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何事引愁緒（一）

  “江之姐，12月8號腫瘤協會要在江城腫瘤醫院舉辦高峰論壇大會，大會給公司發了邀請，公司想要您去參加。您看怎麽安排？”助理李珂拿著邀請函問江之。


  江之接過邀請函，一隻手敲打著桌麵，思考了片刻說：“去，你去回複一下確認出席。另外去問一下這次參會的醫院和公司名單，整理好後發我郵箱。”頓了一下又說，“再去打探一下程總去不去。”


  “好的。”李珂應下，轉身走出江之的辦公室。


  江之看著電腦上早已打開的國家癌症中心的最新報告陷入沉思。


  “國家癌症中心發布了最新一期的全國癌症統計數據，惡性腫瘤（癌症）已經成為嚴重威脅中國人群健康的主要公共衛生問題之一，根據最新的統計數據顯示，惡性腫瘤死亡占居民全部死因的23.91％，且近十幾年來惡性腫瘤的發病死亡均呈持續上升態勢，每年惡性腫瘤所致的醫療花費超過2200億，防控形勢嚴峻。”


  多年前，研究發現癌症已經不能局限於發現後診治，多數癌症發現已經到了中晚期，很多患者在經過了痛苦的治療也沒能留著生命。借此國家提出早診早治，催生出各種新的檢測手段。早診早治，這個概念早已化為實際政策，大部分醫院都響應政策在積極引進新的檢測項目。


  江之所在的新銳醫療就是在這樣的時代應運而生。新銳主要經營的是一家研發、檢測一體的腫瘤精準醫療服務中心。公司成立不過五年，早已走在行業前沿，算得上領潮人之一。


  江之也是公司成立初期進入公司，五年慢慢成長成公司裏的骨幹之一。


  一晃五年，她從在公司伴著公司成長，從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成長到現在人人都客客氣氣稱她一聲江總。


  想當初她在公司和大家一起混在實驗室，又一起跑臨床項目，從做檢測到做數據分析，她都陪著。到如今業內人脈有了，經驗也有了，出去都說新銳公司的江之人長得漂亮，做事也厲害，有她經手的項目十拿九穩。


  這些誇讚，起初她聽了也是心裏高興。日子久了，有人誇，那自然也礙了別人的眼。


  三個月前，公司從美國招來一個市場運營總監，公司也準備開展新的業務，除了現有的醫療檢測還準備開展CRO服務，另一條新的產業鏈。江之做事風格偏好穩紮穩打，而這位新來的程總，程寧，善於另辟蹊徑。


  不過三月，凡是有江之參與的項目，程寧總會摻和一腳。說的好聽是程總來彌補江之不愛出席公共場合的缺憾，但江之麵對這樣的情形，誰都會覺得她被壓製了。她本就不善與人爭奪什麽，處處被動。若是公司不喜她在公司的權利範圍過大，大可說清楚。這樣不動聲色的壓迫，讓她感覺多少有些心累。


  想到這裏，江之對著報告有些看不下去了，揉了揉眉心，無力的向後靠過去。


  論壇上肯定有醫院要表示引進新項目，這次的機會程寧必然不會放過，畢竟醫院和科研單位還有藥企都是新產業鏈的潛在客戶。


  市場向來都是弱肉強食，能者居上。這個道理江之從來都是裝作不懂。她想，別人的想法與她有何幹係呢，不如踏踏實實做好自己的本職工作，穩中求勝。她也不在乎在公司有多少權利，她隻是享受成功的滿足感。


  隻是看來，公司覺得她這條路有點不好走，想要進一步擴展，這種被動的總會被市場擠下來。


  沒多久，李珂再次敲門，“江之姐，名單已經發到你郵箱了，你查收一下。”


  她停頓了一會又說：“程總那邊也收到了邀請，聽說也已經確認出席了。你看，咱們是不是該好好準備一下了，不然又要被他插一腳，功勞都被他搶走了。”


  “好，我知道了，” 江之對著李珂，突然一笑，“不過，他要是不去，我倒是會覺得意外了。你去和大家說一下 ，今天下午4點開個會，討論一下這次的安排。”


  李珂出了江之辦公室的門，立馬就跑到小組辦公區，一臉義憤填膺的和大家吐槽。


  “我說咱公司是不是有毛病啊。江之姐這麽多年來的功勞大家有眼睛的都看的到，結果他程寧一來，就淨是做些搶功勞的事。真特麽的應了那句‘髒活累活和背鍋是自己的，功勞是什麽？功勞是別人的’。你們說我說的對不對！”


