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莫道故人心易變4
青櫻道:“按理說水榕並不是我帶來的人,我該是多信你和落梅一些,可是回想起來皇上還沒有登基之前,我與超羽前去尋先皇祖爺留下來的寶藏的時候,你亦是知道的,結果我們二人便在藏寶處被拓跋氏伏擊,也太巧了些。但是大千世界無奇不有,我也不能說天下就不會有這麽多的巧事,所以——”說著她意味深長地看著劍蘭笑道:“我剛才不過是詐你,不想你竟然痛快地承認了。”
劍蘭胸脯劇烈起伏,閉眼半晌才道:“你狡黠多端我在大魏時就有所耳聞,但是並不服氣,今日也算見識了,真真假假。哎,隻求你看在我跟隨你幾年的份上……莫要讓我太受罪。”她被揭穿,卻不驚慌失措,言行舉止反而較之平常更有氣度。
青櫻一笑置之,拉她坐下,劍蘭不解其意,有些驚訝地看著她,聽她道:“我雖然不知道你的身世,但是觀你素日的沉穩大氣和方才的處變不驚,你在北朝也絕非為奴為婢之人,料想同我一樣出自官宦之家。如果我猜的不錯的話,那麽你我二人可謂是這世間的知音,試問如今世上有幾個女子像你我一般在外為國Cao勞征戰的?所以,你放心,就憑於此,我也定不會為難於你。”
劍蘭許是沒有想到青櫻這般的反應,一時愣了一刻道:“你會放過我?”隨即搖頭道:“你說的雖然沒有錯,我出身的確不是那等寒門小戶……但是你手段向來狠辣,當年你殺害我大魏先帝的時候是何等光景我雖然沒有親見,但是高將軍卻講述於我聽了許多回,以你的心性,怎麽可能放過敵人?我大魏皇上於你有救命之恩,你何嚐有所感念?”
青櫻道:“先不說你,就是落梅甚至於穀雨,或是我進宮才分來我宮中的小宮女小內監們,我何時苛待過他們?何況於你我既然經曆相同,身世類似,我若不憐憫你,這世上又有幾人能體會到你隱姓埋名遠離故土的苦?我在外征戰的時候,常常就在想,如果世上有一個人,同我一樣,體會得了我心中的悲喜,那該多好。”
劍蘭果然被她說動幾分,麵色怔忪道:“真的麽?”
“自然是真的。”青櫻故意像是十分驚訝一般,“我何時欺騙過你們,如今既然說開了,你是願意留在我身邊,還是願意跟隨高將軍返回北魏,我少不得都會一一替你們安置。當然如果你想要留下的話,你年紀也不小了,我定當為你尋一門好親事,雖然仍是遠離故土,卻不必再為奴為婢,恢複你本身官宦小姐的身份。”
劍蘭全然出乎意料,幾乎不能夠相信,嘴唇動了動似乎十分感動道:“謝謝你……”
她咬著嘴唇道:“我不會在這裏嫁人的……我……有心上人。”
“噢?”這倒是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既然劍蘭有心上人,又怎肯遠走千裏來到大夏潛伏。
“所以,你是要回北魏的?”走了也不是壞事,雖然失去左膀右臂,但是她終究是潛伏的Jian細,放在身邊豈能安睡。
誰料劍蘭亦搖頭道:“我不能回去,我來這裏有我的任務。”
“什麽任務?”如果她是想動搖大夏社稷,那麽自己是斷不能留她的,青櫻如此想著,手中已經運足了十成力,蓄勢待發。
“你當真不知麽?”劍蘭有些狐疑,見青櫻搖頭,她才猶豫著緩緩道來:“既然你已經見過高將軍,難道他沒有同你說起?”
青櫻答道:“剛才水榕和蘇太醫過來尋我,我怕他們瞧見高盛,便見他快些走了,並沒有來得及問起,不過看他的情形,倒是和你一樣覺得疑惑。”
“我們北魏皇上……派我們來的目的就是保護和接應你,萬一你想走的話……我們會助你離開前往靖安,難道你知道白玉荷葉湯的時候不知這些前因後果嗎?”
“接應我?原來是這樣……”青櫻大驚,口中喃喃道,怪不得高盛見自己不明白時候那樣驚訝氣憤。
“不對,拓跋彥絕對不會是一個將高盛這般的左膀右臂放到大夏來長期潛伏而僅僅隻為這件事的人,他絕不會是一個腦子這般不清楚的帝王。”青櫻深深地看著劍蘭,“你沒有說實話。”不可否認,她說了一部分實話。“你如果不說,我也幫不了你,你的任務無法完成,一生也無法回到故土。”
劍蘭臉上的冷汗涔涔,將塗得勻稱的脂粉也帶了下來,青櫻接著道:“況且你如今身份暴露,我若不保你,你隻能是棄子。自古以來曆朝曆代的棄子命運,想必你是知道的——方才說過,你該是鍾鳴鼎食之家出來的小姐,不會沒有讀過書。你的心上人,或許正在靖安等著你的歸去,你難道想此生都不能再見他了嗎?”
