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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五章 圓缺

  霎時間,白衣暴起。


  他記得很清楚。


  在那一道黑息侵入身軀之後,整個人便會陷入恍惚,隻覺有黑影遮天蔽月、包羅萬象……而自己,則會如同一具漂浮在水麵之上的死屍一般,任憑那些不知從何而來的冰涼手掌將自己五馬分屍——是先會奪去他身中契運氣息,再奪去雙臂雙腿,接著奪去身軀脖頸,最後隻給他剩下一個腦袋,惘然地望著這漫天黑影。


  當然,這皆是虛幻之象。


  是這黑息侵入身體之後,所造成的縹緲之景。


  真實的他依然還站在原地,依然還是完整一塊。


  但……但這也就足夠了。


  生死對決中的半瞬猶豫就本已是致命,更何況是這一瞬的失魂落魄、毫無防備?

  所以,白衣暴起。


  要以百尺近一掠十丈,急忙救下那已然沒了動作的二位前輩。


  所以,漆衣飛掠。


  要趁著秦祿與步勤練的無神片刻,往他們的脖頸上一刀砍去,結束這場無意義的打鬥。


  而就結果而言。


  是鸞家姐弟離他們二人更近了點。


  “受死!”


  是鸞真一聲高喊,高舉起手中黑刀,便朝著秦祿的腦袋猛劈了下去。


  是鸞墨抿唇不言,但掌心兩柄黑刃,卻絲毫沒有對沉默無聲的步勤練有絲毫的憐憫。


  是王滿修緊皺眉頭,睜目張嘴,疾呼一聲。


  “前輩!”


  ……


  先聽有一陣巨響,塵埃四濺。


  再聽有血聲滴答,遍地殷紅。


  就見白衣停下了步伐,抬眸望著眼前的景象,怔怔地站在了原地,瞪大了自己的眼睛,滿臉的愕然與訝異。


  又見那些圍在牆角的野蠻漢子們,也盡是一個個瞠目結舌,忘記了鼓掌與歡呼,隻是傻傻地望著身前的景象,望著那漆衣兩襲、與自家的正副寨主。


  他們沒有看清剛剛發生了什麽。


  甚至就連王滿修,也沒有明白全部。


  因為。


  直到半瞬之前。


  這灰袍秦祿,還有那斷臂步勤練,都分明是副任人宰割的無神模樣才是。


  卻、卻怎會在半瞬之間,步勤練突然前踏一步,往鸞墨腹間轟出震顫一拳!秦祿猛地側踏一步,拂袖奪過鸞真手中黑刀,再反手一把刺入他的肚皮!

  怎會是鸞墨後仰摔出百尺,濺起遍地塵埃;而鸞真麵色蒼白,腹中鮮血順黑刃如雨滴淋落?


  王滿修眨了眨眼,驚魂未定,訝異出聲:“二、二位前輩……”


  “為什麽?!”


  是鸞真一聲高喊,‘噗通-’一聲跪了在地上,雙手緊緊捂著那柄刺穿了肚皮的黑刀,滿額冷汗,滿嘴是血,仰首望灰袍,聲色含糊,卻仍舊憤怒無比:“為什麽……為什麽你還能動?!為什麽你還能……還能看破我鸞家的——”


  “我說你啊,鸞家小兒,也該是時候睜開眼好好看看這天下了。”


  忽見秦祿淺淺一笑,拂袖打斷了鸞真的言語,輕歎口氣,淡淡道:“至少你那姐姐,好歹還曉得那七雄之三……可我這七雄之七,怎就入不了你們的法眼了嗎?”


  鸞真一怔。


  “算了算了,若真是入不了法眼倒也就算了。”


  就見秦祿微側過身,先向身後趕來的白衣微微一笑,做了個‘我沒事’的手勢,又回過身來,俯首望著地上的漆衣,歎道:“但至少,你也該好好了解一下,我真煌秦家之奇門的。”


  鸞真一愣。


  真煌秦家……他大約是曉得的。


  因為那日真煌城裏的比武招親,不就是這真煌秦家做的東嗎?

  但、但為什麽真煌秦家的人,會在這回廊——


  “我真煌秦家,修得就是奪人神魂的奇門。”


  秦祿微微搖頭,輕歎口氣,衝眼前之人淺淺笑道:“你這鸞家的陰翥固來能虛實變幻,令人意識顛倒,使人陷入恍惚無神之境地……但要看破的竅門也是簡單,隻要我不去意識,這奇門便就拿我沒轍了不是?”


