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春花秋月何時了1
青櫻憐憫地歎道:“雖然你我不睦,終究你亦將不久於人世,我叫你一聲妹妹也不過分。”她目光深遠,看向趙晶兒竟將她一時攝住不得動彈。
青櫻緩緩道:“你本即便在冷宮當中,卻性命無礙,皇上更是念及往日,不會對你的家族怎樣。可是你偏偏受人唆使,做出這等容不得的事,你死便罷,糊塗蟲一個而已。可憐你叔父滿門現下都在牢中,養育你一場,就是這麽個結果。”
趙晶兒整個人都怔住了,方才的淩厲哪裏還有分毫,一時間屋中靜得像沒有一個人一樣,半晌她才喃喃道:“當真?”不等人回答,眼淚已經流了下來。
青櫻淡漠道:“怎麽不真?”
當日離靜思宮不遠的宮所,大約都聽見了聲嘶力竭的哭喊,不同於往日冷宮當中那種幽怨悲戚的聲音,反而似是無盡的仇恨。
青櫻臨走時對汪福興道:“汪公公今日隻是來宣旨的吧?”
宣旨?向來冷宮行刑皆是宣完皇上聖旨就即刻執行的。汪福興正要開口說鴆酒已經帶來了,心中心念電轉瞬時會意道:“娘娘說的正是,今日隻是來宣旨。”
青櫻方笑著邊走邊道:“那麽便有勞公公了。”
回宮的路上正巧碰到小濂子,跑得氣喘籲籲地道:“奴才可算找到娘娘了,方才皇上身邊的吳公公說請娘娘到清明殿一起用膳,水榕姑姑哪敢說娘娘去靜思宮了,派奴才一溜煙地跑出來尋娘娘。”
青櫻奇道:“吳公公說了有什麽新鮮吃食嗎?”
小濂子頭點得像撥浪鼓,拿手比劃道:“吳公公說皇上得了一條這麽長的鯉魚,還有一隻暹羅香豬,請娘娘一起過去嚐呢。”
這一頓午飯吃了許久,午後明禹還有些奏折要批閱,青櫻推說清明殿太冷,便先行回了淩波殿。宮中消息傳得快,這才兩個時辰不到,她在殿中剛一坐定,水榕便關上殿門道:“聽說娘娘延了趙氏今日的性命?”
青櫻接過她遞過來的湯婆子,突然的熱氣反而讓她一哆嗦,“真是要到三九天了,越來越冷。”
“消息傳得這樣快?”
水榕道:“娘娘憂心?”
青櫻緩緩搖搖頭道:“一點也不。能傳到你這裏,自然也能傳到別人那裏,延她幾天性命必定有人驚慌。”
“娘娘是覺得她背後還有人?”
“必然是有的。不然她初入冷宮時,按理說是最怨恨的時候,也不見有什麽動作,反而在裏頭待了半年後,忽然想起要害我?這不合情理。”
水榕聞言亦思索道:“娘娘這麽一說,奴婢也想起來那日小南子和太醫院的周正使指認她的時候的一番疑惑,買通內務府和太醫院本來就不是易事,從前朝來看,宮中等閑妃嬪何嚐做的成此事,何況她一個身在冷宮當中的人。”
青櫻於是笑道:“正是了,我也不懂。所以,且看她這幾日能嚷出什麽來,或許就能讓我們明白。”
“不過今日她說了一番話,我不知是何意。”青櫻將趙晶兒最開始說的那幾句說給水榕聽。
水榕聞言,垂下眼簾道:“娘娘多慮了,皇上是最看重娘娘的,這是宮中人盡皆知的事,她胡言亂語罷了。”
青櫻聽了,心中片刻又豁然開朗。其實很多時候的忐忑,不過隻是需要一個人去肯定,不管這個人是誰。
這幾日宮中最大的談資便是冷宮中的趙氏,每日淒厲地大喊大叫,詛咒現下尚得寵的妃子,諸如勵妃,肖昭容,柔嬪皆在其中。靜思宮附近居住的宮人都不堪其擾,司馬明禹自然很快也知道了趙氏還沒有死。
頓時火上心頭,叫來汪福興劈頭便問:“你如今差事辦得越發好了?朕的旨意竟敢不尊,為何趙氏還活著?更日日口出穢言?”