  “就是嘛，他程寧算什麽。不就仗著是個海龜麽。嗬，老板眼睛是不是瞎了。”同組的陳芮和李珂一樣，都是跟了江之快3年的人了。平時工作中江之她們雖然是上下級，但私底下和江之關係也不錯。


  其他組員也都忿忿不平的看了一眼緊閉的市場總監辦公室吐槽。


  “哎，你說這新來的程總和副總是不是有什麽親戚關係啊？這都姓程？他們這是要搞家族企業那一套？”


  “誰知道呢？”


  “咳咳咳…..真這麽想知道，不如來問問我？”身後的聲音傳來，大家都嚇了一跳。回頭就看到眾人口中的當事人正倚著他辦公室的門一臉戲謔的盯著他們。


  大家一臉尷尬，互相看了一眼，紛紛低頭假裝自己很忙。


  隻有李珂挑釁的看著他說：“那程總您到底是不是呢？”


  程寧似乎也沒料到還真有人敢搭腔，臉上露出耐人尋味的笑意，說：“是與不是？到時候你們自然就知道了，不急這一時半會。”


  李珂被這話堵得啞口無言，隻得冷哼一聲，回到自己位置上。還作勢狠敲了幾下鍵盤，仿佛那鍵盤就是程寧，要將它敲壞了才解氣。


  活脫脫的小孩脾氣。


  下午4點的會議，算得上例行匯報，大家輕車熟路，群情激奮的討論到下班時間已經過了都恍若未知，還是江之看了下時間已經6點多了才打斷。


  “時間不早了，大家辛苦了，今天的會議就到這。”又看到大家意猶未盡的樣子，她說：“今天一起去風雨亭吃個飯，我買單。”


  “走走走，那還不趕緊收拾東西出發啊。”小吃貨陳芮當仁不讓的率先開始整理桌麵上的資料準備出發。


  大家三三兩兩利落的收拾好了東西下樓，一行人等江之和李珂去車庫將車開出來。


  風雨亭其實離公司也不過20分鍾的車程，這時間路上遇到晚高峰，將近快7點才抵達。


  風雨亭生意火爆，所幸李珂向來辦事周全，有所準備，早先在來的路上就已經預定過包廂。


  看著門口一眾等位的食客，大家又紛紛打趣的說：“還是我們的珂珂靠譜，要是我呀，哪想得到要預定。”


  “是啊，是啊，不然我們就和門外那些人一樣九十點都不一定吃得上了。”


  江之也順著衝著李珂挑著眉說：“沒有珂珂，我們可怎麽辦喲。”


  飯桌上，有人還想繼續下午的會議多說幾句，江之立即打斷，“先好好吃飯，工作的事，工作時間再說吧。”


  一頓飯吃到九點才結束，江之又將他們一個個送回。


  回到家，她打開客廳的燈，隨手將包甩到沙發上，人也往上一躺。


  明亮的燈光刺的她眼睛生疼，她又站起來關了吊燈，換了暖黃的燈帶。


  躺了好一會，她才起身去洗漱。洗完澡她抱臂站在窗前，看著樓下霓虹漫漫，於無聲的暗夜，感官變得更加靈敏，卸下防備，孤獨感瞬間襲來。


  轉身開了一支紅酒，搖晃著酒杯，坐到陽台藤椅上。靜靜的看著窗外。


  其實她並不愛喝酒，隻是此時若不在手上拿點什麽東西，總覺得缺了些感覺。正好家裏還放著幾瓶蘇墨送過來的酒。蘇墨和她一樣，喜歡嚐點酒味。紅酒、白酒喝的很少，多是梅子酒，桃花釀這類低濃度的。


  她想，今天的心情可能紅酒才配的上。


  暖黃的燈光下，酒杯裏的液體更顯得殷紅。抿一口入喉，於她微澀，唇齒之間逸出的酒味，使人迷醉。


  一口飲盡杯中的紅酒，回到臥室，一夜好眠。


  翌日。


  江之進了辦公室沒多久，就看到程寧出現在她辦公室門口。


  “忙嗎？有空聊幾句。”他好整以暇的站在那裏等著江之回答。門外一群人盯著，他也不為所動。


  江之盯了他半晌，不說話。


  他知道這是默認的同意了，走進來，關上門，隔開外麵探頭探腦的那群人的視線。拉過一張椅子坐在她對麵，身子稍稍向後，靠在椅背上。雙腿交疊，一隻手搭在側邊的扶手上，另一隻手隨意的搭在腿上。


