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五章 有風急徐
午時過後。
幾束斜陽穿透白雲,灑在了那座隻有三麵牆壁的茅草屋上。
茅草屋裏空空蕩蕩,沒有什麽值錢的家當,隻有一條精巧編織起的白草床褥被隨意地披掛了在一張矮腳硬木床上——看得出來,這屋主人離開的時候,想來是走得急了點。
這茅草屋,大約是曾經住過人的。
十幾人、七人、五人、又或是三人。
一定有一襲白衣在這練功過,一定有一襲青衣在這曬被褥過,一定有一抹紫裙在這摘野果過。
但這裏……終究是回廊的西北角。
或許是一群凶獸、或許是一夥強盜、或許是一名玄師。
或許一群寨子裏的弟兄。
便是人去屋空,生息不在。
這茅草屋,又變回了原來的模樣。
變回了一堆任憑風吹雨打、雜草叢生的斷牆殘瓦罷了。
也不知接下來,它還要再等多少載春秋,多少年歲月了。
……
忽有清風一陣,吹起了屋上的雪白茅草。
是輕輕飄揚,緩緩飄蕩,閃爍起幾點晶瑩水光。
今早有下雨。
是晴空細雨。
清風息。
有兩道人影拂風而來,躍然於紙上,止步於了這間隻有三麵牆壁的茅草屋前。
其左一人,是名墨發束冠,白衣雲紋,腰係翡翠玉佩的溫潤公子。
公子傲然挺立,手中提著一根被真絲綢布層層包裹、遮住了輪廓的長條物件,正微微眯眼,微垂眉梢,望著這間茅草屋子,軒昂的眉宇間有一抹欣然向往的神氣自在。
而右一人,是個其貌不揚,素袍武服,身形稍顯消瘦的幹瘦武人。
武人兩手空空,右眼上戴著一隻黑色的眼罩,神色間有些癡傻,也是與那溫潤公子一般,用自己僅剩的那隻好眼,呆呆地望著那間茅草屋子,飽滿的眉宇間煞是平淡,倒是看不出什麽神氣來。
二人隨清風而來,抬眸平視這眼前茅草屋許久,終是有一人打了個哈欠,緩緩開口。
“跑了?”
是武人邊打哈欠,邊緩緩說道。
“跑了。”
是公子微微頷首,輕聲作答道。
他側過身來,提著那條布袋沿著茅草屋前的小道,走至一旁的枯井前,往裏麵瞧了一眼。再是複走幾步,走至石井旁一口被架在木烤架上的鐵鍋前,眯眼稍許打量了眼鐵鍋下被燒成炭黑色的柴堆,以及一些被吃幹抹淨了的豬骨頭。
“但大概是剛跑沒些時日。”便聽公子嗓音溫醇,用手裏的布袋隔空指了指地上的豬骨頭,道:“他們昨日還吃了頓好的。”
武人聞聲也走了過來,低頭往地上望去。
不過許是因為他瞎了一隻眼的緣故,公子站著就能清晰分辨的豬骨,他得蹲下身,瞪眼靠得很近,才眨了眨眼,輕輕地‘嗯-’上一聲。
“好豬肉。”
武人抬手捏了捏自己的鼻子,敢情原來是在聞味道。
公子聳了聳肩,不置可否,大約是對這這豬肉不怎麽感興趣了。
“又是鴆家設的障眼法?還是真的那個‘王滿修’?”
公子提著布袋,輕息一息,眸中奇光閃爍稍許,便要運起身中氣息來:“這回廊裏還剩有王滿修氣息的地方,也就隻有……”
卻是話音未落,武人突然抬手打斷了他。
公子微微一怔,側首望他,不知其為何意。
就見武人直起身來,迎風而立,閉眸一嗅。
再是倏然施展步法,飛掠十步,往西南去。
公子一愣,也立即踩出了步子,緊跟上了武人的身形。
便見二人一前一後,如兩道光影,很快便掠至了一片青綠色的浮草之間。
浮草高,至腰.臀,隨風若浪,一波複一波,煞是好看。
是武人止步。
是公子隨後。
“前輩?”溫潤公子環顧了下四周浮草,麵露疑惑,有幾分不解道:“為何……要到此地來?”
且見武人嘿嘿一笑。
是先前兩步,蹲下身來,抬手伸指,往地上淤泥間稍稍一抹。
公子一怔。
他看見了。
看見這武人指尖上那看似黝黑的‘淤泥’,卻非是真正的泥土,而是已然風幹凝固的黑褐色血漬!
公子驚歎:“這該不會就是那——”
卻是話音未落,忽見身前武人突然伸舌,驀然一舔自己的指尖。
“好氣血。”
再是微揚唇角,咧嘴一笑。
提著布條的溫潤公子微微眨眼,抿了抿唇瓣,輕聲問道:“這血,莫不是那王滿……”
“王滿修!王滿修!”
卻是又驚見武人忽然大喝一聲,一個鷂子翻身,身形急轉三百六,猛地一揮左臂就要往公子的腦門上打了過來。
還好公子眼疾手快,立即側踏一步,橫過手裏布條,攔於青天之上。
便聽鏗鏘一聲響。
武人的左臂狠狠地劈於了布條之上,令二人四周的青色浮草,霎時如水麵漣漪,如波浪散去,一層複一層。
就見電光石火之間,公子雙臂急顫,雙腿雖未退半步,但身形卻已於泥土地上平移出了二尺之遠。
“好氣血!好氣血!”
又聞武人一聲大笑,再是雙腳於地麵急瞪一步,整個身子如一發離弦弩矢般往公子迸射而去。
公子立馬再一踏腳步,深吸一息,眸中奇光突閃。
就見那根被他豎於身前的布條瞬間如一麵風車般飛旋而起,是‘咚-’地一聲彈開了那猛.撞而來的素袍武人,叫其騰空翻滾數圈,壓斷一大片浮草,好好地吃了個嘴啃泥去。
“楚狂前輩……”
溫潤公子閉眸收式,輕舒一息,散了身周奇息,再抬首望向那大約落於自己身左五丈外的素袍武人,低聲道:“不如咱們還是先按照扶家主的意思,去把那王滿修給尋到後……再來打個痛快吧?”
音落,便見那看似摔得好慘的素袍武人,‘嗖-’地一聲自浮草間一個鯉魚打挺,再是拍手撣了撣自己衣上的雜草,正了正自己戴在右眼上的黑色眼罩。
“中。”
他微微頷首,甩了甩總算不是那麽酸癢的雙臂,衝公子咧嘴一笑。
笑得很燦爛、很真誠,就是不大好看。
公子便也揚唇往武人回以一笑。
笑得很好看、很真誠,就是不大燦爛。
二人笑罷。
是幾乎一齊輕拂衣袖,前踏一步。
一步,兩步。
乘風而起。
一掠無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