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善惡盈滿,皆由我修 第五十九章 便不言

  俗話說得好,飯後百步走,活到九十九。


  晚餐之後,殷家眾人與白衣一行三人,除了以拄拐而行動不便為由的殷老先生、以要靜心練功為由的武癡殷正、與以要負責家務事為由的管事老黃外,皆走上孟嶽城中街頭,信步而行。


  今時九月二十,正巧秋分時節,夜空月圓,街上人稀。


  不過,月雖圓、也圓不過中秋;人雖稀、也稀不過深幽。


  當夕陽西下,最後一縷光芒也自西邊地平線上緩緩映去時。孟嶽城中街上,依舊有些許行人,亦或背囊、亦或佩劍、亦或胡言,結伴而行著。


  入夜時、燈起時,形似真龍古都的孟嶽城雖做不到前者那‘滿街燈火不夜城’的地步,但也有寥寥燈火自店鋪門前起,或好客、或黑店,總之是填了不少生氣的。


  而這夜裏的生氣,也讓白衣回想起了今早晨時的死寂。


  是與那周家公子一前一後而行之時。


  憶起晨時街旁行人那噤若寒蟬的模樣,白衣情不自禁地默歎一聲,於心中道上了一句‘好個周公子’。


  再回神望向身前,看那些正朝著他們一行人指指點點、低聲細語、似是又在談論什麽小道八卦的行人過客們。白衣忽地玩味一笑,側身瞧身旁錦袍,揚唇道:“殷少啊殷少,你說說看,這孟嶽城中怎就沒人怕你呢?”


  步於其身側的殷少丟給他一個眼神,意味深長道:“他們可是連能接下天雷的你都不怕,又為何會怕僅僅隻是個‘拖油瓶’的我?”


  白衣先是一怔,隨即啞然失笑。


  沒想到,這殷家少爺還挺記仇——先前會客廳中的一句玩笑話,竟是能記到現在,還不忘活學活用,真可謂是‘念念不忘,必能回嗆’了。


  王滿修稍稍止住笑意,拱手做了個稍顯敷衍的禮,道:“先前是小生失言了,還望少爺莫怪、莫怪。”


  殷少眯眼瞧著他,輕輕哼了一聲,擺了擺手,也算是收下他的道歉了。


  白衣淡笑,便回首朝身前望去。


  身前,是一青一蘭兩抹襦裙。


  青裙裙袖飄蕩歡快、蘭裙裙擺隨風輕搖;青裙言語輕盈如鶯燕、蘭裙唇瓣卻隻聞輕聲呢喃。青裙回首望錦袍,笑靨嫣然如沐春風;蘭裙側臉眺白衣,卻是如見晴空烈日,僅是短短一瞥,就已回首而去。


  王滿修眨了眨眼,沒有多言。


  他回首,瞥向身後黑衣兩襲。


  張閃李詩立即頷首示意,雖不開口,卻是一臉‘大人有何吩咐’的意思。


  白衣輕笑搖頭,又回過了身去。


  無論是殷少、上善主仆倆,亦或是張閃、李詩兩錦衣,臉上神色中都不見有一分一毫的緊張慌亂,也皆不是幅心事重重的模樣。雖說明早的凝林山之行,他們都算是出於自身意願而決定與白衣一同前去的……但他們是否都清楚那扶家家主是‘千人敵’這點,就有待思量了。


  至少,殷老先生,隻是將此事私底下告訴了王滿修一人而已。


  而王滿修,雖不清楚殷老先生為何如此,但也沒有要將此事告知於眾人的欲望。其原因,也正如他先前於殷老先生身前起誓時所說那樣:

  ‘我能殺他。’


  我的殺一人,便就是我的殺一人,無需他人插手,也容不得他人插手。


  王滿修稍稍揚眉,握劍左手稍稍使了些許勁道。


  抬眼,望月,道上一聲“今晚的月亮好個圓”。


  身側殷少眨眼,淡笑開口:“今夜月雖圓,也圓不過——”


  “中秋!”


  忽聽熟悉男聲自頭頂響起。


  殷少一怔,趕緊回身抬首,望向街旁樓房、與那站在樓房屋簷上的紫袍公子。


  “司馬先德!你搶我詞作……你怎又站在別家房頂?!”


