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四章 山雨欲來
山雨欲來的南門寨裏,倒沒有通常大戰前夕的烏雲壓城城欲摧,無論何人都噤若寒蟬大氣不敢出——恰恰相反,這會兒的南門寨裏倒是相比往日更為人聲鼎沸、金鐵鏗鏘,有陣陣歡鬧豪放之音不絕於耳。
就見那些吃飽了老酒熏肉的野蠻漢子們,是一個個腰纏鎖鏈、頭頂鐵盔,雙手裏各擒一把大刀,正掄得虎虎生風,一邊與自家弟兄們切磋著,一邊高聲呼喊道“嗬!老三!吃老子一刀!”“嘿!老七!你看俺這刀夠銳利不?”“依我看啊,老六你這一刀是絕對能砍下那老妖怪的腦袋了!”之類之類的,好不生氣十足。
也不知這是他們這些野蠻漢子們的天性使然,要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還是這回廊一方水土養一方人,把原本好端端的正常漢子們都變成如今這幅野蠻模樣了。
但無論如何,這大約是好的。
至少這百來名聚這在南門寨裏、聚在那步勤練身旁的漢子們,即便是在曉得那來尋釁滋事的是奇門三聖之人,即便已經親眼所見過那鸞家姐弟的詭異奇門……卻仍是絲毫不覺有何可發怵之處,隻是覺得身中血液沸騰,可燃得很哪。
便見灰袍秦祿微微止步,抬眸環顧著周圍那些正舞刀弄槍、情緒高漲的野蠻漢子們,淺淺一笑,搖了搖頭,自言自語了句:“也不知今夕是幾時了。”
再是側過身來,俯首瞧向那橫坐在磐石首座之上的步勤練,見她以左手手肘撐著扶手,再以左拳抵著腦袋,半側著身,輕閉著眼,似是在悄然打著盹——如果秦祿不是奇門中人,又或是看不見她肩上虎皮正在緩緩起伏的話。
步勤練在運氣。
運氣內外,好熱身而不廢神。
秦祿瞧著她閉眼安寧的模樣,眨了眨眼,沒有說話,不想去打擾她。
可站著的他雖是不想去打擾她,卻不代表坐著的她不想來與他搭話。
“呼,可真是好久沒那麽活動過了。”
忽聞步勤練開口,以平靜淡然口吻道來。
她的聲音有些單薄,似是內息虛弱,不算那麽好聽。
但在他的耳中,倒也沒那麽難聽。
“是啊,自從咱們在這回廊裏相遇的那一天起。”
就聞秦祿垂眸望她,淺笑一聲,似有半分自嘲道:“咱們認識那天,你可真好好地將我給‘修理’了一頓。”
步勤練聞言揚唇,睜開一隻眼睛眯眼瞧他,輕哼了一聲,道:“嗬!那還不是因為你那時自己找打……真以為奪個七雄的位子,就可以來與老娘來扳扳手腕啦?還說什麽要‘請教請教’……幼稚哦!”
“哈哈哈,寨主你快別說了別說了,是我那時年輕氣盛,年輕氣盛!”
秦祿連忙拱手拂袖作揖一次,賠笑一笑。
雖說,這年輕氣盛,也就大約是不過兩年之前。
步勤練挪了挪嘴唇,莞爾微笑,便也沒有再說什麽。
說來也是,兩年前,這灰袍秦祿與她一般,獨自一人出走西域回廊,是好巧不巧就在這南門寨遇到了落草為寇——占山為王的她,二人也就如此切磋了一番……當然了,斷了條胳膊還能位列七雄第三的她沒有輸給他的道理,最後自然是取勝凱旋了。
隻是。
雖是凱旋,卻也是施展了四重玄氣,對決了足足半個時辰的凱旋,算不上酣暢大勝了。
步勤練微微眯眼,打量著身前這灰袍一襲,雖是嘴上並不明說,但心中對他所會的那秦家奇門,對他秦祿這個人倒還是頗為好奇感興趣的。
又見秦祿眨了眨眼,也是垂眸打量著她,打量著她那稍顯蒼白的臉色,微微抿了抿唇,道:“寨主,你臉色不太好啊。”
“嗨,又不是一天兩天了。”
步勤練聳肩一笑,是‘咻-’地一聲坐正了身子,擺了擺左手,道:“你就別在意這種小事了。”
秦祿頷了頷首,點頭道:“那一會兒,要不寨主你悠著點?”
