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求那個老混蛋了?
窗戶外邊,夜色漸深,樹影綽綽。
而辦公室裏,寂靜無聲,空氣就好像凝結了一樣。
電話裏的人不知道講了些什麽,祁媚詫異的發現,一直處變不驚的陸淮居然因為手抖而在紙上劃出一道重橫。
她還看見,男子濃鬱如墨的眸子,屏住了呼吸。
沉默,一直沉默。
不知隔了多久,男人喑啞的聲線才打破了一室的詭異,他平靜的問,“你知道你在說什麽嗎?”
另一頭,梁笙坐在過道兩旁的椅子上,貼著冰涼的椅背,微仰著頭,“我現在反悔了,晚了嗎?”
陸淮緊抿著唇,飛速的將幾份報告瀏覽一遍,然後在上麵簽上名字。
祁媚看到男人動作利落的合上報告推給她,然後起身,拉開抽屜,拿出裏邊的車鑰匙和煙盒就往外走,步伐急促。
在門被合上的那一刹那,女人聽見他問了一句,“你在哪裏?”
*
掛了電話,梁笙恍惚盯著已經黑掉的屏幕。
耳畔忽然響起早上醫生對她的話——“梁小姐,我們已經找到與你母親匹配的腎源且願意捐贈的人士,但你需要有充分的心理準備,你母親目前已是尿毒症晚期,加上她自身的體質又差,所以換腎以後生命延長的時間,多則二三年,短則一年幾個月,甚至幾天也有可能。”
那一秒,她就有一種好像支撐自己這一年咬牙堅持下來的東西,正麵臨著分崩離析,所有的隱忍跟冷漠,也都轟然間瓦解,潰不成軍。
她用雙手緊緊的捂著臉,壓抑了一年之久的情緒,終於忍不住悉數爆發。
女人悲痛的從喉嚨裏擠出一聲無助的嗚咽,淚水悄無聲息的淌滿整張蒼白的小臉。
陸淮從門診趕到住院部後,按照梁笙給他的地址,在一條走廊的盡頭將她找到。
從他的方向望去,那盡頭有些昏暗,微弱的白熾燈下,一個身形瘦削的女人坐在走道的椅子上泣不成聲,她將臉埋在掌心裏,整個身子都抑製不住的顫抖,像一直獨自舔舐傷口的小獸。
他頓了一下,才緩緩的走過去。
男人坐在梁笙身旁的空位上,聽著女人低低的抽泣聲,也沒有急著開口,而是掏出煙盒,點燃一支煙,默默的吸著。
白色的煙霧在指尖環繞,他眯眸淺淺的吸了一口,然後吐出煙圈,黑亮的眸子在朦朧的薄霧裏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梁笙不用看也知道身旁坐著的人是誰,她吸了吸鼻子,三兩下抹去臉上的淚水,用了30秒來穩定情緒。
片刻,她才冷靜下來,“不好意思,讓你看到這個樣子的我。”
陸淮側首看了她一眼,一個禮拜不見,她好像又消瘦了一點,眼睛哭的跟桃核似的,還偏偏裝的一臉風輕雲淡的樣子。
他收回視線,轉而平視前方,直到煙抽了一半後,才淡淡開口,“六十萬我借給你,至於陸太太的事情,我不喜歡強人所難,你也不必太委屈自己。”
梁笙微微一愣,看著男人線條分明的側顏,忽然想到前段時間兩個人相處的畫麵。
相貌,工作,談吐,待人,不管是從哪個方麵考慮,陸淮作為男友都能被打99分。
她嫁給他,吃虧的好像是他。
想到這裏,女人搖了搖頭,如實說話,“我沒有委屈自己,你救了我母親的命,而我隻是陪你演戲兩年,怎麽看都是我賺了。”
“你要考慮清楚,一旦領證,未來不管發生什麽,沒到約定期限,你都無法全身而退。”
“我已經考慮的很清楚了。”
陸淮笑,淡淡的掃了她一眼,“如果說,我這裏是地獄,你也不怕嗎?”
梁笙對上他深如潭水的眸子,心頭咯噔一下,沉默數秒,隨後舔唇道,“怕。”
可是那又怎麽樣?他現在已經是她絕處逢生的唯一稻草了。
女人誠實的回答惹來陸淮的低低一笑,他狠狠的吸了口煙,然後懶懶的吐出白霧,喑啞的嗓音同時開啟,“你怕也沒用,梁笙,你要知道,我並不是樂善好施的人,所以我每一次的多管閑事,都一定是圖謀不軌。”
*
回到病房,梁毅第一個看過來,發現她兩手空空,不由的蹙起眉頭,“姐,你不是說去買水果的嗎?水果呢?”
女人含糊道,“嗯……去太晚了,水果店都關門了。”
她走到床沿邊拉了把椅子坐下,然後緊緊的握住趙淑儀的手,“媽,醫生說已經找到合適的腎源,七天後就可以動手術了。”
後者詫異,“七天後?我聽說手術費要六十多萬,我們哪裏來的錢?你該不是去找梁邵成借了吧?”
