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娘娘。”
那哢嚓哢嚓斷裂的聲音,不是佟思凡的少女之心,而是玄機剛搬來的冰。
“娘娘,你這樣弄,冰切不整齊。”搖著折扇的唐步朵扛著自製的切冰機,“用這個,切得又快又整齊。”
佟思凡雙眼放光:這是什麽神仙東西。
這邊哢嚓哢嚓切著冰,延福宮那邊三人的午宴吃得過於安靜。
範含之:都不說話?行吧。
給南風一個眼神,他轉進裏間,再出來時,手裏多了個托盤,捧著托盤將兩封信遞送給二位尚書。
馬尚書汗津津的手指捏著信角,白尚書抬頭看一眼上首的範含之,很快從托盤中拿走自己那封。
默不作聲打開來看,二位尚書似是不信,將信紙拿得更靠近自己一些,仔細再讀一遍。
馬尚書&白尚書:這……這?
“二位尚書覺得如何?”
馬尚書&白尚書:最怕陛下突然的如何。
兩個冤家對看一眼,雖然不知對方手上的書信寫著什麽,猜想來看,大家的應該差不多。
剛聽賢妃一通叨叨的白尚書突然有了先說的勇氣,竟搶著說:“懇請陛下把這些交給老夫。”
“白尚書所言也是老夫所想。”
範含之:就知道你們要這樣說。
“不行。”範含之重重擱下手中金鑲玉的筷子,“二位國丈莫不是想以一己之力把持朝堂?”
馬尚書、白尚書齊聲道:“臣不敢。”
“交給兩位侍郎不好嗎?”範含之捧著湯碗,挑出裏麵的香菜,又慢悠悠吹走麵上浮著的蔥花,“兩位侍郎不是二位大人的手下?還是說,二位大人不信任自己的手下?”
兩句問話問得馬尚書和白尚書麵上紅白交替,不知是羞是惱。
範含之再道:“戶部的費謙多,刑部的鮑瑜銘,朕升他們為侍郎。”
聽見這兩個名字,馬尚書和白尚書腳下一軟,心中大大驚訝,這可是他們悄悄送進刑部和戶部的自己人。
陛下如此表述,分明是掌控了他們的行動,怎麽能不叫人心驚。
馬尚書&白尚書:等等,你也是這麽想的?
兩個對頭頓時有了惺惺相惜之感。
“吃得好飽。”範含之捧著肚子,在最後的最後,“給莫盛一指婚一事二位尚書肯定不會反對。”
兩人對視一眼,苦澀地異口同聲:“但憑陛下做主。”
範含之:這會兒態度倒是恭謙。
馬尚書&白尚書:陛下套路太深。
“娘娘,陛下那邊已經確定。”裙釵聲響動不止,玄機快步而來,“佟家二小姐指給莫護衛。”
“哦。”
“哦?娘娘你的反應好冷淡。”玄機跟在佟思凡身邊的日子漸長,兩人的相處不似主仆,倒像閨中密友。
她也聽佟思凡說起過佟府的事,對於佟思仙的惡作劇,佟思凡常是當趣事來講,而玄機聽著,就不那麽有趣,一心覺得這女子,心很髒。
又聽說莫盛一的英姿,也過這人,心裏有些好感,這個時候竟比佟思凡還要不平。
“玄機,陛下做事情,自有原因。再說,我那個妹妹一心就想得到莫盛一,現在如願,她應該很開心。”
玄機突然想起什麽,又道:“娘娘,你知道嗎?陛下下旨,延福宮,不,整個宮內,不,整個明淵國,都不許製作販賣象牙製品。”
“都說是陛下聽從娘娘的建議,才這麽做的。”玄機有些崇拜地看著佟思凡。
佟思凡:沒有買賣就沒有殺害!!!保護動物從我做起!!!
玄機:這是陛下對娘娘的寵愛啊!
佟思凡:我在說公益,你在說愛情??
範含之的聖旨很快傳到邊境上的佟府。
“什麽?”佟思仙將聖旨在手心攥得很緊,“爹!我不嫁!”
