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以形補形含珠胎 坦誠布公有芥蒂
卻說餘忠正回到家中,才到門口,一雙兒子已經撲了過來,身後是笑嘻嘻的呂鴻。
江小魚看到餘忠正肩頭裹著的布滲出的血跡,哇的哭出聲來,餘無忌倒是沉著,轉過身給呂鴻奶聲奶氣道:“爹爹不聽話,又打架了。”
呂鴻“啊”的一聲,急忙衝過來扶住餘忠正,道:“阿正,傷得重不重?”
餘忠正一把推開呂鴻,道:“滾一邊去。”
江小魚見狀,更是哭得厲害。餘老實和江守言聽到了,連忙將餘忠正扶進內廳。餘忠正將說了個大概,餘老實道:“阿正,你就不要再去鬧了。如果真如你說的,江玉麟就是秦額駙,現在呂波又頂了江玉麟的身份,不管是不是真的。但有一件事可以確定,玉麟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想跟你一起過日子了。要我說,女人就是一件衣服。你看我跟你嶽父,都是一個大男人拉扯大了孩子,沒有女人咱還不是一樣把日子過了?”
江守言在一旁不停歎氣,餘老實白了他一眼道:“你養大了別人的孩子,將自己的身家性命都押在一個收養的女子身上,現在還不是要靠我們家阿正才撐起你的金字招牌?唉,我們餘家上輩子到底是欠你們姓江的……嗯,還是姓呂的呢?”
餘忠正聽得心煩,道:“我不舒服,要小睡一會,爹,還有嶽父大人,你們先出去吧。”
餘老實拉著江守言出得房門來說:“要以形補形。阿正流了這麽多血,我得給他補一補。”
呂鴻在一旁聽了,拉了餘老實道:“什麽叫以形補形?”
江守言道:“以形補形是老百姓多年來總結出來的食療方法。俗語說:‘豬腰煲杜仲,唔好得餐餸’。這豬腰子就是一個治療腎腰痛的好方子。還有,吃豬肺可以清補肺經,吃豬肚可以溫中和胃……古典中醫論著《黃帝內經·五常政大論篇》曾說到‘虛則補之,藥以祛之,食以隨之’。就提到用食物作輔助治療的作用……”呂鴻聽得一頭霧水,餘老實在一旁說:“她腦子不大清明,你跟她講這麽多她怎麽又會懂呢?你隻告訴她,吃什麽補什麽,比如阿正,現在流了這麽多血,當然就要用血補最好了。”說完,拉著江守言走開。
呂鴻似懂非懂,歪著頭想了半天,急忙去廚房拿了一把刀和一隻碗。
餘忠正睡得迷迷瞪瞪,忽然被一股血腥味驚醒,卻原來是呂鴻隻竊了一個肚兜,拿刀割破了肩頭,手裏拿著一隻碗在接血。餘忠正猛然坐了起來,道:“你又在瘋什麽?”
呂鴻嚇得一個哆嗦,手裏的碗一滑,跌到地上摔個粉碎。餘忠正沒好氣地說:“你又覺得好玩是不是?”
呂鴻驚惶失措地看著餘忠正道:“爹跟公爹都說以形補形,我是想給你補點血,你好起來就快些了。”
餘忠正心頭一軟,嘴上還兀自很硬,道:“有這麽補血的麽?我吃些阿膠、當歸、三七什麽的,不幾天就好了。”
呂鴻應了一聲,蹲到地上就用手去撿碗的碎片。餘忠正喝道:“你又要做什麽,仔細割了手。”呂鴻又被嚇了一跳,果真劃破了手。餘忠正走過去,將呂鴻搭在椅子上的外裳扯爛,幫呂鴻纏住肩頭,又撕了一個布條,幫呂鴻纏住了劃破的手指。
呂鴻看著餘忠正,突然低低叫了一聲:“阿正。”
餘忠正道:“又怎麽了?”
呂鴻道:“現在的你,才是真正的阿正。”
餘忠正一怔,心想,是啊,自從在天橋看到真正的玉麟,自己對呂鴻的態度真的很糟糕,沒想到這個傻子竟然也懂得分辨這些。
呂鴻見餘忠正不說話,又怯怯道:“阿正,我什麽地方做得不好,你教我,好不好?”
