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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三十五章 殪虎

  殪,殺也。


  王滿修的心頭驟然一顫。


  他有聽說過。


  聽說在很久很久以前,在縱穿世界的天行山之西,在那野蠻而愚昧的上古長夜裏,曾有種名喚‘鬥獸’的野蠻競技。其顧名思義,就是使人與獸相鬥,鬥至一生一死,好來彰顯人之勇武——亦或是獸之蠻勇。


  而後來,在西古賢、東真龍的時代來臨後,這種極具刺激的血腥遊戲便也隨著那一條漫漫綿長的絲綢路而傳入了東土,傳入了如今人們口中的‘西域’之地裏……並最終在擅使奇門的玄師手裏玩出了新花樣,玩出了馴靈獸以殺同道的花樣。


  不過,上古事久遠,也自然有另外的說法,說這西域自古民風彪悍,好早以前便有了殪虎的習俗,是老傳統了,也便自然和那些西人的遊戲雖相似,卻非同源了。


  但無論哪種,王滿修都聽說過。


  聽說過,也便知道自己馬上要麵對什麽。


  “……可還行。”


  他輕吐一息,半睜眼目,衝身旁的青衣無奈道:“他們可真不把咱們當人看。”


  殷少聞聲側首,略有幾分不明白,小聲問道:“怎麽個說法?”


  便見王滿修費力地挪了挪那被饕餮石鎖鏈給死死捆住的雙手,好氣又好笑道:“你看看這,先是把咱們五花大綁成這樣,一口吃的都不給,這會兒又要咱們為了他們的娛樂去玩命?過分了啊。”


  殷少頷了頷首,也是輕歎了口氣,學著白衣先前的口氣,淡淡道了句:那咱們,也沒其他可做的了不是……卻是不想話還沒說完,卻被那個醉醺醺的野蠻漢子給猛地一腳踹在了屁股上,好一個踉蹌,若不是身旁的白衣眼疾手快扶了一把,差點就給摔個狗吃屎了。


  “喂!小白臉,嘰嘰咕咕啥呢!快跟著隊伍往前走,走!走走!”


  便是這才看見,先前那些站在他倆身前的那些囚人,這會兒已是被先前站崗在牢房外的壯漢領著往洞穴 穴道的另一頭走去了——還別說,這些囚人看著骨瘦嶙峋,好似一旬半月沒吃過飯似得,但走倒是走得挺快,一下子就把剛剛在交頭接耳的他倆給甩到五六步外了。


  “是是,咱這就走,這就走。”


  王滿修立忙用半個臂膀攙扶起差點一個趔趄的殷少,踩著小快步,趕緊跟上了那些囚人的步調。


  殷少剛想抬手摸摸自己生疼的屁股,想稍許扶平些自己的傷痛,卻是因為兩手都被鐵鏈給綁在身前,根本摸不著,隻能自己小聲哼哼,衝身旁的白衣低聲抱怨道:“分明你也在嘰咕的,咋就踢我一個呢?”


  王滿修便咧嘴一笑,故作深思道:“許是小生衣裳白淨,他舍不得踹髒了吧。”


  “淨胡扯。”


  殷少沒好氣地白了他一眼,懶得再出聲了。


  王滿修笑了笑,便也不再與他繼續打趣,隻是並肩前行,跟在那些囚人的身後,跟在那幾個粗獷的壯漢身後,往洞穴 穴道的盡頭走了去。


  穴道崎嶇狹隘、陰暗無光,唯有領頭漢子手裏的火把稍顯閃爍,其餘便隻剩陰暗角落裏的微微幽光,與幽光處一同傳來的悉索蟲鼠聲,煞是有幾分滲人。


  而在二人都心中有事而力不足的此刻,此般雜碎動靜,更是令他們胸中宛若有股難以抒發的鬱氣,不快得很。


  便沒多少閑情來觀賞這穴道裏長相怪異奇妙的鍾乳石岩,隻知‘初其狹,才通人,複行數十步,豁然開朗’了。


  是大約過了三十步。


  在拐過一個穴道角落之時,忽有一道強光刺眼,一陣喧鬧吵耳,霎時便驚醒了二人。


  二人一頓,不做猶豫,踏步出穴道。


  有通天火柱入目。


  再定睛一看,看出那火柱底下,是個直徑三丈的巨大火盆。


  而在那火盆的四周,則是塊狀若圓盤、直徑約十丈的灰白岩地,空曠的地麵上盡散落著些生了鏽的兵刃利器,與一灘灘怎麽擦都擦不幹淨了的猩紅血漬……是稍稍一看便知此地,無疑就是冤魂的葬身之地了。