  一旁的白衣微怔。


  原來那時,那始皇帝所說的‘雕蟲小技’,指的就是這個啊……


  “而我秦家,修得是奪人神魂的奇門——便是就算要奪自己的神魂,也簡單得很。”秦祿稍稍眨眼,想了想,道,“不過,也該算是我對你們鸞家的故事頗感興趣,從其調查了不少,曉得個大概,便能在第一時間反應過來……若是我慢一拍的話,也許就來不及施展奇門了。”


  王滿修聞言一怔,恍然大悟。說起來,他原本還在想昨日夜裏的浮草間,那泠月姑娘和殷少怎麽就突然暈過去了,自己又是怎麽在這灰袍的一掌下思緒驟斷了……現在想想,倒也都說得通了。


  “不、不可能……為什麽偏偏是這種奇門……咳咳!”


  鸞真大吐兩口鮮血,又側首望了眼那正站定身子、右肩虎皮微揚的步勤練,蹙眉道:“那她……她又是怎麽醒過來的?!”


  說來也是,步勤練本不是真煌城人士,沒多少去真煌調查鸞家的機會,也理應沒時間來學秦家的奇門才是——除非,秦祿有那個閑心去教給她,而斷臂的她還學得會。


  “你說寨主啊。”


  就見秦祿輕輕撫了撫仍在飄蕩的身上灰袍,聳了聳肩,笑道。


  “那就是你們的失算嘍。”


  ……


  恍惚間,有黑影遮天蔽月、包羅萬象。


  步勤練睜開了眼,莫名發現自己正猶如一具浮屍,身處在一片漆黑的長夜之中。


  然後,她與比武台那日的白衣一般,想立即運起靈氣奇門用以抵擋這片黑暗。


  便,也就與那時的白衣一般,忽覺有一隻冰涼的手掌穿身而過,竟是將她身中契運氣息一掠而空,隻留下了一副空空如也的軀殼。


  步勤練眨了眨眼,頗感意外,剛要張嘴罵一句娘。


  卻是又覺這黑暗之中,忽有三隻冰涼的手掌分別按住了自己的左臂與雙腿,竟是直接就硬生生地將它們給奪了去。


  接著,是又覺有數隻冰涼的手臂分別按住了她的身軀脖頸,如法炮製地奪去了她的身體。


  到此刻為止,步勤練所遭遇的,與昔日王滿修所遭遇的一模一樣。


  卻也就是從此刻開始,二人之後的經曆便出現了分歧。


  那時的王滿修,是因為有個著黑衣佩朱鞘的始皇帝信步走來,任憑上千隻冰涼詭異的手掌胡亂拉扯,卻仍舊寸步不動,再一劍開天,斬碎了這無邊黑暗。


  而步勤練……


  步勤練就更玄乎了。


  就見這一片漆黑之中,忽有一隻冰涼的手掌,將她早就丟失的右臂給送了回來。


  是的,那手掌將步勤練的右臂,給送回了她的身旁。


  準確的說,還不是單純的一隻右臂,而是連同著步勤練因這右臂而丟失的那部分契運圓滿一起,都送了回來。


  而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也便無需多說了。


  在短暫的訝異後,步勤練久違地握起了自己的右拳。


  再是一拳。


  開天辟地。


  ……


  “陰翥之法,是虛實變幻之法,是取圓滿對照之法。”


  “也正因此,尋常的玄師才會先覺得自己身子被掏空,契運全無,再是整個身子都沒了,什麽都不剩下了。”


  “因為,這空虛的‘無有’,便是他們圓滿的對照,是他們的虛幻。”


  “但,對於此刻的步勤練來說,卻是失算了。”


  “隻因此刻的她本就不算圓滿——而這不圓滿的對照,也隻是不圓滿罷了,而非那空虛的‘無有’。”


  “便是想來,大約是這鸞家先人創造這式奇門的時候,沒想到這世上還真有能斷一臂還運功奇門的人罷。”


  秦祿淡淡說道,再望著不遠處的步勤練,輕輕舒了口氣。


  而那步勤練,則側首凝望著自己右肩上的虎皮,以左手輕輕一撫。


  再是淡淡一笑。


  似有些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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