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題

  身材偏瘦、高顴骨、麵容堅毅、兩眼中仿佛隨時在放出倔強的光芒,說話語速極快,這就是梁瑞初見張敬修的第一感覺。


  說起這位張大公子,也挺悲劇,雖然生在帝國首輔之家,父親權力極大,但是張公子除了撈到一個錦衣玉食之外,其他什麽也沒撈著,最後還被逼的以死抗爭。


  張敬修本是萬曆八年的進士,當初高中之後,有人提議將他安排進翰林院。


  但當時張居正的一條鞭法正在實施的前夜,張江陵怕被人借此攻訐,就沒有同意。


  甚至本來按照慣例,得中進士之後要選官的,結果都被張居正給否了。


  雖然現在張敬修有個禮部主事的官職,但是比起二弟張嗣修的一甲第二和三弟張懋修的庚辰科狀元,那就要遜色不少了。


  如果曆史不出意外的話,張居正死後,就在明年,萬曆皇帝就會下旨查抄張居正家,張敬修因為不堪受辱,留下二千字的絕命書之後憤而自殺。


  其妻高氏戳瞎左眼方才逃過一劫,兒子張重輝由於受刺激太深,加之其後張家家境窘迫,不到二十七歲就病死。


  不過他倒是有個好孫子,那就是後世著名的抗清英雄張同敞。


  寒暄完畢,兩人分別落座,梁瑞慢條斯理的開始品起了茶,既然是張敬修找他的,那麽主人家不說所謂何事,梁瑞就肯定不會多問的。


  借著品茶的間隙,梁瑞四下打量了一下,張家這個宅子雖然遠比梁家的宅子大,但並沒有什麽豪奢的地方!


  四處行走、伺候的丫鬟仆役,也與其他達官貴人家沒什麽區別,遠不是後世書上描寫的那種窮奢極欲,至少梁瑞是沒有看見的!

  “咳咳!”梁瑞估計得過了小五分鍾,看見梁瑞一直不開口,坐在主位上的張敬修終於忍不住了。


  他幹咳兩聲,有點不自然的開口問道:“在下聽聞駙馬爺一直身體都略有微恙,不知道可曾好些了?”


  額.……梁瑞楞了一下!

  略有微恙?


  你是想說我一直有癆病嗎?

  這是什麽意思?

  這個問題,連李太後和萬曆皇帝都已經略過不提的,你一個首輔家的大公子問這個幹什麽?

  張敬修看著梁瑞的臉色變了兩下,知道他有可能誤會了,所以他頓了一下後,幹脆決定打開天窗說亮話!


  “粱駙馬不要誤會,在下沒有別的意思,隻是我曾聽人說,當初駙馬身患惡疾,後來幸得仙人賜藥方得痊愈,不知可有此事?”


  梁瑞心頭一跳,不是因為張敬修說他身患惡疾的事,而是因為他編的這個仙人賜藥之說,隻有極少數的人知道。


  算起來也就是梁父、梁母和李太後與萬曆皇帝知道,連永寧公主梁瑞都未曾向她說起過。


  而且後來的認畫像之事,更是嚴格保密的,連馮保都沒有讓參與!

  至於其他的宮中太監,可能會有有限的一些人知道,但也一定知道的不會太詳細。


  這會聽張敬修的語氣,他正好也好像隻知道一點皮毛,看來張家在宮中除了馮保,還有著自己的耳目啊!

  “梁某的身體嘛,確實一直不算得好,不過身患惡疾那不過是以訛傳訛罷了,至於仙人賜藥這等事體,張公子也信嗎?”


  梁瑞沒說有,也沒說沒有,他有點猜到張敬修找他幹什麽了!


  聽到梁瑞說身患惡疾不過是以訛傳訛,張敬修臉上閃過一絲失望,不過他還沒有說話,一個青衣青帽的仆役走了過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張敬修臉上有閃過一絲愕然,他呆了半晌,換上一副不可思議的表情,隨後站起來拱了拱手。


  “久聞粱駙馬聰慧有仁心,還立誌要在農事一道上有所建樹,家父平日裏最喜歡粱駙馬這等有抱負的青年俊傑,這會他老人家正好醒來,想要見一見駙馬,請駙馬隨我來吧!”