汪福興惶恐,連忙跪下回道:“皇上息怒。”將那日在靜思宮中的情景一一回明。
司馬明禹聽了半晌沒有說話,好一會才極輕地吐出幾個字,汪福興一愣沒有聽清,好似是說“她真是……”隻是瞧著皇上的神情是不便問的,便噤了聲。
風寒雪大,青櫻自從靜思宮回來之後就少有出門,卻也不妨礙坐在淩波殿裏聽著宮中的動靜。
穀雨在宮中伺候了好幾年,認識的人自然多,每天出去逛一圈都能帶回不少消息。
這日隻見她興衝衝地跑回來,人還沒進殿就聽見她的聲音道:“小姐,小姐!今日可出了大事了!”
水榕見她跑得氣喘籲籲,不由得笑著道:“穀雨姑娘性子還是這麽急,雪天路滑也不怕摔一跤。”
穀雨一麵喘氣一麵撇撇嘴道:“姑姑別說奴婢,要是聽了奴婢這個消息,保管也高興的。”
青櫻才起來不久,見她興致這樣高,便笑道:“宮裏最無趣了,能有什麽事?”
“今日早上天剛亮了沒多久,肖昭容就去了靜思宮。聽說啊,是趙氏在裏麵大聲喊叫,說是替她買通的太醫院和內務府,她不過是個棋子出麵罷了。現在她幡然醒悟,要把這些實情都稟報皇上。”
水榕朝青櫻看了一眼,輕聲道:“娘娘真是好計謀,她們果然開始自相殘殺了。”
青櫻不置可否,亦看不出喜怒,隻說:“然後呢?”
穀雨見青櫻感興趣,不由得得意了幾分,“然後麽,這些話很快就傳到了肖昭容耳朵裏,她都來不及梳洗就衝到靜思宮要去撕趙氏的嘴。”水榕見她講得興起的模樣,一麵試了試湯婆子的溫度一麵跟青櫻笑道:“姑娘說的倒像是親見了一樣的。”
穀雨聽她質疑可不高興了,嘴一撅道:“姑姑可別小瞧了奴婢,奴婢雖然沒有親見,靜思宮的小順子可是奴婢的同鄉,早就繪聲繪色學給奴婢聽了。”一邊接著道:“那趙氏也不是好惹的啊,肖昭容一記陰風掌,趙氏就還一記殺狗拳。”她手舞足蹈地學起來,一時間整個淩波殿笑成一團。
青櫻也是許久沒有這樣的開懷過,在宮中萬事謹慎,誰說話行事都必有一定的規矩,唯有在淩波殿中,一個小宮女一個小太監她都十分珍視,視作自己的家人,並不十分苛待他們。
“兩個人又打又吵嚷,嘴裏還帶出些小姐中毒的事情來,靜思宮的公公們生怕出了事要他們擔著,早就去正寧宮回了皇後娘娘。現下兩個人都在皇後宮中關著呢。”
水榕對青櫻道:“娘娘多日沒有出門,今天天氣放晴,雪又未化,奴婢瞧著正是出去透透氣的好時候呢。”
穀雨一時還未能領悟為何話題轉的這樣快,尚愣在那裏。青櫻已然微笑道:“是啊,在宮中待得久了,也該出去走走。久未去給皇後請安,這會兒就去正寧宮陪著皇後說說話吧。”
穀雨呆在原地,見水榕陪著青櫻出去,心中似乎有點點明白。皇後娘娘畢竟是外族,有道是強龍還不壓地頭蛇呢,小姐這是去……
卻說正寧宮中,青櫻到的時候,合宮的妃嬪已經去了七七八八,雖然後宮人數並不算多,也有二十餘人。
