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受命於危難之際
不巧，是一名駕馭螺舟的奇才？
無論實情如何，說出如此自誇的言語，難免讓方亦有些尷尬；但他就那麽杵在原地，沉默而耐心地等著，也不再廢話催促劉老大或馬師匠作出反饋。
不好分辨過了多久，馬師匠從僵滯中恢複過來、張了幾次嘴，總算費勁地說道：“東家，我以為……值得一搏。”
劉老大在老者和方亦之間來回看了兩遍，閉目長吐一口鬱氣後，默然點了點頭。
見自己東家首肯，馬師匠從懷中取出一塊鯨骨材質的笏片——駕馭螺舟的信物，遞給方亦；而後指著上麵幹涸沉澱的血漬紋路比劃說明，告知了操控這龍鯨船所需的秘令。
待交代妥當，老者謙和問詢道：“方小友，可還有什麽疑惑，或是囑咐需求麽？”
“不忙，我還要花點功夫熟悉這架龍鯨船的特性，會有請教馬師匠的時候。”方亦恭謹笑答，不緊不慢地步入道壇。
那邊劉老大對方亦溫吞的模樣看不過眼，著惱催促道：“小子，你若真有本事，便盡快施展出來！隻要能救這船上眾人於危難，我劉某人必會銜環結草以報……”
方亦揚手一揮，煩厭地打斷道：“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晚輩我自有分寸。”
“你——！”劉老大麵泛怒色。
馬師匠無奈出言勸慰道：“東家莫要急惱，對麵的攻勢從方才開始便已收斂，想必是見鯨船停歇不動、以為我們有投降之意。理當還會留予我等一段時間……”
方亦閉目凝神佇立於道壇處、正運轉體內法力與鯨船同步，卻又分心接話道：“對方暫緩攻勢，或許還有攻心的考慮，沒準勸降的‘飛箋’都快鋪滿外層護罩了……劉老大，你留在這裏也幫不上什麽忙，倒不如出去安撫船工，免得他們不安畏懼之下，生出發動叛亂、奪船獻降的邪念。”
劉老大臉色微變，意識到方亦的提醒並非是危言聳聽。踟躕片刻後，他向馬師匠示意一眼，終究選擇離開前艙、往甲板處去了。
之後的幾息間，道壇上用以輔助螺舟駕馭的法陣陣眼，被陸續觸發。
方亦運轉法力、注入各個陣眼，通過法陣轉化為調度螺舟各個部件的號令後，藉由“經脈管道”傳遞開去——
“蓮台”受命，積蓄的靈氣快速轉化、蓬勃的法力不斷溢出，供應給其他部件。
“槳葉”受命，帶動龍鯨的翅鰭、尾鰭搖擺，僵滯的船體浮沉之間，漸露靈性。
“轅門”受命，封蓋逐一打開，其間所載空戰寶具緩緩推出艙壁外，蓄勢待發。
“渾天儀”、“防護罩”、“吞風口”……
每一樣螺舟部件上皆有氤氳彌生，仿佛打磨後的名刃般鋒芒外露。
道壇處，當所有陣眼都被觸發點亮之際，年輕人睜開雙目、放出奕奕神采。
……
隕星帶外圍，三艘形態各異的寶具型螺舟逡巡遊弋——
居於高處的那艘，體型最大、護罩最厚，有若披甲的豚魚。船身兩側靠後，是三對闊麵槳葉的配備，較為常規；靠前位置；則裝有兩條撼嶽巨猿臂膀改裝的拋投器械；腹部鼓鼓囊囊，既是貨艙、也是裝載星屑隕石的庫房。雖然艙壁蒙板用的是帶毛的獸皮，乍看之下像是獸魂型螺舟，但本質上的部件結構，該是寶具型無疑。
封鎖左側前路的那艘，體型中等，船體像是嘴朝後、底朝前的葫蘆，以兩對鳥獸羽翅作為槳葉；葫蘆底又開了個大圓洞，似乎是轅門所在，裏頭裝載的空戰寶具，不出意外該是重型雷火炮，推出來的時候模樣會像是葫蘆絲。
堵住右側前路的螺舟，體型偏小，造型屬於最為大眾廉價的樣式，看起來和俗世的樓船一般。比較特別的是，槳葉用的雖是細長型款，卻足有八對之多！這是注重精細操控的做法，若駕馭者技藝足夠，輾轉騰挪的性能，甚至可勝過獸魂型螺舟，上限頗高。至於它裝載的攻擊型寶具，暫時隻能看出前端的撞角一樣。
以星海交戰為目的，對於螺舟各種構件的設計講究，其實還是存在一些明確的說法的，這其中——
首要看重的，乃是所裝載的攻擊型寶具破壞力高低；
稍為次要的，是護罩穩固與否和槳葉快慢差距，有關於這兩者緊要性的排行先後，可謂眾說紛紜。
至於體型大小方麵……若裝載的寶具、法陣數量相當，反倒是較小的占優。
通常而言，寶具型螺舟受限於鑄造成本，體積難與獸魂型螺舟相比，更別說在獸魂型螺舟中也屬於大佬級別的龍鯨船了。隻不過，獸魂型螺舟為了保證軀體結構的穩固，其實存在大量的改造禁區，裝載空間實際有限……
所以，除開一些特例情況，兩類螺舟作對比，還是寶具型螺舟略勝一籌。
就像當下，那三艘螺舟在龍鯨船麵前，隻怕能被一起吞下；可是它們此前能夠將龍鯨船壓製得難以生出反擊的念頭，所憑借的……卻僅僅是其中最大那艘螺舟的兩條猿臂拋投隕石主攻，加上中小兩艘引而不發、聊勝於無的牽製罷了。
