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血珠

  時值五月, 怕熱或愛俏的小娘子都早早穿上了半透的薄綃,但石牢裏太陰冷,上襦的一側領口被扯到肩頭, 露出的肌膚立即凍出一層細細的顆粒,凍得李殊檀一個哆嗦。偏偏崔雲棲渾然不覺, 單臂抱起她,順手把她另一側的領子也扯到了肩上, 徹底袒露訶子以上的肌膚。


  他在食指上咬出個小小的破口,擠出血珠,就著血在李殊檀身上勾畫。血是溫熱的, 離了指尖沒多久卻變得涼而膩人, 李殊檀動彈不得,隻能任由他勾勾畫畫,指尖從胸前到肩頭, 若有若無地繞過鎖骨, 癢而酥麻, 讓她渾身僵硬,呼吸都亂了步調。


  畫到左肩時李殊檀忍不住了:“你在幹什麽?!”


  這句話聲音有點大,崔雲棲指尖一頓,抬頭往石籠外看了一眼, 見外邊還是空空蕩蕩, 才低頭看她:“給你解毒。光你咽下去的那點血撐不到走幾步路, 這血往裏邊滲,能讓你多堅持一會兒。”


  “那……你非要畫在這地方嗎?”


  “我阿娘是苗女,我畫的是她寨中的符文,苗寨間多有爭鬥。既然用的毒是南詔的味道,保不準這地方有苗人, 若是恰巧是與我阿娘不對付的寨子……”崔雲棲微妙地留白,“總之,不露在外邊為好。”


  李殊檀覺得所言有理,但她現在身上的毒還沒解全,手腳發軟地躺在崔雲棲懷裏,上襦還解得仿佛沒穿,坦著鎖骨往下的位置讓他勾勾畫畫,怎麽看怎麽不對勁。她越想越羞恥,麵上全是紅暈,抬眼看崔雲棲更覺得尷尬,幹脆狠狠閉上眼睛,睫毛顫得好像瀕死的蝴蝶。


  她這模樣少見,崔雲棲反倒生出點調笑的興致。反正等她完全恢複還需一段時間,他也不急,畫完最後一筆,手就繞到了李殊檀肩上,掌根緩緩磨蹭過去,低低地問:“或者你喜歡肩後?後腰?”


  被他撫到的地方驟然緊繃,崔雲棲心滿意足地繼續,神色安然,哪裏還是當時那個不慎摸到訶子就能憋得滿臉通紅的少年。他順著李殊檀的背,往更不該碰的地方延伸,“還是……”


  “你……”在他碰到後腰之前,李殊檀猛地睜開眼睛,一聲痛斥,“無恥!”


  可惜她身上還在發軟,站不起來,連帶著臉上表情也調整不好,本該是怒氣衝衝,再不濟也是凜冽而有長公主的氣勢,這會兒隻有瞪大的眼睛,定定地瞪住崔雲棲,有股氣到上頭色厲內荏的感覺,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哪家不聽話的小妹衝著兄長發脾氣。


  “你騙我一回,可憐我跑到這地方救你,還以血給你解毒,你倒說我無恥,”這一眼果然把崔雲棲逗笑了,他逗回去,“世上怎麽有你這樣的道理?”


  “你……你救我是一回事,”李殊檀詞窮,“在我身上亂摸是另一回事!”


  崔雲棲冷笑:“那你當時借故往我身上貼又是怎麽回事?”


  李殊檀霎時噤聲,試探地看了他一眼,抿緊嘴唇,借著中毒的事裝死。


  “……算了。”崔雲棲不是來和她吵架的,替她原樣攏緊上襦,抹平衣襟,“能動了嗎?”


  李殊檀試了試,手腳依舊發軟,但比剛才好一些,大概能支配身體,指尖的觸感也沒那麽鈍。她小口小口地換著氣,緩緩撐起身體:“接下來怎麽辦?”


  “我帶你出去。”崔雲棲起身,黑袍瞬間落下,從上往下遮,隻露出一截灰底的袍角。


  李殊檀直覺這話有問題:“那你呢?”


  “大理寺斷案,靠的可不隻是言語。”


  李殊檀明了,共進退的話都到嘴邊,又生生地咽回去。這地方空氣裏都帶毒,也不知道崔雲棲給的那點血能撐多久,說不準什麽時候共進退就成了拖後腿,還是識趣點先滾為好。


  她跟著起身,略帶尷尬地摸摸衣角:“那我出去以後,替你通知金吾衛?”


  “不必。”崔雲棲搖頭,“我來前就提過,現在應當有人在外邊等著,隻是怕貿然闖進來,傷了你我而已。”


  李殊檀“哦”了一聲,更尷尬了:“那我……我就這樣跟你出去?”


  “不。你總得要身差不多的衣裳。”


  李殊檀一愣:“到哪兒去弄?”