  王滿修稍稍一顫眉梢,又立即看向這岩地之外。


  就見這岩地外,圍著一圈高有數丈、有如大漠真煌城城牆的垂直岩壁——而在這岩壁之上,便是這吵耳喧鬧聲之來源。


  是有一眼數不大清的百來號粗獷漢子正歡鬧推搡,一邊吃酒嚼肉,一邊衝著岩壁之下的他們嘲弄大笑著。


  王滿修、殷少、還有那些囚人們,便這樣一邊仰首望著岩壁之上的‘高人’們,一邊步至了那巨大火盆的四周。


  也就是在這時,先前領著他們進入這鬥獸場的壯漢子,還有跟在他們身後的醉漢子忽然雙腳一瞪,一個折身疾跑,一溜煙兒地衝回了來時的穴道之中,順帶把穴道口那生了鏽的鐵門也給‘嗙-’地一聲給鎖上了。


  “哎,這?!”


  殷少見狀一驚,連忙回首望那漢子,趕緊揮了揮自己被捆在一起的雙手,急聲道:“至少也該幫我把這鎖鏈給解開了吧!”


  卻是隻見那醉醺醺的漢子衝他傻笑了下,竟是啥也沒說,便轉身消失在了陰暗的穴道裏,連個影都沒留下。


  青衣頓時無話可說了。


  他隻能如同泄了氣的皮球般回過身來,回身眺了一眼通天火柱的對麵——在那裏的岩壁上,也如這邊一般裝著扇生了鏽的鐵門。隻是那扇鐵門,顯然要比剛剛送他們入場的這扇,要大出了三倍不止。


  答案便不言而喻了。


  殷少長歎一息。


  他側過身來,望向身旁一直仰首望岩壁之上的白衣,無奈道:“滿修,你覺著……現在的咱們若要搏虎,可有幾成——”


  卻是話音未罷,眼前的白衣忽然出聲,淡淡問道。


  “就是她?”


  殷少一愣。


  抬首望去。


  就見在那高聳的岩壁之上,有一席鋪著黃白豹毯的首座。


  首座之右,盤腿坐著個戴牛角盔的魁梧大漢,正仰首一口一口悶著碗中濁酒。


  王滿修認識他,他自稱‘南門座虎’,是這南門寨的座下猛虎。


  首座之左,則正襟危坐著一名身穿素灰袍的書生,拂袖舉杯,小口品醇香。


  王滿修不認識他。


  但他好像認識王滿修。


  昨夜萍草間,王滿修還向他求過情,想讓他放過殷少與鴆泠月。


  他顯然是沒答應。


  最後,首座之上。


  正倚坐著一名額上有道刀疤的成熟女子。


  女子發褐唇紅,衣不蔽體,是隻遮胸臀,再以虎皮蓋右肩,其餘皆露雪白膚色——卻是即便如此,竟沒能給他人一種靡靡情愫之感,反倒是多了幾分有如光膀屠宰漢般的凜然豪放,令人僅是乍看、就知其是個不好惹的主。


  女子倚坐在首座上。


  想來,也無需過多贅述其為何人了。


  “就是她。”


  殷少頷了頷首,閉眸抿唇,細聲開口:“就是她,吃了泠月姑娘。”


  白衣霎時緊握雙拳,皺眉昂首,死死地盯著這座上女子。


  他約莫是生氣了。


  而這座上女子,似乎也在白衣的熱切注目下,垂眸眯眼,揚唇打量了他一眼。


  然後,輕輕揮了揮左手,召來寨子裏的小弟,微笑著囑咐道。


  “放虎。”


  女子的聲音不算好聽。


  但總要比那鏽鐵門升起時的刺耳聲要好上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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