  紫袍公子背過雙手,微微一笑。


  月色中,看不清臉麵隻看得剪影的他,如俠義君子、亦如梁上君子。


  司馬先德輕躍落下,拂袖衝著白衣一行六人各做了個輯。六人中,上善麵露鄙夷,若水心事重重,殷少故意白眼,張閃李詩僅是頷首,唯有白衣一人也向其彬彬有禮地回了禮。


  行禮畢,白衣笑問道:“先德公子也是在飯後散步?”


  紫袍搖了搖頭,淡笑道:“非也,我可不如滿修閣下這般好雅興。本公子隻是要去城南杏花樓吃葡萄而已。”


  殷少忽地咳嗽一聲。


  白衣眨眼,好奇問道:“哦?都這時節了,西域可還能買到成熟葡萄?”


  “自是有的。”司馬先德揚起唇角,上前半步,忍俊道:“隻是,一人隻可吃兩顆而已。”


  殷少又是一聲咳嗽。


  白衣瞧了眼殷少,又看回身前紫袍公子,不解道:“為何隻有兩顆?”


  司馬先德輕吸口氣,強忍笑意道:“閣下若要吃四顆,也是可以的——隻是,得要加好幾十兩銀子呢!”


  “啊?為何要……”


  話剛至半,白衣頓如醍醐灌頂。


  雖說,這個醍醐灌頂,他寧可不要。


  就聽風聲呼嘯,白衣手中劍已是舉過頭頂,是招泰山壓頂式。


  司馬先德猛地一驚,趕緊眼閃異光,就要施展飛身訣來遁地而逃——卻是倏然憶起,城東的那一裏長街。回神間白衣已在終點之景,可還是曆曆在目。


  紫衣公子倒吸一口涼氣,趕緊放棄了要逃的想法,便是出聲討饒:“別、別別!滿修閣下!我隻是胡言!我隻是胡言!”


  眼前白衣卻不似有心軟跡象,僅是麵帶玩味笑意、手舉鐵劍,慢步前來。


  司馬先德頓時冷汗如雨下,他可是親眼看見今早這白衣接下一道紫雷之景的——若不是被殷少硬扯下屋簷,他指不定都能看見白衣痛打那周公子的場景了。


  紫袍公子趕緊抬眼望殷少,後者卻是一臉‘你自討苦吃’的冷血模樣,著實冷血。其餘幾人,本就與他不熟或有些梁子,自然不可能出言相勸。


  完了,全完了。


  我堂堂司馬先德,難道就因為開了個不太好笑的玩笑,就要英年早逝了嗎?

  紫袍公子長歎一氣,看那已近在咫尺的白衣,終是不再抵抗,閉眼淒聲道:“還望閣下別打臉,別打臉了。”


  白衣淡笑。


  手中鐵劍倏然落下。


  ‘啪-’


  卻僅是輕綿一聲,不覺絲毫痛楚。


  司馬先德緊張睜開一條眼縫,卻見那鐵劍僅僅隻是拍在了自己的肩上而已。他心中驚喜,抬眼看那麵帶笑意的萍水白衣,問道:“滿修閣下,你不生氣——”


  “都差點忘了。”王滿修收回手中劍,揚唇一笑:“你可是這孟嶽最快的男兒郎啊。”


  說罷,白衣便拂袖轉身,踏步離去了。


  驚魂未定的紫袍公子先是點了點頭,卻又馬上品出了白衣所言的其他意味,趕緊出聲道:“等、等等!閣下你這是什麽意……”


  話音未落,他忽地楞在了原地。


  也不知是因為剛才那軟綿一劍,亦或是他方才渾身太緊張所導致——此刻的司馬先德,雙腿竟是僵硬在原地,根本不聽使喚,半步都移不得。


  “唉?!我!唉?!”


  紫袍公子使勁扭動上身,卻終是動不得雙腿。


  大概不是因為太緊張。


  “滿修閣下!我這是、我這是要定到幾時啊?!我與那王姑娘約好了酉時見麵的!”


  白衣停下腳步,卻是不言,隻側身送其一抹淺笑而已。


  他走回眾人身旁,瞧了眼那笑得咯咯響的上善後,朝殷少丟了個眼神。


  殷少嗬嗬一笑,衝不遠處的紫袍公子揚了揚下巴,問道:“明早,不叫他一起來?”


  王滿修眨了眨眼,粲然笑道:“叫他做什麽,我們明天又不是去比誰跑的快。”


  殷少聳肩笑道:“說得也是。”


  白衣輕舒口氣,抬首望月。


  今夜月雖圓、圓不過中秋。


  然。


  中秋月,南歸雁。


  香火煙,萍水緣。


  皆非他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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