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自那日後,佟思凡再沒在親蠶殿或範佟齋見到範含之。
等待的時日格外漫長,某天,窗外又零散地飄落雨滴,明淵國上下都揪緊心,生怕又是一場浩劫。
此時明淵國邊境外,越澤國國境內,一條偏僻的山間小道,有玄色駿馬飛馳而過。
駿馬上坐著一人,頭戴幕籬,連手都包裹地嚴嚴實實,在盛夏時節,這樣的裝扮著實惹人生疑。
身後跟著兩匹通體棕紅的馬兒,馬兒馱著兩名少女,少女遮著麵,隻露出水波流轉的美目。
隨著主人勒緊韁繩,玄色駿馬原地踩踏兩步,便昂著脖子停下。
一名清麗的女子,除卻一雙靈動的雙眼,餘下都被麵紗遮擋,迎麵騎馬而來,停在玄色駿馬半丈以外,跳下馬兒步行幾步:“夫人,據探子回報,已發現佟老爺蹤跡,在距此大約十裏處。將軍已派人前往,請夫人指示。”
“保證安全,控製局麵。”
“是。”爽利地回答後,女子跳上馬背,掉轉馬頭,一騎絕塵消失在前方。
“一路、小跑。”
“在。”
“一路跟我走,小跑你去莫盛一那裏。”
叫小跑的女子遲疑片刻:“夫人,此處是越澤境內,隻有一路一人,萬一……”
“正因地處越澤,”夫人頓頓道,“你暗中協助莫盛一。”
小跑心領神會:敢情夫人覺得憑他之力連到達都頗費氣力。
夫人望望遠處,抽了馬兒一鞭:“一路,我們走。”
馬兒揚起塵土,一玄一棕紅的影子離茅草屋越來越近,附近的草叢內,暗自埋伏著數人,皆是高手中的高手。
親蠶殿,玄機站在佟思凡對麵:“娘娘,昨日馬尚書和白尚書因政務在大殿上大吵一架,散朝後又賭氣在雨中爭吵,雙雙染上風寒,今日避府不出。”
停頓片刻:“陛下罷朝一日,聽說正在延福宮內生氣,誰也不見。”
玄機心虛地看一眼佟思凡,還是講出實情:“南風傳話說,說娘娘也不例外。”
慌忙道:“娘娘不要傷心,陛下是在氣頭上,等氣消了,自然會來見娘娘。”
佟思凡淡定地點點頭:“陛下如此安排甚好。”
又言:“今日暑氣正盛,陛下難免心浮氣躁,待我做道涼羹讓清照送去。”
換上窄袖常服,佟思凡進了範佟齋:“都在呢。膳房暫時被我征用,各位去偏房內歇著吧。”
唐步朵搓掉指尖的紅豆泥:“娘娘,你知道,黑禦醫不許您吃……”
佟思凡打斷道:“不是我吃,是做好給陛下送去。”
“那我們幫你。”呂勿顯將一雙被麵粉沾滿的手左右來回拍打。
“不要。”佟思凡斷然拒絕。
曲鄒川擺弄著烤架上用荷葉包裹著的食物:“我們合理懷疑娘娘要偷吃噢~”
“老曲說的有理。”隋米脂建議道,“人多力量大,還是讓我們幫您吧!”
佟思凡低頭看自己腳尖,雙肩從微抖到抽動,在眾人猝不及防中,哇一聲哭出來。
邊哭邊道:“你們太過分了!到底我是主子還是你們是主子?我這麽沒有信譽嗎?我說過的話什麽時候不算話?我對你們不好嗎?我不就是想像個小女孩一樣給心愛的人準備吃的嗎?為什麽要四個無關的人盯著我看?”
