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似是故人來（二）
顧寄樹抬頭看向外麵，打開麵向空中花園的聯動窗簾。他自己也知道公司員工很不想被他看到，平時那麵窗簾除了加班的時候他很少打開，雖然有些暴殄天物，但多少也能造福一下員工。窗簾緩緩移動，幾枝竹子從旁邊探出，遮住一角，未融的雪薄薄的覆在枝頭，星羅棋布的青石板散落在淺水中，再往前是中心亭。
亭，從高從丁，停也，道路所舍，人停集也。四四方方的亭子，透明的冰裂紋的小格子拚接而成。如果不是冬天，從他這裏望過去，倒影於水麵，相映成趣。現在，雪後冰麵尚在，夕陽下亮晃晃的反光將空間提亮幾分，亭子又將對麵的臘梅，遠處的天空，融進了框景。
平日裏，他總是忙於工作，眼前的景致，都已經錯過了不知道多少更迭。
今天的他，已然沒有半分心思想要繼續工作。他看著外麵一片靜謐，沒有人，也沒有風，一切都像靜止了一樣。
他停下來注視著外麵，等待著一個人出現。
江山無限景，都取一亭中。
這是江之到了空中花園之後想到的第一句。
透明荷葉似的長廊，一片一片蜿蜒，於水鏡前而止步。又化作蓮台石板，通往方亭。沿著路邊靠近外牆，幾株臘梅悄然盛放，冰雪後有些花苞反射出晶瑩瑩的透亮，空氣中彌漫著沁人心脾的冷香。矮叢裏火棘紅豔豔的果子，掛滿枝丫，在白雪中格外矚目。
緩步走入亭中，環顧四周，步移景異。
似渾然天成，又匠心獨運。
從攝影的角度來看，幾乎隨手都是大片。光影、框景、疊景、布景分割比例、處處極致，她能毫不費力的就能找到最佳視角。
她迫不及待的按下快門，如獲至寶，換了一個又一個角度，不知不覺都把整個頂樓走了大半圈。
室外的溫度有點低，初看美景，拍到好照片的興奮勁過了，這一會便覺得手腳冰涼。江之看了看四周，試圖尋找一個溫暖的地方。
她的目光沿著側邊的小路，看到了一處落地窗。一般有窗的地方門說不定就在附近。沒有猶豫，徑直走了過去。
從她的身影進入空中花園的那一刻起，顧寄樹的眼神就沒離開過。他看著她像是闖入秘境的精靈，小小的一團，好奇的打探，又驚喜的四處拍攝。他的臉上洋溢著從未有過的幸福微笑。他的眼神就像是一個獵人，終於看到了自己的獵物。
你終於來了，歡迎來到我創造的世界。
他知道外麵有點冷，想去叫她進來，又怕打擾她的興致。看著她朝著他的方向走過來，他的手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擊著桌麵，等待她推門而入。
有些期待，有些緊張，該怎麽麵對她呢？
昨晚的相遇，是個意外。他忙完了一天的的工作，到了晚間才有了那麽一點時間，臨時起意去了墨園。他想看看實際的墨園是不是將他心裏所想呈現，想看看自己的心血完成後的樣子。看完了從裏麵出來已經是深夜，他又在外麵站了一會，聽到哢嚓一聲才注意到有人拍他，他以為是偷拍，打算讓她直接刪掉。他走過去時第一眼沒有認出她來，直到她說她是江之。他便放棄了之前的念頭，默許了她留著那張照片。
他有多少年沒聽過江之這個名字，五年？十年？不對，已經快有十三年了。
最後的那一年，他們十五歲。身形還未完全長開，青春懵懂。
“大木頭，你怎麽又是第一名啊，你這樣我都追不上你了。”肉嘟嘟的小手毫不留情的拍在顧寄樹背上。
江之拿著新鮮出爐的年級排名從後麵趕過來。
上麵赫然寫著：
第一名顧寄樹 （初三一班）
第二名江之（初三一班）……
“你可真煩人，你說說你，霸占著第一名多少回了，怎麽就不能讓我一回呢。”顧寄樹回頭就看到跟在他身後嘟著嘴氣呼呼的小女孩，不由得笑出了聲。
他靠牆站著，笑著說：“那你真的要我讓你？我讓你，你就能考第一了？”
江之聽了更加火冒三丈：“哼，你等著，總有一天我要把你從第一名拉下來。”
說完毫無底氣的邁著小短腿幾步一回頭的跑回了教室，畢竟這話說了幾年一次都沒有實現過。
顧寄樹看著她的背影，頗為無奈的搖了搖頭，不緊不慢的走在後麵。
河霖一中，一直是河霖市最頂尖的初中。這三年來，河霖一中最出名的事還是一個叫顧寄樹的孩子從入學起大小考試中永遠都是第一名，一時間無人能及，風頭無兩。
“你們看看，顧寄樹同學，成績那麽好，在家肯定也是認真學習了。再看看你們，一個個懶懶散散，還不端正態度。”老師在講台上口若懸河，把顧寄樹吹得天花亂墜，又把底下坐著的這群學生嘲諷的低人三分。老師們總是這樣拔高一個，貶低一群，好像這樣就能刺激到他們能夠發憤圖強。
看著顧寄樹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江之心裏更加生氣了。心裏默默吐槽:“他回家會看書，老師你真是太天真了，也不知道是誰天天在家打遊戲，連遊戲都要被他打的通關了。”