勵妃正在同皇後道:“皇後頭一次在京師過冬,本來就怕水土不服傷了鳳體,愈加要好好休息,肖昭容和冷宮趙氏之間起衝突這等區區小事勞動皇後實在不像,臣妾願意替皇後分憂。”青櫻雖然剛剛進殿,亦聽出來她的言下之意是要將肖昭容帶到她宮中處置。
拓跋瑩心出身宮廷,雖不比青櫻這比曆練,見識也是不凡的,當下便道:“勵妃有這個心本宮自然很欣慰,隻是本宮初掌鳳印,倘若連這樣的小事都不肯親力親為豈不是辜負了皇上的信任。”語氣雖然和婉,卻絲毫不退讓。
勵妃被她堵回去,如何肯罷休,剛要說話,卻聽見肖昭容和趙氏遠遠地廝打咒罵聲音。
宮中的女子素日裏說話都是跟蚊子似的,想是嗓子保養得比誰都好,這時候正好派上用場,又清越又嘹亮。
“哈哈哈,叫你們過河拆橋!叫你們過河拆橋!我趙晶兒豈是傻子,有著你們擺布,我死了你們也別想好過,等皇上治死你們!”
這必定是趙晶兒的聲音,一聲聲清晰得很。青櫻看了眼泰然自若的拓跋瑩心,忽然抿嘴一笑,她是刻意的,刻意將這兩人囚在一間屋中,並且離正殿還不遠。
隻聽肖昭容的聲音:“你這個賤人!自己失了寵還想拉我下去!你休想,勵妃娘娘不會丟下我不管!”
眾人的目光登時都投向了勵妃,她尚來不及說什麽,肖昭容不知是遭了什麽暗算,聲嘶力竭地叫道:“勵妃娘娘,勵妃娘娘救臣妾啊!啊……”
勵妃臉上馬上就不好過了,對皇後道:“肖氏和趙氏形狀瘋癲,隻恐擾了皇後的安寧,還是由臣妾來處理此事妥當。”
皇後笑道:“隻有心中有鬼的人才不得安寧,本宮素來行的正坐得端,何嚐會被擾了安寧?勵妃就莫為本宮擔心了,這件事自有論斷的。”說著見李芳旭猶氣不平要待說話,起身和悅道:“勵妃既然一心要為本宮分憂,本宮也不好寒了你的心。這麽著罷,這幾天宮中雪大,皇上也憂心宮人行走不便,本宮有心要著太監宮女掃雪,現在便把這個活交給你,此事關係到宮中安危,實非小事,勵妃可要上心哪!”
青櫻忍不住露出明笑,果然是他的妹妹,果然是拓跋家的人,三言兩語不僅化解了勵妃淩厲的攻勢,更把一件隻出力不討好的事推了出去。
皇後一位,名至實歸。坐在這個位子上的人,要有計謀,更要有度量,當得起寵愛,也受得了別人被寵愛。大多數女子,比如她自己,都是坐不得這個位子的。
青櫻這個熱鬧總歸是看到了,與皇後寒暄了幾句後便各自回宮。
她照例仍是不出門,每日由禦膳房送了菜蔬魚**鴨到毓慶宮,由小廚房自己收拾幾樣小菜,這也原是司馬明禹說了,大冬天裏,從禦膳房送來飯菜,就是走得再快來了也是冰涼的,吃下去越發受了寒氣。
青櫻本來亦不願與宮中妃嬪來往走動,也不過是穆可兒偶爾過來坐坐。
這日兩人正在淩波殿一同烤火,講起少年時在鳳鳴山的事,消息便一道一道地傳來:
皇上皇後在正寧宮一同問詢了肖昭容和趙氏,令兩人當麵對質,出來後皇上神色不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