對方肯留出餘地、給予投降的機會，所慮的不過是深入隕星帶交戰的變數——龍鯨船憑借自身穩固的重型護罩，以及獸魂型螺舟回避障礙的本能，做出垂死反撲。
占據如此絕對優勢的局麵，當龍鯨船在方亦的操控下生出變化時，三艘螺舟自然沒有立即做出激烈反應的必要。
……
龍鯨船內。
“船上有多少備用的靈氣？”
方亦正開口向馬師匠確認補給狀況，“交戰烈度上升之後，顛簸程度可不是鬧著玩的。‘固身法陣’要一直維持住才行，靈氣如果不夠的話……會有些麻煩。”
“固身法陣”的效果，是讓螺舟上承載的人與物都得以保持穩固，被牢牢吸附在“地麵”上，不會受到晃動乃至翻轉的影響。
作用看似簡單，卻屬於布置複雜、消耗不菲的高級法陣，若布陣者實力不濟，往往隻能達到“定身法陣”的劣質效果——徹底無法動彈。
若非必要的情況……
或者說，絕大部分螺舟，隻要不是進入極度激烈的戰鬥狀態——需要並且有足夠駕馭能力進行頻繁規避的局麵，都不會考慮啟用固身法陣。
甚至，有些螺舟直接就放棄了配備這一法陣，寧可依靠繩索捆綁等手段來替代，或者交戰時完全不采取規避動作，純以護罩硬抗、寶具對轟……
在剛剛探知熟悉鯨船的過程中，方亦倒是確定了船主劉老大沒在這方麵馬虎。
隻不過，這龍鯨船的體積龐大，一旦激發固身法陣，靈氣的消耗量也更多。
馬師匠有些愣神，他注意到方亦話裏說的隻是“有些麻煩”，豈不是表示：就算備用的靈氣當真不夠，也並非十分要緊……
克製住無謂的猜疑，馬師匠直接給出了確切的數目：“獸魂型螺舟專用的‘妖血精華’備有二十份，此外還有‘妖核’三顆，每顆可抵妖血精華十五份。”
這個份量算得上相當充裕，方亦滿意地點了點頭，手上已經有所動作，將道壇上操控固身法陣的陣眼點亮——
隨即，鯨船上的所有人便感覺到身體一緊，像是被無形的絲網套住了。
……
同一時間，圍攻方三艘螺舟上的渾天儀，迅速捕捉到龍鯨船出現了軌跡明顯的位移；而它們的駕船師匠也不約而同做出操作，讓渾天儀的“星盤附件”鎖定、並放大呈現其視野中的特定區域。
星盤光幕上，清晰展示著龍鯨船的近景動態：這巨獸生澀地擺動尾鰭、轉了個朝向。
可緊接著，在他們對龍鯨船的意圖生出判斷前，就見一連串光焰在它的外層護罩表麵陸續綻放，卻是這龐然巨物像是喝醉般搖搖擺擺，剮蹭到了附近的一片漂浮隕星……
隨後，龍鯨船開始莫名其妙地翻轉騰躍、做出各種古怪動作，碰撞炸開的隕星光焰也越來越多……
圍攻方的螺舟上，聯手謀劃了此次隕星帶伏擊的三位船主，正藉由通訊寶具——“靈犀水鏡”，進行著交流。
“嗯？你們快看！”
八葉螺舟的船主急切喊道，“劉克讓那廝，莫不是打算自毀龍鯨船？”
“老葉，別毛毛躁躁的，我們看得見。”
猿臂螺舟的船主語調沉穩地回應道，“況且，以那姓劉的脾氣，會做出這種決斷，倒也不讓人覺得意外。”
“也對。不過這該死的狗東西，還真是半點便宜都不願意讓我們占啊。”
八葉螺舟的船主憤恨道，“要我說，袁老大你這動手的決定還是下晚了，早該……”
“老葉，你怎敢質疑袁老大的決斷！”
羽翅螺舟的船主出聲嗬斥、打斷道，“你以為這事能想做就做的嗎？天河府那邊不打點清楚就隨便動手，你往後莫非想轉行去做星匪？可知袁老大為此花了多少心力……”
“行了老於。老葉他那嘴，你我又不是第一天知道……你也不用小題大做了，我們兄弟三人之間，何必那麽拘謹講究。”
被叫做袁老大的正是其中猿臂螺舟的船主，也是三人中的話事者，不緊不慢地開口說著，“不過，老葉啊，你這性子確實不夠沉穩，是該收著點。至於那劉克讓，雖然不討人喜歡，卻還是有些真本事的，要不是太不識抬舉，我倒挺想留著他為我賣命。”
“可不是麽，若非老葉你耐不住性子、太早和那姓劉的撕破了臉皮，袁老大本可以多拿捏利用他一陣。”
被叫做老於的羽翅螺舟船主接口道，“你壞了袁老大好事，還敢在這說混話……”
“唉唉，打住、打住，我知道錯了，我知道錯了。”
八葉螺舟的船主慌忙告饒，又轉口道，“袁老大，我老葉說話沒過腦，你別見怪。”
“好了好了，都說了我們兄弟三人，不必計較這些。”
袁老大雲淡風輕道，“既然那劉克讓寧可自絕、也不肯投降，不如我們發發慈悲、送他一程，省得多生……恩？他這又是？”
袁老大那貌似溫和平易、實則盡顯上位者口吻的話語突兀地一頓，陡然變作了疑問。
足以證明，他在星盤光幕上看到的景象，有多麽令人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