  。。


  昏暗的房間,周圍伺候的丫鬟、仆役都低頭肅立著,整個房間裏充滿了一種靜謐沉重的氣氛,仿佛稍微有點響動,都會打擾到那張華麗大床上的老者一樣。


  來到大明半年了,梁瑞終於有機會看到這個名流千古的大改革家、政治家了!

  出乎梁瑞預料,這時的張居正並不是如他所想的那樣,穿著一件灰白的中衣半靠在床頭,而是穿著一件顏色鮮豔的織金蟒袍正襟危坐在一張靠窗的椅子上!

  陽光透過窗戶照射進來,剛好投到張居正的頭頂,從梁瑞這裏看去,看不見一絲的病態。


  “後生小子梁邦瑞,見過首輔太嶽先生!”


  梁瑞彎腰過膝,恭恭敬敬的給了張居正一禮,他腦子裏稍顯有點亂哄哄的,連稱呼也是不倫不類的,不由得他不激動,這可是張居正啊!

  雖然後世人說他有這樣那樣的毛病,甚至很多無恥文人在他死後編了許多莫須有的事情安到他頭上。


  但是在梁瑞看來,要論對大明朝的貢獻,要論對於這個民族的貢獻,在兩百七十六年的大明朝,也找不出幾個人了!

  “風燭殘軀,將死之人,怎當得起粱駙馬這樣的大禮!”坐著的張居正沒有動,淡淡的開口說道。


  他的聲音低沉,雖然聽得出來已經虛弱之極,但是仍然仿佛帶著一種壓得讓人抬不起頭的威嚴!


  “在下的父親與首輔大人年歲相當,尚在感慨虛度光陰,首輔怎可言風燭殘軀,些許小病痛,定會不日痊愈的!”梁瑞把腰杆抬起了一點,恭恭敬敬的說道!

  “哦?那老夫就借駙馬吉言了,聽聞梁柱國在五城兵馬司任上頗有建樹,有精幹之名,隻是朝廷自有製度,不得不如此罷了!”


  坐著的張居正似乎動了動,但是聲音越到後麵越低沉,顯得很是虛弱!


  “父親,可是孩兒怎麽聽說天津衛清軍廳宋同知年事已高、精力不濟,兵部正要擇一年富力強、精明強幹之勳貴前往坐鎮呢?”


  梁瑞還沒說話,進了張居正臥室就一直麵色愁苦的張敬修突然說話了!


  梁瑞心頭一跳,清軍廳可不是什麽跟清朝有關的衙門,而是一個半軍半民的機構。


  ‘清軍’是指清理管理衛所軍伍,主要是維護世襲軍籍製,管理軍籍,解決軍伍空虛並做清理勾補的機構。


  由於後期的衛所軍實際上跟佃戶沒什麽區別,所以這個本屬於管軍的機構,到了中晚明就變得半軍半民、奇奇怪怪了起來,什麽事它都能插上一手!

  特別是在天津衛,它的地位就更特殊了,因為天津本就是一個軍衛,天津衛的清軍廳同知可是權力很大的,也極少由勳貴擔任。


  更何況梁家的海外生意多在天津衛進出,要是梁桂能當上天津衛的清軍同知,其中有多大的利益,梁瑞簡直都不敢想!


  “國家大事,你一個告假的禮部主事多什麽嘴?”張居正輕聲訓斥了張敬修一句,隨後又輕聲咳了起來。


  一直站在張居正作為旁邊的一個麻衣男子彎下腰,輕輕的為張居正拍了兩下後背,隨後輕聲說道:“老爺!您該服藥了!”


  “好!那老夫身體不適,就不留粱駙馬了,遊七,替我送送駙馬爺!”


  張居正輕輕的揮了揮手,這還是進來這麽久以來,梁瑞第一次看見張居正做動作!

  麻衣男子慢慢走到梁瑞側前做了一個請的手勢,梁瑞有點摸不著頭腦的跟著向外走去。


  不過盡管他還沒搞懂張居正今天找他來,隨後又寒暄幾句就打法他走是何用意,但梁瑞的心還是嘭嘭跳了起來!


  就他這樣的小駙馬,怎麽會用得著遊七這個張居正的貼身秘書,張府大管家出馬送他!


  要知道這遊七雖說是仆人,平日裏可是連知府這樣的大官,都要叫他一聲遊翁的,他送梁瑞出門,一定是張居正有什麽話要對梁瑞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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