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拜訪

  “……為什麽?”李殊檀猛地睜開眼睛, 一瞬間有些驚慌,身上一陣陣地發涼,想說的話全梗在喉嚨裏, 一個字都吐不出來。


  但她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看著眼前的郎君, “是因為我說出口了,你覺得我太輕浮?還是因為你……”


  後邊的猜測就真的說不出來了, 李殊檀吞咽一下,緩緩抿緊嘴唇,等著崔雲棲的判決。


  本就讓那蒙麵的打手驚了一回, 她的臉色不佳, 這會兒憂思深重,看著就更蒼白,配上不自覺發顫的睫毛, 簡直像是下一刻就要栽下去。是個絕佳的機會, 一擊即破, 但崔雲棲就是沒法把準備好的話說出來。


  他有些不明顯的懊惱,閉了閉眼:“不,並非如此。隻是我大概招惹上麻煩了,殿下還是離我遠些為好。”


  “……對啊。”李殊檀這才想起還有這麽回事, 生死攸關, 哪兒還顧得上管別的, 她焦急地追問,“郎君可知先前那人怎麽回事?長安城裏都敢行凶,郎君是惹上誰了?”


  “不知。”崔雲棲沉吟片刻,先掐頭去尾地提了一嘴阿朵的事,再在李殊檀疑惑的眼神裏取了段卷宗裏的記載, 權當解釋,“缺月教以陰為尊,令男童服食毒物,逆陽轉陰,再與男子相合,為一教義。”


  “照這麽說,缺月教又到長安城來了?”


  “不一定。”崔雲棲謹慎地補充,“前朝時就曾圍剿過缺月教,如今在南詔都聽不到太多消息,至少不是當年那種大教宗。不知是真有餘孽,還是借著這個名頭以男童牟利。”


  這事情有點棘手,他一想就忍不住要皺眉,偏偏他長得漂亮,皺眉也漂亮,李殊檀在他對麵看了會兒,忽然抬手,輕輕點在他眉心。


  崔雲棲抬眼:“嗯?”


  “沒什麽。我就是覺得,”李殊檀搖搖頭,見他沒什麽反抗和排斥的意思,她卸下壓在心裏的石頭,還能輕鬆地笑笑,“其實也好辦。”


  “怎麽說?”


  “我先不說,因為我這人直來直去,想不出彎彎繞的法子,還是瞞著好,免得你覺得我笨。”李殊檀故意賣了個關子,“我先問問你,你說你不討厭我,是真的吧?”


  “那殿下說喜歡我,”崔雲棲也不答,“是真的嗎?”


  李殊檀一頓,把問題再推回去,順手用力,壓平他皺起的眉心:“那得看你說你將來會娶我,是不是真的了啊。”


  一聽就是胡說八道,崔雲棲懶得搭理她,心裏卻莫名地鬆了一塊,眉心真的舒展來。他搖搖頭,姑且把亂七八糟整理不清的心思丟到腦後,順手從革帶處往下摸。


  李殊檀注意到他的動作:“郎君怎麽了?”


  “這個。”崔雲棲把摸出來的玉珠給李殊檀看,“想來是剛才太狼狽,這東西鬆了。”


  “這倒還好,我還以為是摸著什麽蟲子了呢。”李殊檀開了個玩笑,“我少時在豐州草原上,出去玩一趟,身上能黏不少蟲子,多半是那種小蜘蛛,織不出網,吐出來的絲倒是會黏人。”


  崔雲棲手上一頓,垂眼看著手裏的玉珠,神色莫辨。


  “……竟是如此。”半晌,他低聲說,“倒是把自己和獵物黏在一起了。”


  “什麽?”李殊檀沒聽清。


  “沒什麽。”崔雲棲回神,隻搖搖頭,清清淡淡一笑,“請吧,勞煩殿下帶我一程。”


  **

  直到送崔雲棲回官舍,李殊檀都沒說是什麽法子,但很快他就知道了。


  確實簡單,也確實有效,一隊人探查,一隊人搜捕,還不到一旬的時間,不知道其中具體是如何打通的關節,但平康坊裏的確找出不少沒在教坊掛名的樂伎,其中也有阿朵那樣沒什麽才藝,隻能賣身的男童。


  控製著這些男童的人也找到了,如阿朵所說,是個風韻猶存的中年婦人。賣身為妓不犯律,強迫別人賣身卻犯律,一輪拷問下來,那婦人就認罪伏法,坦白樓裏的俊秀男童都是從牙儈手裏買來的。於是順藤摸瓜,順便破獲了幹人口買賣這一勾當的牙行,救下來不少人。


  至於當日對著崔雲棲下狠手的,確實是坊內歌樓私養的打手,抓到以後供認不諱,一並打進京兆府的牢裏。


  遺憾的是沒能找到阿朵,說是在此之前已被人贖走,買家似乎還有些來頭,不好深挖,隻能草草結案。


  結局不算完美,但至少證明了和缺月教無關,崔雲棲細細看完,倒是鬆了口氣。他合上卷宗,貼上半掌寬的封條,上邊用朱砂漆著日期:“拿去封存起來。”


  侯在邊上的小書吏立即應聲,麻利地收起卷宗和相關的信箋或是飛頁,順道說:“有位娘子在外邊等您許久了,您見嗎?”