江之偷偷伸出左手想狠狠的給他一拳，結果她發現並沒有擊中目標。她低頭一看，自己的手已經被目標人物緊緊的抓住了。
“芝麻球，你幹嘛？要打我啊。”顧寄樹側過臉，低聲問她。
“放開!”偷襲不成反被抓的江之怎麽可能承認，她一麵注意著台上的老師，生怕弄出點動靜被老師抓住，一麵小心的掙紮著要抽出自己的手。
“你的小爪子真的是肉嘟嘟的。”特別是和自己的手一對比，感覺捏著還挺舒服的。顧寄樹覺得她的手很可愛，特別是手背上的幾個肉窩窩，一直想找個機會捏一捏。礙於男女有別，他一直沒敢這麽做。此時有人自己送上門來，他趁機□□了幾下白嫩的肉手，在看到江之憤怒的眼神終於還是依依不舍的放開了。
其實江之並不算胖，頂多是的臉和手都是嬰兒肥，肉嘟嘟的十分可愛。不過小女生這個年紀已經知道比美，大家眼裏都是清瘦清瘦的才叫美。愛美的天性使然，江之一直對自己身上那幾個肉多的地方很不滿意。
顧寄樹看著她因為生氣更加圓鼓鼓的臉，陽光透過樹蔭漏下的斑點從窗外照進，落在她的桌上，窗外的蟬鳴不絕於耳，講台上的老師還在指點江山，周圍的同學竊竊私語。歲月靜好，不過如此。
如果這樣一輩子，好像也不錯？有人這樣一輩子和你嬉笑打鬧，和你爭強鬥勝，挺有意思的。
中午顧寄樹被老師拉去辦公室，等他去食堂吃飯的時候江之已經快吃完了。他看著江之對麵還是空著，端著餐盤走了過去。
他剛坐下，就聽到鄰桌的幾個女生在那明目張膽的諷刺著江之。
“真像個小豬，吃那麽多，一身肥肉，真油膩。還有臉和校草坐一起。”
“誰叫別人是校草同桌呢，你嫉妒也沒有用啊。”
“也不過是仗著學習好點，天天巴著別人真是不知羞恥，也不看看她自己啥模樣。”
江之悶不做聲，低著頭扒拉著筷子，想快點吃完走人。
這種話她也不是第一次聽了。他們口中的校草就是顧寄樹，這人長得帥，學習又好，毫無懸念的在入校沒幾天就摘得校草頭銜。
而他們班主任喜歡按照成績排座位，每次他們兩都是同桌。
於是總有些外班的學生酸來酸去，她都聽得麻木了。她心裏明白的很，有些人就是得不到就喜歡用言語來攻擊對方，就好像自己得不到的機會別人怎麽配擁有一樣。可她就是配的上，有本事也考個第二名考進他們班來啊。要認真計較起來，她還很不爽做這個萬年老二。
光會打嘴仗真的是沒意思。
她隻是沒想到的是這些人現在都敢當著顧寄樹的麵說了，也不知道是真的眼瞎了還是外麵的陽光太燦爛，導致有些人心被光線刺花了。
顧寄樹把筷子一放，走到那幾個人麵前。
幾個女生看著顧寄樹過來，滿臉羞澀。
顧寄樹居高臨下的看著她們，麵無表情的說：“吃飽了沒？”
女生忙不迭的點頭說：“吃飽了。”
顧寄樹這才一笑：“既然吃飽了，那就好說話了。”
“我呢，不認識你們，但是你們剛剛提到江之了，那我們就好好說一說。她又沒吃你家飯，廢話那麽多，是真應了那句吃飽了沒事幹啊。雖然嘴長你身上我管不著，但是你亂噴。”他微微停頓話鋒一轉，“嗬，你也有臉說別人。”
女生聽了這話，滿臉漲紅，半天說不出一句話。誰能想到有朝一日男神和她們說話，卻是來懟人的。
場麵一度尷尬。
顧寄樹還想繼續再說，被江之打斷了，她跑過來拉著他往回走。把他拉回餐桌坐下，又把筷子往他手裏一塞。
“吃飯。理她們做什麽，浪費時間，飯都要冷了。”
顧寄樹拿著筷子，隨意的夾了菜，“行吧，我這是想幫你，不過既然你不想理她們就算了。還有你別聽她們亂說，你又不胖，吃的也不多，你看我，打的飯菜可比你多多了。”說著還把餐盤往江之麵前推。
江之低頭不語，手裏的筷子卻飛快夾著盤裏最後的一點菜往嘴裏塞。
等她吃完最後一點終於抬起頭，顧寄樹還是看到了她噙在眼裏的淚花。他的心突然像是被擊中，有些不忍心。真是一個委屈巴巴的小可憐，以後還是多讓著她點吧。
一個月後，江之連續好幾天沒來學校。
那時候的學生都還沒有手機，顧寄樹沒有辦法聯係上她，隻得放學去江之家裏找她，結果她家裏空無一人，聽鄰居說是有事出去了。具體是什麽事，沒人知道。
顧寄樹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第二天又跑去問班主任。班主任說：“江之啊，請假了，好像是生病了，她家長帶她去醫院檢查去了。”
“老師你知道她是什麽病嗎？嚴重嗎？”
“不知道，你也別操心了。要上課了，快回教室去。”班主任不甚在意的打發他走了。
顧寄樹沒聽到想要的答案，不甘心的回了教室。
上課的時候顧寄樹時不時望著江之空蕩蕩的座位走神，老師看到也隻當什麽都沒看見。畢竟老師都知道這位不管聽不聽其實都學會了。
窗外的銀杏已經泛黃，秋風乍起，便隨著風飄蕩。
等江之回來了一定要好好問問。
沒有人在一旁吵鬧，生活甚是無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