佟思凡再一抬頭,嗯,很好,早走不就完事兒了。
唐步朵:你主子還是你主子,不對,我主子還是我主子。
曲鄒川:我不該揣測上意。
呂勿顯:娘娘從來說一不二。
隋米脂:都怪我不懂女人心。
四大神廚:趕緊跑,保命要緊。
佟思凡:領導不好當。說的要比唱的好聽,演的要比影後上心。
擼起袖子,佟思凡準備大幹一番。
涼羹做起來簡單,將粳米磨碎調漿,加料熬煮,出鍋後晾涼,舀進盛滿冰渣的碗內便可。
佟思凡要做的涼羹有些複雜,做之前她在膳房內逛一圈,她逛得很仔細,把食材都放入小筐,在灶台邊騰出一片天地。
不到半個時辰,熱騰騰的半成品出鍋。親自往冰窖取一尺見方的冰塊兩枚,將半成品在其上攤開晾涼。
佟思凡滿意地將它盛入碗內,小心裝入便攜冰鑒。
清照早已等在門外,見她推門而出,順手接過冰鑒。
四大神廚哪兒敢走遠,也在屋外等著。
佟思凡囑咐清照:“清照,天氣燥熱,請陛下一定要將涼羹吃淨。”
拍拍手將袖子放下,一轉身走進往日用膳的屋內,四大神廚也跟過去。
“好久不在膳房待,今日做飯才發覺,這也太熱了。”佟思凡接過婉兒遞來的手帕擦擦額角的汗珠,“四位辛苦,往後膳房在入秋前,日日用冰降溫吧。不必節約冰塊,有人在膳房的時候就用,別浪費就好。”
四大神廚:嗚嗚嗚~娘娘太好了!娘娘你說,想吃什麽!隻要我們會的,我們做!我們不會的,娘娘指導我們做!
佟思凡:領導不好當啊,打一巴掌還得給顆糖安慰安慰。
“做著做著把自己給弄餓了。”佟思凡捧著肚子。
唐步朵一揖:“娘娘想吃什麽?我這就去做!”
“想用些點心,最好精致一點。”又看一眼曲鄒川,“剛剛荷葉裹著烤的東西好像也不錯,隻是我不太能吃烤的,可是還想吃點烤饃片……怎麽辦……”
領導狀似不經意的話已經下達完指示,隻剩隋米脂呆呆站著,佟思凡瞥見他悄悄搓著手,強作鎮定。
於是自言自語道:“黑禦醫說胃不好,喝點湯什麽的最好了,隻是,夏天喝湯,好像有些油膩,要是加點酸菜應該會好很多。”
再悄悄看隋米脂,他一臉原來如此的表情,興衝衝地轉身出去。
婉兒有些擔憂地看向門外:“娘娘想要吃的東西都頗費功夫,不如娘娘先回親蠶殿休息片刻?”
“這邊也有些熱呀。”佟思凡掃視一圈,瞧見屋中央那個新增的碩大冰盤,“我說怎麽這麽熱,婉兒去拿些冰來放上。”
待婉兒離開屋內,佟思凡一個箭步往冰盤去,半個身子趴在冰盤上又摸又按,轉了一圈。
佟思凡:原來如此。
延福宮宮門外,守衛將清照攔下。
她冷洌地開口:“淑妃娘娘命我前來,將涼羹送給陛下。”
守衛隻是來來回回重複:“陛下有令,任何人不得入內。”
“淑妃娘娘是任何人嗎?”
守衛還沒回答,那邊一連串哎喲之聲,疊疊而出。
南風幾步小跑:“清照姑娘,是小的沒有提前等在這裏,沒耽誤淑妃娘娘的事兒吧?”
清照:好一張小嘴,像一隻畫眉。
來自現代佟思凡:畫眉不會說話,刻意押韻很傻。
回過神來佟思凡:耶?押韻我是不怎麽認真的。
清照如實傳達佟思凡的話:“娘娘說:天氣燥熱,請陛下一定要將涼羹吃淨。”
“好,好好。”南風滿口答好,刮刮鼻尖,有些不好意思,“那個,能再說一遍嗎?”
清照用比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還快的速度翻個白眼,但南風並看不見!