  “長公主?”崔雲棲順勢起身。


  “不是。”小書吏說,“是個不認識的娘子,自稱姓梁,說是天德軍裏來的。”


  “梁?”崔雲棲整理袖口的手一頓,過了會兒才點頭,“見。”


  他撫平袖上壓出的褶皺,示意小書吏引路,一路走到待客的偏廳,一跨進門,新漆的門板一瞬間反光,照出他麵上恰到好處的笑容。


  見他進來,原本還坐著的娘子立即起身,規規矩矩地福了一禮:“妾梁貞蓮,見過郎君。”


  “原來是梁娘子。不知娘子特意前來,是有什麽要事?”


  “不是什麽要事,隻是自作主張而已。郎君見諒。”梁貞蓮起身,給身邊的侍女拋了個眼神,侍女會意,立即將捧在手裏的禮盒遞上來。


  等領路的小書吏接過,梁貞蓮才繼續往下說,麵上含著笑,話卻有些試探的意思,“我聽聞,郎君近來與伽羅走得很近?”


  “是陛下令娘子前來質詢的?”


  “不不不,隻是問問而已。畢竟……”梁貞蓮連忙否認,看了崔雲棲一眼,又迅速收回視線,“畢竟我與伽羅認識這麽多年,我又比她年長,就當是……長姐的多慮吧。”


  “長公主錯愛,不敢妄言。娘子不如親自去問殿下。”但崔雲棲不給麵子,“大理寺內多重案,有陰森氣,娘子若是無事……”


  在他吐出下半句送客的話之前,梁貞蓮突然上前一步,直挺挺跪下。


  崔雲棲立即後退半步:“這是什麽意思?”


  “我與伽羅自幼相識,自從父母亡故,我又多受姑父照拂,雖是表親,實際上和親生姊妹也沒什麽不同。故而我才前來,伽羅性子剛直,有時無意間要發脾氣,若是郎君無意,趁早和她斷了關係,她不會為難郎君,”梁貞蓮抬頭看著崔雲棲,“她也好再挑合心意的夫婿,所幸她少時就與不少人相識,對她有意者眾。”


  崔雲棲眼神一動,沉默片刻,推了個太極:“那若是我有意呢?”


  “若是郎君有意,那正是我今日前來想說的。伽羅先是郡主,再是長公主,自小嬌縱,但不是壞人,隻是要人寵著而已。且她命途多舛,曾落入叛軍之手,輾轉許久才脫身,”梁貞蓮說得情真意切,“若是將來成婚,還請郎君多多照顧。”


  言罷,她不再多說,雙手按在膝上,保持著跪姿,向著崔雲棲低頭,是個深深的拜禮。


  崔雲棲也不說話,隻看著跪在地上的梁貞蓮,忽然懂了她是什麽意思。


  顯然這不是個聰明人,在長安城裏還敢偷偷來尋與長公主關係親近的男子,但這番話有點意思,聽著是長姐的關懷,實則明褒暗貶,還特意點了一嘴叛軍的事,換一個心思重點的,保不準這樁剛剛戳破窗戶紙的事情就黃了。


  崔雲棲在心裏冷笑,故意多拖了會兒,讓梁貞蓮跪足半刻鍾,才彎腰扶她:“多謝告知。我心裏有數。”


  他不說這個數到底是什麽數,梁貞蓮也不好硬問,隻能順勢起身,退開兩步:“對了,我今日是瞞著伽羅前來的,還請郎君不要告訴她。我怕她嫌我多事,衝著我發脾氣,我可應付不來。”


  “我明白。”崔雲棲含笑點頭,信口胡說,“其實不必擔憂,殿下也曾同我提到過娘子,想來是姐妹情深,不至於因為這點小事發怒。”


  梁貞蓮果然上套:“她……提過我什麽?”


  “沒什麽,隻說娘子曾照拂她,是個好長姐。”崔雲棲說,“也曾提過年紀,說是娘子比她年長些,如今她算是對往後有打算,倒是擔心娘子將來如何。”


  “我……”


  “不必同我多說。外人而已,不應當聽娘子多說這些。”崔雲棲適時打斷她,再次露出恰到好處的笑容,“隻是雖有命數,有些事卻握在自己手裏,娘子切莫瞻前顧後,待到日後追悔莫及。”


  梁貞蓮呼吸一窒,頓了頓,點頭:“多謝郎君。今日就先告辭了。”


  崔雲棲也點頭,示意小書吏送客。梁貞蓮卻不讓送,借口小書吏手裏捧著禮盒不方便,帶著侍女款款離去,全程沒回頭看一眼。


  小書吏莫名其妙,躑躅半天,隻好把禮盒捧到崔雲棲麵前:“這東西……”


  “放著吧。”崔雲棲開都不想開,“別傻站著,卷宗送過去了嗎?”


  小書吏才想起來手裏有卷卷宗,一點頭,拔腿往庫房跑。


  四下無人,崔雲棲忽然回想起梁貞蓮最後的神情,他垂下眼簾,吐出的四個字猶如譏諷:“自尋死路。”


  作者有話要說:在鶴羽這裏當綠茶白蓮花是沒有出路的,因為他才是全係列第一的綠茶白蓮花(親媽的肯定.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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