梁毅聞言也義憤填膺的站起來,一副不敢相信的模樣,“姐,你去求那個老混蛋了?”
“沒有,”梁笙冷靜的同二人解釋,“這錢是我跟我一個朋友借的,他原本打算用這筆錢付房子的首付,但是聽說我急需用錢,就先借給我了。”
“那手術之後,媽是不是就能出院了?”
女人一頓,很快扯唇笑道,“嗯,醫生說術後在醫院裏靜養一周看看情況,沒問題的話就可以辦理出院手續了。”
趙淑儀半信半疑,她反握著梁笙的手,激動的開腔,“阿笙,你老實跟我說,這錢真的不是你跟梁邵成借來的嗎?如果是的話,那你趕快還回去,我是不會用他一分錢的。”
“媽,你怎麽就不信呢,這錢真的不是跟他借的,你就放心吧。”
她怎麽可能去找梁邵成,這輩子她都不會再去求他的,死也不會!
梁毅輕易的捕捉到女人眼底的一絲黯淡,他頓了頓,旋即繞過床尾,從身後將她抱住,信誓旦旦的保證,“姐你別難過,等我過幾年畢業賺大錢了,第一件事就是把梁家轟平。”
聽他這樣說,梁笙“噗嗤”一聲輕笑,捏著梁毅的臉蛋,“你在學校裏安分一點,考試別掛科我做夢都會笑醒的,還想轟平梁家,你是想吃牢飯想瘋了嗎?”
梁毅疼的嗷嗷直叫,他一把拍掉梁笙的手,捂著臉頰後退一步,惡狠狠道,“我不管,反正下次再讓我看到那賤人母女到醫院裏騷擾媽媽,我一定讓她們豎著進來,橫著出去!”
女人涼涼的斜睨了他一眼,“她們如果是橫著出醫院,那你就要豎著進局子了。”
男子怒目圓睜,“姐你咒我進局子?”
“我隻是實話實說而已。”
“屁,才不是!”
趙淑儀見一雙兒女又在拌嘴,隻是在一旁搖頭失笑。
想一想,這間病房似乎也有些時日沒有出現過歡聲笑語了。
*
因為接近手術日期,梁毅每天有二十三個小時都是呆在醫院裏的,再加上梁笙之前請的專門看護,所以她很放心,也沒再跟公司請假,依舊朝九晚五的上下班。
窗外風和日麗陽光明媚,安靜的辦公室裏,梁笙坐在電腦前處理著馬上要交的計劃報表圖,小憩的片刻,忽然想到了與陸淮的約定。
等趙淑儀手術結束後,就是兩人領證的日子。
意外的是,越逼近手術日期,她的心情就越平靜,好像短短幾天的時間,她已經接受了所有變故。
神思恍惚間,鬱茗突然衝進了辦公室。
她進來時順手把門帶上,然後疾如流星般撲到她麵前,一臉震驚道,“阿笙,你居然認識譽興房地產在美國分公司的執行總裁秦世昇!”
與女人激動澎湃的表現形成鮮明對比,聽到秦世昇三個字,梁笙的眉目瞬間冷卻下來,“你怎麽知道的?”
鬱茗也沒想到她會是這樣的反應,愣了愣,如實回答,“我剛才上來的時候看到他在樓下,跑過去想跟他熱絡一下,誰知他一聽說我跟你認識,便托我捎一句話上來。”
“他說想跟你見一麵,在你們初遇的那間花店。”
遇見秦世昇的那年,她還是任性妄為的梁家大小姐,而他卻是學校裏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理科王子。
初入學那陣,梁笙幾乎每天都能聽到周圍人在議論秦世昇,她雖然不感興趣,但耳濡目染以至於在之後的那些日子裏,她對他的所有興趣愛好和光榮事跡都能倒背如流。
雖然秦世昇的名字在她耳邊響起的次數比她吃過的鹽還多,但是真正意義上見到他本人,是在一家花店。
G大附近有一間名為“故夢”的花店,裏麵的花卉多不勝數,繽彩紛呈。
那會兒梁笙天天都會往那花店裏跑,由於酷愛滿天星,她每天收拾東西動身準備回家時,都會帶上一兩捧,久而久之就跟花店的老板萍姨熟絡了起來。
記得秦世昇進花店的那個午後,她正在幫萍姨包裝花束,門上的風鈴忽然發出一陣清脆的響聲,緊隨著一道如驕陽般溫暖的男聲灌入她的耳蝸,“請問這裏有梔子花嗎?”
梁笙聞聲望去,眼裏閃過一抹驚豔。
男子麵容俊朗,眉目溫和,他的身上是一件纖塵不染的白T,和煦的陽光透過玻璃門籠罩在他的身上,那一刻,他就如同那束梔子花一般,淡逸幹淨,與世無爭。
他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有個淺淺的梨渦。
所以梁笙永遠都不會想到,很多年後的秦世昇,眼裏隻剩下了功利與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