餘忠正微微點點頭,呂鴻就咧開嘴開心笑了起來。餘忠正道:“你真是個傻婆娘……”
呂鴻道:“對啊對啊,我就是你婆娘,是小魚和無忌的娘……”
餘忠正“哼”了一聲,將頭轉了過去。呂鴻靠著餘忠正,身子卻是一軟。
呂鴻蘇醒過來,看到好一圈人守著自己。餘老實激動地嚷嚷:“我又要當爺爺了,嗯,江守言,這個孫子不管是男是女,一定要姓餘的。”
餘忠正在一旁默默坐著,餘老實道:“阿正,你也太大意了,玉麟懷孕一個多月了,你竟然不知曉?”
餘忠正痛苦地用手抱住頭,道:“爹,她不是玉麟。”
呂鴻聽了,光著腳跳下床,道:“我就是玉麟,我就是。阿正,你這麽說,是不是不要我,不要咱們的孩兒了?”
餘忠正看著呂鴻乞求的眼光,心中不忍,勉強笑道:“不會的,你既然是我的女人,我就得承擔一切。”話語說完,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餘忠正卻又想起幾年前在廣州鴨仔巷街頭,錢寶兒的轎子撞了人,江玉麟當時還沒有被識破女兒身份,挺身而出要替錢寶兒的行為承擔後果,非常有擔當地說:“她是我的人,今天她闖的禍由我來承擔。”自己跟阿井帶頭鬧事,逼著玉麟喝一壇子泡有田雞、蚱蜢、金環蛇、銀環蛇、貓頭鷹、蝙蝠、老鼠等令人做嘔的“百子千孫”酒,再加一碗鹿血、三個蛇膽,想嚇退玉麟。誰料玉麟攔住想要代飲的九斤二,豪氣衝天地說:“大丈夫,怎麽會怕這區區一碗酒!”看著玉麟喝完一碗,自己還不解氣,硬是逼著她喝完了整整一壇子……現在想過來,玉麟的確有擔當。而自己,與呂鴻已經糊裏糊塗成了夫妻,自己是不折不扣的大丈夫,又怎能讓人輕視?想到這裏,將呂鴻扶到床上,替她蓋好被子,忍住內心的疼痛與絕望,苦澀地笑道:“從今天開始,你是我們天下第一牙最珍貴的珍寶,我們誰都有義務待你好!”
餘老實聽到了,心中高興,道:“阿正,你果然沒有讓爹失望。既然你已經與玉麟……哦,那人既然棄你和無忌與小魚如敝帚,你何必還牽念於她?從今以後,再莫要念她了。”
餘忠正聽了,強忍悲傷,道:“爹爹說的極是,人生一世草木一生。我餘忠正從一個小混混能搖身一變為天下皆知的天下第一牙,也該知足才是。”還要再說時,卻聽到有人通報,說是額駙府有人造訪。
餘老實說:“阿正,你受了傷,還是讓為父幫你去瞧瞧。”餘忠正擺擺手,道:“額駙府來人,必然與我大鬧額駙府有關……還是孩兒前去為妥。”
來到前廳,那人頭戴鬥笠,背向餘忠正。聽到餘忠正來了,緩緩轉過頭來,將鬥笠往上輕輕一抬。餘忠正渾不相信自己的眼睛,情不自禁往前跨了幾步,叫了聲:“玉麟。”
那人澀澀苦笑,略微點頭道:“阿正,是我。”
餘忠正聽到玉麟叫了一聲“阿正”,心中幾多委曲,又是暖又是怨,大滴大滴的淚湧出。才要上前拉住玉麟,卻見玉麟輕輕將身子一旋,麵上全是疏遠客氣的微笑,夾雜著幾分歉意。餘忠正硬生生止住腳步,曾經親密入骨的愛人為何會成為今日咫尺天涯的陌生人?想到這裏,心如刀絞,顧不得肩頭的傷口,雙手拚命抓緊椅背,語氣盡量平靜:“坐吧。”
玉麟坐下來,餘忠正屏退下人,道:“你今天肯現身,是有事要跟我講?”
玉麟除去鬥笠,微微點了點頭。餘忠正道:“你眼圈怎麽紅了?是誰欺負你了?”