開口重複道:“淑妃娘娘說:天氣燥熱,請陛下一定要將涼羹吃淨。”
“好。”南風掰著指頭,默默記下。
兩個人隔著守衛,一個將冰鑒遞過去,一個穩穩接住冰鑒。
清照沒有多說,更沒有多問,送完轉身就走,瀟灑地不要不要的。
南風汗滴何下土:天氣太熱,天氣再熱,融不化我為陛下效力的滾滾決心,陛下啊,再這樣,就真的是滾滾決心啦!!
頂著一張汗涔涔的臉,提著冰鑒也提出豪邁氣魄,走進一間門窗緊閉的屋內。
悶熱與燥熱被暗處不安的人影吞噬。
南風一本正經掰著指頭:“娘娘說:天氣燥熱,請陛下一定要將涼羹吃淨。”
那人影動起來,自己掀開冰鑒蓋,嘴裏:“咦?”
冰鑒內除一碗涼羹還有一個空碗。
南風:娘娘這是想表達什麽?陛下,我空虛?陛下,我有空?哇~不愧是娘娘,連暗示都這麽浪漫~
佟思凡若知,定會隨手抄家夥敲南風的頭:暗示你個頭!
空碗很快被傾倒的涼羹填滿,望著碗底胡蘿卜鏤空雕刻的幾個字:注意配合。
端著碗的手微顫,半晌才出聲:“娘娘都知道。”
“陛下不是也暗示過娘娘嗎?”南風不明。
人影又望向那四個字:娘娘啊,你倒是告訴小的,配合什麽呀!!
就在這時,親蠶殿的佟思凡哎呀一聲。
婉兒關切問道:“娘娘怎麽了?”
佟思凡嘴上回答:“沒事沒事。”
心裏:玩神秘玩過頭,忘記告訴他配合什麽,失敗!
同樣神秘的還有那一處越澤國境內的茅草屋。
玄色大馬穩穩停在屋外三丈,頭戴幕籬的人翻身下馬,甩開韁繩,身後的一路將兩匹馬拴在樹樁。
快走幾步,叩響柴門:“請問有人在家嗎?我們趕路途徑此地,想討碗水喝。”
沒等來屋內的回應。
柴門嘎吱一動,一路已經推門而入,悄無聲息穿過窄小的院子,步步向茅草屋靠近。
咚咚,屋內傳出聲響,一路停住腳步,側耳仔細傾聽,等了會兒,屋內再沒動靜,兩相僵持,她側頭征求夫人意見。
夫人抬下巴指指茅草屋,一路會意,氣沉丹田,好一陣子一動不動。
一路:不好意思沉猛了。
緩過勁兒來的一路:“啊打~”順勢一記無影腳踹爛那扇本就不怎麽牢靠的破木門,一個地滾進入屋內。
借著門框透出的亮光,她隻看清屋內坐著個年輕男子。
一路:哇~公子好漂亮。
那公子坐著破木凳,堪堪坐出君臨天下之感,此時半跪在地上的一路仿佛參拜的朝臣。
一路還沒舔完漂亮公子的神顏,屋外:“一路?”
她回神道:“屋內隻有一位公子。”
又對公子道:“我們途徑此處,原本隻想討碗水喝。突覺得茅屋有異,這才進屋查探,請公子見諒。”
公子微微一笑:“不礙事,我也是途徑此處。”
收斂笑眯眯的眼睛,從那雙眸子裏透出一寸白光,恰似出鞘的利劍:“你家主人差不多該現身了吧?”
“說得也是。”屋外夫人欣然讚同。
屋內公子滿意地點點頭。
又是一聲嘎吱,逆光中一道身影出現在殘缺木門的門框內。
公子站起身,眯著眼睛想看清楚來人:“範……”
等他看清來人的打扮,張著嘴,半天喊不下去,等了片刻,才猛然問道:“你怎麽做這樣打扮?”
“扮成女人,路上方便點。”範含之一把扯下幕籬,“還總有傻蛋來幫忙。”
“你說的是我嗎?”公子戳一戳範含之的心口,又撓撓他的喉結,“小範範好久不見。”
範含之將他的魔爪按下:“有外人在,別鬧。”
一路:果然,漂亮男人就是要手高漂亮男人。
“說正事,人呢?”範含之將伺機環上他腰的那隻手啪一聲打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