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逃避
第二天一大早, 唐祝的妻子王氏就在村子裏大聲哭喊, 說她的丈夫和兒子都不見了!
大家見她哭得那麽慘,畢竟是一個村子裏的人,於是就幫忙一起尋找, 可他們找遍了村子都找不到兩人, 有人提議, 是不是在後山。
大家一聽到後山, 心裏就有些發寒,畢竟前不久後山才死了幾個人, 他們沒法不往壞處想。
但該找的還是得找。
終於,他們在後山腳下發現了兩人, 兩人眼睛緊閉,仰臥在地上,身上完好無損, 呼吸也安穩,就仿佛睡著了一樣。
“這不會是夢遊了吧?”
“你見過父子兩個一起夢遊的?”
村民們議論紛紛, 王氏上前分別給兩人一巴掌, 罵罵咧咧:“還不快起來!丟人丟大了!”
唐阿牛和唐祝被扇醒了, 兩人睜開茫然懵懂的眼睛, 看著麵前的粗鄙婦人,再轉頭看看周遭看熱鬧的村民。
“看啥看?”王氏又給了他們一巴掌,“還不趕緊起來回家去!”
兩人還是茫然地瞅著她。
王氏氣急了,下手更重了起來,唐阿牛和唐祝被打疼了, 又不知道怎麽反抗,兩人便突然“哇哇”大哭起來。
這可把看熱鬧的村民給樂壞了,這唐阿牛十五歲,算是個大人了,但畢竟年紀還不算大,哭一次也沒啥,可這唐祝可是個中年漢子,也像個小孩一樣哭,這可就罕見了。
王氏自己也懵了,兒子哭就哭吧,可孩子他爹一起哭這算個啥?
“唐祝!”她被這麽多人圍觀,麵子都丟盡了,怒吼道,“你還有沒有臉!”
可唐祝委屈啊,他疼怎麽就不能哭了?於是他哭得更大聲了。
有人開始覺得不對勁兒了,這唐祝再混也不可能當著這麽多人麵自顧自地哭吧?
“這唐祝不會是撞了什麽邪吧?”
“我看這唐阿牛也撞了邪。”
後山畢竟死過人,這種事情還真的說不準,否則好好的兩個人怎麽會變成這個樣子?
“還是去請大夫看看吧。”
王氏心裏也虛得慌,她不過是一個婦人,遇到了這種事情,當然有些六神無主,村裏的漢子有的看不過去,便幫忙將兀自哭著的兩人抬了回去,還去請了村裏的老大夫。
老大夫行醫多年,見過各種各樣的病症,可這種一夜之間變得癡傻的病例還真的沒有見過。
診斷的最終也是無解,其實他自己也想著兩人是不是真的撞了邪,這才失了神智。
老大夫搖搖頭走後,有人就勸王氏:“不如再去鎮上請個大夫,再不濟,就去縣城裏。”
王氏沒見過什麽世麵,她的眼界隻有唐家村,一輩子也沒出過鎮,如今丈夫兒子都傻了,她什麽依靠都沒有了,心裏怕極了,都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麽了,就連哭都哭不出來。
唐時下午歸家的時候,唐阿牛家已經亂成一鍋粥了,他也不可能去管。
早上他離開唐家村的時候,昨晚的五條野狗也都想要跟著他,卻被他喝退了,便隻好躲起來等著他回來。
現在他回來了,五隻髒兮兮的野狗便都往他身前湊,唐時勒令他們乖乖待在唐家門口,它們隻能眼巴巴地看著唐時進了院子。
唐風幾人學了半天的武藝,現在正自己在院子裏溫習唐時前些日子教他們的字。
他們見到唐時回來,俱迎了上來。
“小叔,今天趙叔叔送來了許多花盆,都好漂亮!他說是小叔拜托他買的,是不是呀?”唐頌指著院子中擺放整齊的各色花盆問道。
唐時沒料到趙縉的速度這麽快,他昨晚才跟他不歡而散,回去想了想覺得自己的所作所為實在是有失水準,如今還不知道該如何裝作若無其事地麵對對方。
他覺得自己的思緒已經有些亂了。他昨夜回來後就躺在炕上想了許久,自打他救了趙縉的性命之後,他們之間的關係已經發生了改變。
趙縉從一開始的漠然到後來的慢慢接近,再到如今的溫柔以待。唐時本來已經放棄他了,可因為紅玉的緣故,兩人的命運又交集到了一起,趙縉不同於以往的溫柔令他似乎又有了那麽一點心動——在他明知對方是個什麽樣人的時候。
他會不自覺地在趙縉麵前表現得與平時不一樣,他會在趙縉溫和包容的目光下使些自己不會在任何其他人麵前顯示出來的小性子,他會接收趙縉的好意而並不感到有負擔。
這樣的自己,連他自己都會唾棄與害怕。
他不想再自欺欺人了,趙縉是因為救命之恩才對自己展示出溫情,而不是因為唐時這個人。
“小叔,小叔,”唐頌拉了拉沉默怔神的唐時的衣袖,“你在想什麽?”