“我悠著點?嗬,我若悠著點,你們就可都得倒黴了!”
且聽步勤練哂笑一聲,搖了搖頭,露出一幅沒得商量的表情,與身前秦祿道:“再說了,那老妖婆的手下可是殺了老娘寨子裏弟兄的,可是殺了我座……可是讓座虎他自殺了的!我怎可能好袖手旁觀呢?!”
秦祿思索片刻,輕聲‘嗯-’了一聲,沒有再多說什麽。
就見他轉過身來,望向了那條通往寨子外的洞穴。
洞穴有光,是午後斜陽。
又見斜陽裏,有名手執尖頭長矛的野蠻漢子匆忙跑來,還沒來得及跑到首座跟前,就已是亮聲高喊道。
“他們來了!他們來了!”
話音落。
南門寨內霎時安靜。
鼎沸人聲,鏗鏘金鐵,豪放歡鬧之音,皆是霎時間沒了蹤影。
就見所有寨裏弟兄的目光,無論是緊張還是激動,無論是期待還是興奮,皆是齊刷刷地望向了那張乳白色的磐石首座,望向了那坐於磐石座上的女子一人。
且見她,緩緩起身。
且見那肩上虎皮,忽然隨風揚起。
“開門,迎客。”
步勤練仰著眉梢,雙眸一掃寨內眾人,驟然一揮左臂,微笑開口。
“殺無赦!”
……
……
山雨欲來,風滿林。
便見那紅黃翠林間,有五道人影一閃而過。
閃過,停落。
是五人一字排開,以那雲紋白衣居中,身左立有漆衣素袍各一襲,身右則跟著寬袍戎服共兩道。
再微微抬首,望向二十步外,那一處乍看上去不怎麽起眼的岩石山洞。
岩洞口,有袒胸露乳、衣著怪異的執矛漢子二人,也正望著他們。
然後。
漢子神色驚顫,慌忙回身往山洞裏跑了去。
素袍立即抬臂,要疾步上前截殺二人。
卻不想雲紋白衣忽然一提手中那條真絲布袋,攔在了他的身前。
“楚狂前輩,等等,讓他們逃了正好。”
就見這白衣與他微微一笑,神色溫潤,風度翩翩,道:“且讓我們靜觀一會兒,這王滿修,是進還是退,是戰還是避。”
素袍眨微微挑眉,眯了眯本就不大的雙眼,輕哼了一聲,不多動了——他已忍耐了如此之久,便就是再等待一會兒,也無多大所謂了。
“如果那王滿修不戰的話……”
又聞其身左的青衣轉過身來,墨黑的長發微揚,平和的麵容上稍露幾分疑慮,與雲紋白衣道:“閣下,想如何做?”
便見這白衣聞言,輕輕一笑,腰間翡翠玉佩輕晃。
是微側過身來,看向身右那兩道寬袍戎服裏那較顯年長的一位,稍作一揖。
“若那王滿修出此下策的話……”
且聽他微微抬首,輕聲笑道:“公輸先生,便也就要仰仗您了。”
音落。
就聞這公輸先生似笑非笑地哼了一聲。
再一拂衣袖,將那先前一直抱於臂懷間的四方木盒‘咚-’地一聲杵在了地上,濺起地上碎石枯葉數瓣。
木盒長,及身腰。
是顎下白須微揚,眸中奇光閃爍。
是忽有奇息一道,潺潺流入木盒。
瞬見。
那方才看似完整一塊的棕色四方木盒上,倏然亮起了橫豎紋路不下五百條,竟是霎時間便將這簡單的四方模樣給變化成了肉眼難辨的上千層塊。
如此機巧,如此鬼斧神工。
木盒變。
顯神機。
方喚【神機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