與“木客”聯係在一起,可現在看來,二者絕不是同類。
人族之所以殊於妖族,最大的到原因便是人性。無論哪種修士,但凡人族,皆修神、炁,前者為性後者為命,性命雙修才可證大道。也是因為這個,自覺大道可期的人族修士決不會做這種事,所以無論那種修士,到頭來還是會趨於三教。
妖族渡劫才會天雷滾滾,因為其並不用修性,隻修命便可。可天道絕對是公平的,妖族修士每境便有一雷劫。
天空之上紅黑兩道直線向西南掠去,不多久便到了越國地界。老遠便看得見一個身高數丈,圍著草簾,身上長滿了黑毛,腳跟反著長的巨人。
果真是那傳說中的海內異獸!
張木流拔劍便向前斬去,離秋水緊跟其後也是持劍上前。那怪物口水橫流,不知從何處變出一根狼牙大棒,揮舞著邊往兩人砸去。
青年皺著眉頭,按這怪物的智力不至於能想到以邪術奪陰元的法子。
最早此類法子都是謠傳而來,比如煉丹最早說的是在體內煉出一顆金丹,可總有些人自以為是,以鉛汞之物煉丹,後來慢慢的就被些以藥入道的修士借鑒,才有了丹藥之流。而雙修,從來說的都是修性修命,不知何時起便有了男女雙修的說法兒,也的確給一些人琢磨出可成之處。可居心不良之人又何其多,這種修法到後來卻成了邪修提升境界的捷徑,還美其名曰稱為采補。
這贛巨人空有合道修為,全然不懂什麽神通術法,靈智也是極為低下的,百越也好胡氏也罷,都絕不可能是他在背後作梗。
盡管如此,張木流也不打算饒過他,那村莊的數十條人命與他脫不了幹係。兩人聯手都能打合道劍修,這個全然不懂神通術法的怪物當然招架不住。
那怪物從一開始便大笑不已,哪怕如今身中數劍,依舊大笑不停。張木流皺著眉頭使出一式破障,無數劍影刺透其胸膛,最後一把遊方穿胸而過。離秋水的劍其實就叫做秋水,如同那日與黑如爭鬥時一般大開大合,幾下就切掉了巨人的腳掌。那巨人吃痛不已,抱著斷足直吼叫,可臉上還是一副開心模樣。
張木流皺眉道:“背後之人是誰?為何殺了那麽多無辜平民?”
離秋水也大聲問道:“緋越滅族,是否與你有關?”
贛巨人躺在地上,壓斷了無數樹木,渾身都在顫抖,可還是笑聲如牛吼,過了許久後他才硬撐著以腳跟撐起身體,拄著狼牙棒笑道:“人族殺我族入蠱毒,我便以人族為食,禮尚往來罷了。緋越?我清醒之後得知的第一件事就是緋越族人說的,我族雌者,可做汁,灑中人即病!”
離秋水擰著眉頭大罵道:“你一族在我百越聯盟肆意揮灑汁水,掀起了一場又一場疫病,我們就得任由你們踐踏嗎?”
張木流接著說道:“背後之人是誰?”
贛巨人依舊大笑不止,龐大身軀沒了腳掌支撐,站立了片刻便又倒下,此刻已經是隻出氣沒進氣了。
閉眼之前這個上古怪物笑道:“我妖族神使便是背後人!”
說罷便整個身軀萎靡下去,一雙巨眼怒睜,嘴角還是往上揚著。
遊方自行歸鞘,張木流抬手打去一道火焰,不多時地上便隻剩一團青灰。
方才他說“清醒”,盤瓠也曾說過類似的話,就連麒麟也是幾年前才重回人間。莫不是因為天地大變,這些上古異獸紛紛重現人間?可盤瓠也好贛巨人也罷,都是已經重回人間至少二十年了,天地大變才多久?
又是一道理不清的問題。
……
天色放亮時莫淼淼便已經醒了,可就是不願意睜開雙眼。她知道一旦睜開眼睛,哥哥肯定不在身邊的。
於是有個婦人走進門輕輕揉著小丫頭的腦袋,聲音溫柔道:“或許過個多少年以後,你也會獨自一人背著劍四處遊走,也會帶著個小丫頭或著小小子。到那時你就會明白,不是不願照顧好她,是沒辦法照顧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