  崔雲棲示意一下:“跟我來。”


  **

  李殊檀很快知道了上哪兒能弄這身寬大的黑袍,並且猜出崔雲棲身上的是從哪兒來的。


  她跟著崔雲棲從石柱間的空隙裏鑽出去,發現這地方真是個地牢,一個個小空間嵌在石壁裏。地牢裏無人看守,隻有那股膩人的異香,順著石梯往上,看得見天光的地方,倒是有個人坐在那兒,一身黑袍,背對著拾級而上的兩人。


  然後李殊檀就眼睜睜地看著崔雲棲抬手,在那人肩上輕輕一拍。在那人轉頭的瞬間,崔雲棲往他臉上一按,那人立即兩眼一翻,整個身子軟下來。


  崔雲棲接住,順手從他身上扒了黑袍,再往邊上一避,看著那個守門的倒黴鬼從石階上滾下去,落地一聲悶響,像是石頭沉進深井,聽得李殊檀後背發毛。


  她倒不是有憐憫之心,純粹是不放心:“從這裏滾下去,應該沒什麽活路了吧?”


  “說不上。是個藥人,沒什麽死的活的。”崔雲棲把黑袍遞給李殊檀,“喏,幹淨的。”


  李殊檀趕緊接過黑袍套上,如他所說,這黑袍確實挺幹淨,隻有股特別的香氣,像是各類藥材混在一起的味道。她聯想到崔雲棲說的藥人,想想又忍住不問,隻問更要緊的:“那就這麽處理?若是抓了新的人,或是別的什麽原因,有人下地牢,發現那藥人,也是個隱患。”


  “這會兒應該正在祭祀,他們暫時不會抓新的祭品。你能留在那裏,也是因為我假扮這袍子的主人。”崔雲棲判斷一下,繼續往前走,“跟我過來。”


  他混進來時大致查看過,這地方出口很少,從石牢出口到正門必須穿過用以祭祀的大廳。人祭怎麽都不會好看,崔雲棲一麵往前走,一麵去探李殊檀的手:“抓著我。低頭跟著我走,不管聽見什麽,都不要抬頭。”


  李殊檀會意,抓住崔雲棲的手,埋頭跟著他往前走。


  這身黑袍有兜帽,那藥人的體型又和李殊檀不符,她套著黑袍戴著兜帽,視野壓在身前幾寸,隻看見自己的鞋尖踩過一塊塊石磚。身邊的聲音越來越多,也越來越雜,她能聽見腳步聲、奇怪的音樂,偶爾還有崔雲棲和人招呼,聞到的氣味也雜起來,除了那股讓人神誌不清的香氣,裏邊還混著一股陌生的腥臭。


  越看不見,四周的狀況越陌生,李殊檀越恐慌,也越好奇,抓心撓肺地想抬頭判斷到底怎麽回事。


  耳邊的聲音越來越雜,隱隱有人聲,聽見女孩尖叫的瞬間,她控製不住地抬頭,在那個瞬間看清了大廳的全貌。


  和平康坊最大的酒肆有些像,是中心鏤空挖出天井的設計,隻是酒肆的設計因垂落的紅幔、到處都是的燈籠顯得影影綽綽曖昧朦朧,但這地方用的是壁燈,照得地上影子交錯,一晃眼還以為是妖魔亂舞。


  正對著天井的是個池子,池水汙黑,仿佛沸騰一樣咕嘟嘟地冒著泡泡,炸開的泡泡偶爾翻出個把蠍子或者蜘蛛的屍體,汙黑的水濺在池壁的紋路上,染汙浮刻在上邊的月相。


  環繞著池子的則是一個個石籠,每個籠子邊上都放著石刻的箱子,籠裏是赤.裸的人,躺在籠底的有男有女,看模樣最小的可能還不到十歲,最大的和李殊檀同齡。在籠外排成長隊的都是男人,神色各異,打扮也各異,可能是信徒。


  剛才尖叫的那個女聲已經找不到來自哪個石籠了,空氣裏怪異的香氣越來越重,籠底的人躺著如同人偶,遠處高台上坐著的巫樂撥出怪異的曲調。


  活人交.媾謂春宮,李殊檀看到這些場景,卻沒看傳奇時瞄到紅帳青窗的羞澀和忐忑,最先做出反應的是胃到喉嚨,幾乎讓她吐出來。再就是一陣惡寒,崔雲棲說了那些昏迷而動彈不得的人是祭品,若不是垂珠跑去找他,她如今也在石籠裏。


  叛軍之中是人命如草芥,這地方就是案板上的魚肉,連拚死一搏都沒有可能。


  冷汗從後背滲出,李殊檀的呼吸急促起來,整個人都在微微發顫。


  “別怕。”崔雲棲適時在她手上不輕不重地握了一下,低聲說,“跟我走。”


  李殊檀竭力抓回神思,點點頭,跟著往前,走了幾步,又有些恍惚。


  兩人都黑袍裹身,她看不清崔雲棲的臉,這會兒回想起來,若是隻聽語氣,夢中他這樣說過話,叛軍中他也這樣說過話。崔雲棲和鶴羽的界線並不分明,甚至在她腦內漸漸重合,匯合成眼前這個俊美落拓、既能嚇得人做噩夢又能以身犯險進來救她的郎君。


  ……或者說本就是同一個人。


  李殊檀喉頭一動:“鶴羽……”


  作者有話要說:阿檀終於邁出了接受現實的第一步,可喜可賀(x)


  明天不更,我真的一滴也沒有了.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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