“胡鬧!這是聖旨,由得你說不嫁就不嫁嗎?”佟老爹要被這兩個女兒氣死,各個都不省心。
“女兒不管。爹你自己遵旨。”將聖旨扔給佟老爹,佟思仙頭發甩甩大步的走開,不憐憫佟老爹心底的小小悲哀。
自從佟思凡離開家,佟思仙不用再和她競爭,乖巧的麵具被她撕得粉碎,怎麽囂張跋扈怎麽來,佟府上下深覺二小姐一定是被人下蠱。
“小姐,你不是喜歡莫護衛嗎?”侍女盼爾膽怯地問著,“怎麽不願意?”
佟思仙猛然刹住快走的腳步,一個回身,盼爾叫痛不停。
她揪著盼爾的臉頰,揉呀揉:“他一個護衛,本小姐什麽樣好的找不到,為何要嫁他。”
順時針揉完,又逆時針揉:“喜歡是喜歡,喜歡隻是喜歡。”
盼爾懵圈中嘟囔:小姐說的什麽,完全不懂。
佟思仙在小事上沒什麽腦子,一旦涉及自身利益,仿佛頭頂開啟小雷達,精準的不要不要的。
佟思凡曾感慨:不愧是商人之女。
還在佟家的時候,佟思凡借著閑聊探問過佟老爹,原來佟家祖上在溫州經商。
佟思凡:怪不得。
暫居京城的莫盛一連自己的宅院也沒有,至今居住在客棧中。
不過,這家客棧自然也不是普通客棧。
客棧名為豐悅樓。
豐悅樓是皇城內最好的客棧,也是最好的酒樓和嗯……你們懂的……想什麽呢?隻是普通娛樂場所。
它不僅是皇城的地標性建築,更是皇家指定接待酒樓。
住在這裏的既可能是一方富賈也可能是天潢貴胄,不過不是誰都能在頂層居住,因為住在這裏,可以遠眺皇宮內部。
當然,僅限前朝,後宮想看還是看不到滴。
如今的頂層,便住著莫盛一。
他憑欄遠眺,皇城巍峨,氣勢恢宏,看不穿,莫盛一失落了魂魄,猜不透,範含之心裏的波浪壯闊。
佟思仙不願意嫁他,他更不願娶她,隻因他心裏有著另外一個她。
奈何,皇命難違。
不過感謝天感謝地,一場雨暫緩了佟思仙入京的腳步。
盛夏,天像被捅了個洞,滔滔不絕地連著下足七日雨。
佟思凡倚在花窗邊看雨滴從屋簷墜落,聽著婉兒說:“娘娘,黎尚書又去範佟齋查看了,您避著點,等他走了再過去。”
“黎尚書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佟思凡說笑著,連婉兒和玄機也跟著笑起來。
範佟齋走水一事最終不了了之,範含之沒有向她交待,她也沒有多問,皇帝都不心疼,她心疼什麽。
佟思凡:君子之交淡如水,後宮處事莫計較。
最近佟思凡心情不怎麽好,連日的落雨看不見陽光,心情莫名就抑鬱著。
連帶著食欲也有所減退,這幾日東西吃得也少,範含之那邊三日沒有“進貢”新的吃食。
皇帝有些擔心,派南風送來宮外采買的零嘴。
“娘娘,這是陛下專程遣人從宮外買來的。”南風堆著滿臉的笑,獻寶似地讓人抬來兩個食盒。
佟思凡沒有興奮,很淡的看眼食盒。
南風親自揭開食盒蓋,逐一介紹:“這是新製的梅子,這是剛釀製的果蜜,還有這個……”
南風笑著說道:“這不就是娘娘往日做的炸雞嗎?娘娘你猜怎麽,那日在穿岩九峰,娘娘教會那些人製作炸雞,如今他們在城內開了家店鋪專賣炸雞,還取了個名字,叫啃的雞。”
佟思凡笑出聲來:“啃的雞??”
正笑著門簾子動了動。
“娘娘。”玄機收了傘,身後跟著個人。
呂勿顯爽朗的聲音帶著雨氣:“娘娘,我回來了。”
久別的人回來,佟思凡很是開心:“家裏的事情都處理好了?”
