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惡盈滿,皆由我修 第五十七章 黃昏會客時(二)
“少爺若去,那我也去!”
殷少言剛過半,忽聽一聲急響,會客廳的房門被猛然推了開來。
抬眼望去,就見一名身著淺綠長衣的清秀姑娘,手捧一台大黃肩弩,快步閃入屋內,跑至了眾人的身間。
屋內眾人先是麵露驚愕,緊接著又不約而同地都在心中道上一聲‘又來?!’。拄著拐杖的殷老先生無奈地默歎口氣,便要開口厲聲斥責:“成何——”
“上善!你別跑進去呀……”
就連焦急時也似水般溫柔的女聲傳入了眾人的耳畔。
是一襲清麗蘭裙、眉心一點梅花紅砂,站在了會客廳的門口。想要伸手攔住上善的她,忽地發現自己已然暴露在了眾人的目光之下,霎時臉色有些羞紅,進退都不是,隻得怯生生地站在原地。
殷老先生頓時歎了口氣,抬手摸了摸自己斑白的鬢角,說道:“若水啊若水,怎麽連你也學會偷聽了……”
若水紅著臉,眼神飄忽地瞟了眼那屋中白衣,輕言一聲:“奴婢錯……”
“老爺!奴婢要與少爺一起去凝林!”
捧著大黃肩弩的上善抬著頭,一臉堅決。
殷炳瞧著人小鬼大的她,皺了皺眉頭,剛要開口製止,忽聽身旁錦袍已是出聲。
“你胡說什麽!”
殷少嗔道。
這聲怒嗔,卻不似先前以槍戳白衣時的那般裝模作樣——殷少的臉上,已是真有怒容:“上善,你明天給我好好呆在家裏,不許離開。聽到沒有!”
殷少口氣之強烈,讓屋內眾人皆是為之一顫——就連方才還嬉皮笑臉的王滿修,此時也是麵露驚色。
而那青衣上善顯然也是被少爺的反應給嚇了一跳,但她還是緊握著手中弩機,嘟嘴倔強道:“不要!少爺去哪兒,我就去哪兒!”
“不許不要!”殷少猛杵手中長槍,一聲更比一聲激動:“上善!這次和上次在萍水郡不同,你不可以跟來!”
“為什麽不能!”上善聲音微顫,卻是依舊不甘示弱道:“我會用弩,也會奇門,有一定能保護好自己,幫上忙的!”
“不能就是不能!”
“少爺!但我……”
“不能就是不能!聽到沒有!”
殷少的聲音都快和街頭潑婦一樣響亮了。
上善紅著眼眶,紅唇微顫,囁嚅著‘少爺’二字。
“咳。”
一直靜靜旁觀的殷老先生咳嗽一聲,撫了撫自己胡須。他抬眼瞧著那滿臉委屈樣的小丫頭,終是不忍心,開口出聲。
“少兒,你就讓上善她跟著吧。”
此言一出,那青衣丫頭自是感到了些許驚喜——可那提槍錦袍,則是‘哈?!’地一聲喊出了聲。
“翁翁!你在說什麽啊!?”
殷少立即轉身望向殷炳,滿臉的匪夷所思。他自不會也不敢對自己的爺爺發火,但他那就好像是在看稀有珍獸一般的眼神,也是把老先生看得很不自在了。
殷炳咳嗽一聲,抬眼朝白衣使了個眼神。
白衣眨了眨眼,有些無奈地撓了撓頭發。
“行,就讓上善跟著吧。”
“喂!王滿修,怎麽連你都!”
“嗨,我都讓你跟著了,讓上善跟著也沒什麽關係嘛。”王滿修聳了聳肩,有些尷尬地淺笑道:“一個拖油瓶,兩個拖油瓶,沒多大區別的嘛。”
殷少一怔,沉眉怒道:“王滿修,你……”
“少兒!”
這一聲,不是來自於硬朗老者,卻是出於魁梧漢子之口。
就見殷正雙手握拳,凝眉看著他。
殷少退步抿唇:“連叔叔也……”
“少兒,叔叔有句話想說於你聽。”殷正輕吸口氣,聲音平靜道:“叔叔以為,保護一人,並非是要為那人劃地為牢,將她作為籠中鳥;保護一人,應是要以自己的雙拳,為她打出一片安然天下。”
眾人一怔,鬢角斑白的殷老先生也是頗感意外。
誰能想到,整日閉門練拳的百人敵,忽地說出了這般有人情味的言語。
殷少眨了眨眼,麵露愕然道:“殷正叔叔……你不是個武癡嗎?怎麽突然悟得這般大道理了……”
殷正淡淡一笑,搖了搖頭:“不,這道理不是叔叔的。”
他停頓片刻,抬手指了指殷少的眉心。
“這道理,是殷雄的。”
殷雄,是殷炳之長子,也是殷正之兄長。
亦是殷少之父親。
提槍錦袍的表情,於刹那間,經曆了詫異、沉默、悲傷、淡漠、冷靜。
“我曉得了。”
他的聲音很輕,一如往常。
殷少回身,看著身前身形微顫的上善,微微抿唇,伸手小心為其抹去了眼角的淚珠,苦笑一聲,輕輕拍了拍她的腦袋:“明日你可一定要小心些。”
紅著眼的上善立即點頭如搗蒜。
她與殷少,殷炳與殷正,張閃與李詩,屋內六人彼此相視,皆是一笑。
門扉旁,蘭花裙,微微啟唇:“我、我也……”
“那明日就我們幾個。”白衣忽地開口,掃了眼屋內眾人,淡笑道:“殷少,上善姑娘,殷正前輩,張閃李詩,我,六人。再加上周家大公子,一共七人。”
言罷,殷老先生就已抬手撫須,道了句“如此甚好”。既然家中主人已是發了話,那屋內眾人便也不會有異議,都頷首應了聲。
眾人外,梅花砂,欲說還休。
她抬眼,望那白衣背影。
白衣側身,衝她看來。
有淡淡一笑。
若水便已明白。
與尚能抬弩擊射的上善不同,她雖也自小便生長在這孟嶽殷家,但卻是如管事老黃一般,從未修習過任何武學,便也自然與奇門沾不上半點關係。明日之事,若水即便與白衣他們一同前行,也斷然是什麽忙也幫不上的。
但倘若她執意前去,有剛剛殷正公子的那番話在前,估計老爺與王公子也不會不同意。
可那隻會變成她的無理取鬧。
若水不是個無理取鬧的姑娘。
所以她轉過了身,微微低頭,握著雙手,獨自一人走入了廊道中。
她離開時的身姿,依舊如水般平淡,令人看不出她是悲傷或喜悅。
約莫就連那白衣,也看不大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