  “8號的高峰論壇腫瘤醫院的高院長會出席。”他的語氣有一點漫不經心，眼神卻一直鎖定在江之臉上。


  “這我知道，然後呢？”江之麵無表情的回答。


  “頤年科技也會去。不出意外你的老熟人嚴正清會帶著他們的新項目過去。”說到這裏，他調整了一下身姿，挺直了背，正坐，雙手交握置於桌麵。繼而又說：“他們的新項目據我所知已經在接洽腫瘤醫院的鍾院長。如果我們公司想要拿下這次項目引進的機會，隻能從高院長這裏下手。”


  “哦，所以你知道我和高院長打過交道，要我出麵？”她篤定程寧就是有這個想法才來找她。


  他也不否認，“是。我不認識高院長，所以隻有你，才能牽頭。所以你覺得呢？”


  江之還是沉默。


  她在想，或許三個月的時間太短，她還是沒看清程寧這個人真正的性情。是她之前太主觀的代入，讓她覺得近期所受的牽製都是因他而起。為什麽她會有這種被他牽製的感覺？她是不是遺漏了些什麽。或者根本就是這個水太深了，她真的是大意了，是他現在在一步一步撕開這市場的殘酷，叫她直麵什麽是資本主義。


  醫療行業在江之心裏從來都是神聖的，生之所係，性命相托。就算是醫療公司，也是為了健康事業發展的衍生。她忘了，這裏是經營者的資本世界，不僅僅是她所以為的為攻克疾病而存在的體係。


  “8號論壇一起去。”江之最後打破沉默。


  “好。”他的臉上終於換上了真誠的笑容。


  “我們組的資料我會要李珂整理後發給你，數據類的下周一我們一起做個分析。至於我想要的結果，我想不用我多少你也知道怎麽做吧？程總？”


  “嗯。沒問題，畢竟我們都隻是為了公司。”


  程寧打開門要走，就看到李珂端著咖啡似要敲門的站在麵前，臉上昭然若揭的八卦二字。


  他伸手取過咖啡，喝了一口，舉杯朝她一笑，“咖啡不錯，謝謝招待。有機會多給我送幾杯過來。”


  李珂見這人沒臉沒皮的笑意，直接上前搶過杯子，“多謝程總誇獎，不過呢，我這手藝啊，向來就不穩定，說不定下次手一抖，加了什麽料都不知道了。”


  程寧又起了逗她的心，看著她炸毛的樣子竟然覺得分外可愛，“無所謂，我不挑，有喝的就可以。”


  說完也不等她反應，把杯子放回她手中的托盤上，徑直朝自己辦公室走去。


  李珂氣的一句話也說不出來，看著江之，又指著他的背影，哼唧半天，吐不出一個字。


  江之也被她的反應逗的笑了出來。


  對她說：“好了，你去給大家說一下，形勢有變動。這一次我和程寧一起去高峰論壇，你們多備一份資料。還有，之前的臨床數據和市場數據下周一上班整理好發我。”


  聽她這麽一說李珂一臉震驚：“什麽？要和他合作？為什麽啊？咱們之前被他搶的還不慘嗎？”


  “我們的對手是嚴正清，”江之收起笑容，正色道：“也許之前我想錯了，程寧他或許不是我們的對手，應該是隊友。”


  李珂此時也不由得嚴肅起來。


  嚴正清這人，她也熟悉。頤年科技的總經理，也是頤年科技下一任接班人，還是江之的同學，可惜兩人總會為了各自公司的項目掙個高低，這個圈子也就這麽大，時不時都會碰到。頤年科技是江城有名的老牌醫療企業，江城大部分的醫藥用品全是他們生產提供的。幾年前嚴正清大刀闊斧分離出他們其中幾組研發團隊，轉而研究新型的檢測手段，也是那時候，精準醫療檢測開始盛行。


  醫療圈子創新手段層出不窮，新項目出來總有人要搶奪先機。攘外必先安內，眼前形勢分明，合作共贏大概是目前最好的選擇。


  她也沒有異議，把任務分配下去，各自忙碌起來。這次的檢測項目是他們集全公司重點研發團隊攻克了好幾年才完成的，這一戰，她們經不起失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