昏黃的燭光印著劍蘭臉色,牆上的影子愈發顯得慘白,像是小時候陰涼的下午時分所聽的故事裏的皮影,恍恍惚惚的不真切,仿佛陷入到了某種回憶當中。
“我本名霍劍蘭,是大魏驍騎將軍霍宗德之女。”她頓了頓,“我六年前本應嫁與當時的平南王也就是當今的皇上為側妃,但是在我嫁入王府的那夜……他就對我說,他有一件事想要托付給我去做,你不知四王在我大魏的倜儻名聲,他那樣一個人,既英雄又恬淡溫柔,對妻妾也是極好的——他的王妃是早年先帝指給他的,他們成婚後一直無子,傳說四王隻願與所愛的女子生兒育女,因此想嫁給他的官宦女兒無數,我得知自己被選中後高興得幾乎要昏了過去,我不想自己能這樣幸運,嫁得四王——”她雙目閃亮,顯然陷入在甜蜜的回憶當中。
青櫻打斷她道:“他所說的那件事就是來我身邊潛伏?”她想起當日收留劍蘭的時候,正是在西北,明禹有意為她挑選兩個隨身服侍的丫頭,她一眼就相中了劍蘭——在流離失所的百姓當中,她目光專注而堅定,雖然一樣的衣衫襤褸,但是比之同齡少女的畏畏縮縮,她實在出挑。
“正是。那時候兩朝已經開戰,南朝內亂未除,皇上深恐你常年在軍中有所不測,他是深知你的個性絕不服輸後退的,所以……”劍蘭看著她,說得很慢,似是羨慕。
“所以你一直在我身邊這麽多年,可是現下已經天下太平了,你為何還不回去呢,既然如你所說,你愛慕拓跋彥已久,此時你可算是功德圓滿,想必回去他不會薄待你的。”
“因為……因為……”劍蘭說到這裏反倒躊躇起來,“你不去,我就始終不能回去的……”
一時間,屋中安靜得可怕,兩個人都能聽得見自己的心跳。劍蘭緊緊盯著青櫻的麵色,眼中一行淚劃出,為她所愛的男人心中的另一個女人而潛伏數年,如若沒有她那樣的摯愛執念,也堅持不下來。
青櫻閉著眼坐在床沿兒上,似是想了很久,臉上神色陰晴不定,不知是過了多久才輕輕吐出一句話道:“你先下去歇息吧,我不會走的,你若要走我自會助你,你若不走,我再替你打算。”
劍蘭聞言,輕輕拭了拭淚,隻輕聲道:“你在這裏……真的開心麽?我跟你在宮中的這些時日,並未覺得,雖然這裏的皇上給你的榮寵頗多,可是……這不是你要的啊!”
“那我要的是什麽?”青櫻聞言睜眼道,似是還在微微笑。
劍蘭被她一反問,像是問住了一般,半晌答不出來話。是啊,榮華富貴,名分尊貴,專寵如斯,難道司馬明禹不能給麽?更何況,慕容青櫻的親族皆在此處,又是大夏百姓愛戴的女中傳奇,她為何要走?
劍蘭沉默了一刻,輕聲道:“至少我大魏皇帝不會用後宮的牢籠困住你。像你這樣的女子,天生就不該在宮中這樣寂寞地打發歲月——雖然皇上聖意如何決斷,劍蘭才疏學淺無法揣測。”說完她便如常地行了一禮,退出去輕輕帶上了房門。
青櫻一夜難眠。
次日起來,劍蘭還是如常地一樣服侍,全然看不出昨夜發生過什麽。
水榕雖然心中訝異,卻不便當場問什麽。待到青櫻用過早膳之後打發了落梅與劍蘭各自出門之後,她才問道:“娘娘怎麽放過劍蘭姑娘了?”見青櫻麵上並無他色,接著道:“倘若她是皇後的人,恐怕留在身邊是個心腹之患。”
此時的夏日炎炎,外頭的知了叫得正歡,卻因為是早晨因此不時地有一絲絲的涼風從窗中吹了進來,海陵殿正對著一排蒼翠的榕樹,樹影投了過來將熾烈的陽光塗得暗了一層,人看著便覺得心曠神怡了些。時不時空氣中有幾絲青草的清香飄入窗欞中,恍惚中就是小時候夏天的感覺,總是很怕這時光逝去——因為那時隻有盛夏最熱的時候,父親才會免了她和青鬆的習練。青櫻看著此時落梅和劍蘭正指揮著小太監拿著竹竿去粘那樹上的知了。
她淺淺地啜了一口手中的青梅湯道:“劍蘭這個人,並非毫無自己思想的奴婢,這樣的人,別人能用,我亦能用。她既能在我身邊潛伏這麽多年,知道的事情也太多了,一下下手除去,難免會太過打眼。反而我如今知她心中的一個牽絆,想來可以鎮得住她。”
水榕聞言便不再多言,隻垂首道:“娘娘有把握就好,是奴婢多慮了。”
青櫻點頭道:“我既然知道她的牽絆,必會握在手中,倘若她忠心便罷,如果再有發現有二心之事,自然不會姑息。”說著歎道:“你看現在這天碧空如洗,為何我卻隱隱有感覺會有暴風驟雨襲來呢?”
“娘娘是憑何判斷呢?”
“無他,心生警兆。”她數年曆練的經驗造就的直覺,又怎麽為他人道來呢?
她沒有去禦膳房再要白玉荷葉湯,劍蘭也不再提要北歸之事,既然如此,她也依照承諾,將此頁揭過。
宮中拓跋瑩心大約是知道她已經知曉此事,這幾日都稱病閉門不出。青櫻體諒她一介金枝玉葉如此遠嫁而來,又不得夫君歡心,心道隻要她不生事有損大夏社稷,自己斷不會揭穿她尚在與北魏私自往來之事。
總歸又過了一月,山莊中再也沒有黑衣人出現過,司馬明禹也嚴令任何人不得談起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