唐時回過神來,將目光從花盆上挪下來,笑著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小叔是在想,今天要教你們什麽字。”
他在想,他不能再放縱自己沉淪了。
教完三個孩子後,唐時便獨自帶著五條野狗去了花地裏看花,經過村上的小河時,還讓它們去河裏洗了把澡,五隻狗搖晃身體甩了甩身上的水便又緊緊跟在唐時身後。
唐時想,讓它們幾個看守花地和唐家也不錯,心中便打算收留下它們。
來到花地的時候,太陽已經西斜,唐時蹲了下來,仔細查看他的花苗們。
要不了幾天,有的就可以移植盆裏了,可到時候那麽多花盆又要放在哪裏呢?
他托腮瞅著地裏可愛的花苗們暗自思考,斜陽從身後將他團在一起的身影稍微拉長,而這時候,另一個長長的身影出現在他的身影旁。
唐時蹲著沒動。
“老洪已經查清了,”趙縉垂眸看向唐時的腦袋,聲音溫和從容,“你的叔叔在縣城裏打聽到了你救活鄭家茶花的事情。”
唐時低聲回道:“多謝。”他站起身來,眸子並沒有看向趙縉,“我先回去了。”
趙縉在他身後歎聲問道:“唐時,我是不是有哪裏做錯了?”敏銳如他,怎麽可能沒察覺到唐時異樣的情緒?
唐時背對著他,仰首看著天邊的夕陽,輕聲說道:“你沒有錯,是我自己犯下的錯誤。趙縉,我知道你是因為什麽而做了這麽多,可事實是,我救你是被迫的,你完全不用報答什麽不存在的恩情。”
“唐時,這件事從一開始我就知道了。”趙縉行至他麵前,“可這並不妨礙我們做朋友,即便你不願與我做朋友,我們之間還存在著合作關係,我做的都是我的分內之事。”
唐時一雙眸子沉靜地看著他。
“唐時,對不起。”趙縉忽然又開口道,“我之前是起過要利用你的心思。那時候,事情進入了一個難關,我的確需要你的能力。我在這裏鄭重地向你道歉。”
他的眼神沉穩而堅定,直直望進唐時眼眸深處。
唐時不由得想起了他身上的累累傷痕,趙縉受了那麽重的傷,能夠活著回來還真的算是奇跡。
“那你為何又放棄了?”唐時出聲問道。
趙縉露出一抹笑容,“因為我回去想了一夜,然後幡然悔悟。”
因為他在這些年的腥風血雨中,已漸漸失去了良知,他成了以前的自己最討厭的那種人,他不擇手段地拿命去爭、去搶,他利用一切可以利用的去達到自己的目的,而這,已然成了他的本能。
唐時,是他僅剩的良知。在他放棄唐時的一刹那間,他的身心都仿佛放鬆了下來,他也能夠坦然地去麵對接下來的生與死。
即便到最後喪了性命,他也不悔。
所以,唐時於他來說,的確有著不一樣的意義。
唐時自嘲一笑:“無論什麽樣的世界,都是弱肉強食,能被你利用,說明我的價值還不算小。趙縉,沒做過的事情你不用跟我道歉,沒必要。”
趙縉明白唐時的意思,可他還是沒能相想通唐時為何突然就刻意拉遠與自己的距離。若是以前,他根本不會在意這種小事情,可他自己也不知怎麽了,昨夜一宿未眠,腦海中都是唐時黑夜裏散發出懾人目光的眸子,還有他瘦弱的身軀裏爆發出來的強大力量。
想到他冷漠地撕碎“賣身契”,想起他平靜如水的眼神,他就會感到陣陣失落以及心酸,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情緒,這個情緒困擾了他整整一夜。
唐時見他在那裏愣怔出神,便垂首沉默地打算回家。
趙縉猛地回神,情不自禁地抓住唐時的手腕,唐時轉首淡靜看他,他張了張口,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要說什麽。
唐時想要掙脫他,卻發覺對方抓得很緊,他不禁在心裏翻了個白眼:天生神力了不起啊?
“趙縉,你是不是有病?!”唐時忍無可忍,不禁吼了出來。
他都打算放棄了,為什麽這個人還要在自己麵前刷存在感呢?既然是合作關係,那就得有合作者的樣子,這麽抓著是幾個意思?
趙縉卻笑了起來,麵前這個容易發怒的小老虎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而不是那個縮進殼子裏佯裝冷漠的唐時。
“唐時,能否告訴我,你到底在逃避什麽?”
趙縉認真問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