“處理好了。”說起家裏呂勿顯麵露悲傷,“兄弟們已經分家,要不是陛下和娘娘的賞賜,我那些兄弟也不會認我,差一點還不許我入靈堂。”
佟思凡:都說最是無情帝王家,照我看,最是無情清貧家。
安慰的話,佟思凡說不出口,呂勿顯自己笑笑,對她說道:“路上有件事,娘娘或許會覺得有意思。”
“什麽?”
“回來的時候我路過開封。在開封最繁華的市集上,碰見賣炸雞的。我買了一個來嚐,竟和娘娘做的味道差不多,於是,我就問做買賣的人,哪裏學的。起初他還不願意講,我把剩下的炸雞全買了,他才說,是從穿岩九峰出來的人那裏學的。而且還給這炸雞取了個名,叫開封菜。說是他們當地的特產。”
“啊哈哈哈哈哈。”佟思凡笑得上氣不接下氣,“這怕是要和皇城的啃的雞爭正宗了。”
“啃的雞?”呂勿顯一頭霧水。
南風便把方才的話向他解釋一番。
“她心情不好?”
“是,小的剛去的時候,淑妃娘娘心情不大好。問過婉兒,這幾日吃得也少。小的送去的零嘴,娘娘隻是看了看,並未食用。”
“她不高興什麽?”
“小的不知,婉兒似乎也不知。隻說娘娘最近喜歡倚著花窗看雨。”
“下去吧。”
“是。”
南風悄無聲息地退下,範含之起身望著窗外綿延落下的雨水,眼角堆著鬱色,他心情也不好。
多地上報,連日的雨水大行其道衝毀田地,淹沒村莊,災民們流離失所,告求無路。
一些小地方已經爆發動亂,動亂的人群正在集結,範含之敏銳地感覺,這股勢力又在衝他而來。
這一次不是莫盛一般的小打小鬧,而有雙看不見的手,正在試圖扼住他的咽喉。
殿外兩聲驚呼:“陛下,陛下。”
佟思凡抬起眼簾,範含之濕漉漉地站在她眼前:“思凡。”
“陛下怎麽淋雨了?”佟思凡爬起身走過去。
佟思凡:他剛剛喊我什麽來著?思凡?
看著他小心翼翼地問:“出什麽事了?陛下。”
“什麽事也沒有。”範含之淡淡一笑,“我隻是突然很想淋雨。”
範含之原本在書房中思考災民之事,不知為何神使鬼差,他徑直往院中走,又推開前來給他打傘的人,命令不許人跟,在雨中,一路往親蠶殿走來。
在親蠶殿門外,他稍微整理整理被雨水衝亂的頭發。
跨進院中,被他這模樣嚇一跳的侍女驚呼兩聲,才由婉兒迎著進殿。
“婉兒。”佟思凡吩咐道,“燒熱水,煮薑湯。”
“陛下。”同樣淡淡一笑,佟思凡俏皮問道,“陛下還想淋雨嗎?臣妾陪你。”
範含之欣然應允:“好呀。”
向她伸出手,佟思凡小小的白嫩的手被他握在手裏。
範含之:原來女孩子的手真的沒有骨頭。
在一殿侍女驚訝的神情中,皇帝範含之攜淑妃佟思凡步入院內。
雨幕包裹著兩人,緊緊將他們抱在懷內,雨水順著頭頂慢慢滑下,帶走皮膚表麵的暑氣,將內心的煩惱衝刷。
雨滴與雨滴間明明有著空隙,卻總是被看不見的引線相連,不經意間就變成一串。
他和她什麽時候走到這個點,滂沱的大雨,雨中的一曲。她濕漉漉的皮膚灼熱如火焰,將那顆心炙烤地如此熱烈,他想近一點,再近一點。
在雨中,她睜不開眼睛,他慢慢靠近,再靠近,她的氣息如此清晰,範含之吻了上去。
隻覺雙唇被覆蓋,佟思凡驚覺一股莫名的悸動從雙唇湧向心口,心跳一下比一下急促,體內有什麽要衝破這一切奔湧而出,窒息前她睜開雙眼,眼前隻有那雨幕。
佟思凡:剛才是錯覺嗎?
範含之: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