玉麟搖搖頭,道:“試想我二十多年來,幾曾真有人欺負過我?反倒是我不斷歁人、負人,自欺欺人……”說到這裏,眼圈更紅了。
餘忠正道:“你畢竟是女人,何苦要……”卻是說不下去。
“何苦要做男人,還要做一般男人做不來的事麽?”玉麟呷了一口茶,澀然接過話語。
餘忠正硬了心腸,點頭道:“是。如果說以前你是被逼的,但自從我入贅你家,到後來跟你風風雨雨經曆過許多事,攜手麵對不少困難,終於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但你為什麽突如其來輕易親手毀掉這一切?甚至沒有給任何人一個緩衝和接受的時間?”
玉麟默不作聲,餘忠正道:“我知道你是為了錢寶兒。但我一直覺得你並不喜歡她呀……她那時候那麽任性刁蠻,愛錢愛享受,除了阿井,除了溺愛她的父親錢方孔,那怕是貪念她的美色的男人們,也沒有人是真心喜歡她的。你為何……”
玉麟搖搖頭,道:“我其實一直喜歡她,愛她。從孩提時代,要不然我不會和她爹爹一樣寵她,甚至寵壞她……但這些事,我以前從來不敢去想。她是女子,我也是女子,我給不了她幸福的。但我一直不願意戳穿我的身份,潛意識中,很大程度就是想讓這份幸福可以長一些,再長一些。到後來發生了那麽多事,我原以為她恨我恨到骨子裏,所以才收起所有的心思,隻想著做一個俗世間的普通女人,相夫教子。但是……”玉麟不再說下去,隻是拿眼瞧著餘忠正。
餘忠正道:“我明白,到後來錢寶兒為了救你,甘心獻身給和珅那個天下第一壞蛋。而這都是你始料不及的……到後來寶兒跟你話別,你縱有千言萬語,卻覺得木已成舟,無力回天……你恨自己無法償還,恨造化弄人……玉麟,那時候你為什麽不堅決一點?那怕有著現在一絲一毫的決絕,事態也不會發生到這一步。”
玉麟垂了頭,道:“是,我太自私了。我從沒想過寶兒真的會愛上我……我不知道我怎樣去麵對,我好像隻有逃避……這樣才不會傷害到更多的人。”
“但你的拖延傷害了更多的人!”餘忠正再也忍不住心中的埋怨,幾乎是咆哮著說,“你當初既然沒有選擇杜承康,沒有選擇錢寶兒,你就應該死心踏地跟我餘忠正過日子,但你為什麽?為什麽……呀!”
玉麟的頭低得更低,餘忠正說:“你抬起頭來,看著我的眼睛,告訴我,我和你……還有沒有可能?”
玉麟憐惜地看著餘忠正,眼睛裏卻閃過一絲堅決,輕聲道:“沒有可能的……一切都回不去了……”
餘忠正控製住自己顫抖的身子,聲音卻禁不住顫抖,道:“一點可能都沒有?”
玉麟再一次堅決地搖搖頭。
餘忠正坐回椅子,道:“我明白了,你走吧。”
玉麟沒有說話,也沒有要走的意思。餘忠正再次咆哮起來,道:“你今天來就是告訴我,咱們回不去了。現在你已經告訴我了,你走吧,以後再也不要來這裏。”
玉麟擔心地看著餘忠正,餘忠正道:“你又要說‘對不起’麽?江玉麟,我餘忠正沒有你想像的那樣懦弱……我之所以一直在鬧事,是你沒有從來沒有給我一個交代,也沒有給這個家一個交代。現在,你肯來跟我說一聲,已經是我莫大的榮幸了……你走吧。”
江玉麟默默站起來,道:“我是想給每一個人一個交代,但我沒有做到過。現在我也沒有能力給誰交代,包括寶兒。但我二十年來,還有現在發生的這麽多的事,有一點事我是弄明白了。我這輩子最愛的人是寶兒,最不願意失去的也是她。當初她恨我騙了她,她的一句‘我恨死你了’,讓我對以後的愛情沒有了任何憧憬,所以我覺得我以後的生活跟誰過都不會有分別……到後來我知道她愛著我,我卻沒能第一時間好好去愛她……到現在我們真的在一起,雖然還是有誤會有困難,但我的人生有了希望,有了方向。為了她,我必須麵對所有的困難,麵對自己人性最醜陋最自私的一麵……”
玉麟一邊說一邊默默離開。餘忠正強自轉過身去,雙目眼淚長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