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明朝換新境(二)
早上六點,江之徹底的清醒過來。
病房巡查的護士,過來給她整理了一下頭發,擦拭了身子,見她狀態還好,給她拔掉了導尿管和氧氣,又幫她穿好了衣服。
接下來的日子輸液是少不了,又有護士來給她紮留置針。隻是已經一天多沒吃喝,手上的靜脈怎麽也顯不出來,在左手上紮了好幾次都失敗了,最後終於在右手腕那裏紮了進去。隻是位置實在尷尬,整個針頭卡在手腕,讓她右手沒有辦法隨便活動。
看護的護士問她:“現在可以喝水了,你要喝點嗎?”
江之也感到嘴唇幹裂,嗓子也幹,脖子還是被熱鹽袋壓著無法動彈,隻細若蚊呐的“嗯”了一聲。
護士拿來水杯,稍稍托起她的頭,江之一不小心喝的急了,嗆了水。
劇烈的咳嗽,喘不上氣瀕臨窒息的感覺,讓她刹那間都有了怕是要咳死在這的感覺。
她的反應十分劇烈,護士連忙放下水杯,幫她順氣,好不容易才平穩下來,她整個人都脫了力。護士拿過紙巾幫她擦拭嗆著留出的眼淚,安撫了一會才離開。
早上的重症監護室漸漸熱鬧了起來,陸陸續續有家屬給送了早餐讓護士們幫忙拿進來。
這時候護士已經幫她把壓著的鹽包拿開,把床搖起來,坐臥著。
因為還是監護室,大多數送來的都是流食,需要護士或者護工幫忙喂。護士給她拿過來一個杯子裝的東西,起初她和護士都還覺得挺奇怪,以為隻是豆漿或者牛奶。直到打開杯蓋,才知道這是怕她不方便用勺子,可以讓她用吸管慢慢吸。
“你家人還真有心了。”護士幫她把吸管插進去,放到她床上的小桌板上。看她可以自己吃,也就去照顧下一個病人了。
江之笑笑,慢慢的吸著溫熱的粥。想著顧寄樹也許正在門外等著她出去,暖意順著熱粥直達胃裏,漫進心裏。
粥細膩香糯,粘稠度剛剛好。等到喝完一杯,她虛浮無力的身體也漸漸開始緩解了一點,至少坐著不會太吃力。
就這樣直到八點多,護士才來推著她出了監護室,這漫長的一天一夜終於是熬過來了。
門外,顧寄樹早就在等著,江之一出來他就發現了。
病床上的人臉色煞白,不見一絲血色,頭發也被編成了辮子斜在枕頭邊上。
見到他,江之微微抬起手,示意他上前。
“你感覺怎麽樣?”
“沒……事……”說出第一個字江之就發現了不對勁。她的嗓音嘶啞,發聲也極度困難,話到了嘴邊都隻剩下氣音。
顧寄樹隔得近,努力辨認才聽出她說的是沒事。見她說話吃力他俯身下去對她說:“不急,等會慢點說。”
輪床繼續走著,卻不是之前走過的路。
所到之處是一間單獨的房間,像是酒店套房一樣的病房。
像是知道她要問什麽,顧寄樹先開口解釋:“正好有VIP病房空出來,我想了想還是這樣方便舒服一點,我也好照顧你一些。對了,我請了護工,等會就過來。”然後他又頓了下才說:“我怕我要是幫你擦身子什麽的你也不方便。”
擦身子?
江之一聽,腦子不可控製的幻想出那個畫麵,一想整個臉都紅了。她怎麽好意思讓他幫忙擦呢,又懊惱自己的大意,怎麽把這個忘了,還好他考慮的周到。
“說話不行嗎,嗓子傷著了?”
“我…….”江之再次試著發出聲音,任憑她用盡了力氣,也隻發出一個破碎的音節。她心下大駭,臉色突變,難道是手術中傷了神經?
“先別急,我拿手機給你,你打字。手上現在有力氣嗎?”
江之的手機在手術之前交給了他。江之當時說要關機就好,他怕有人找她如果打不通會急著,就一直帶在身上。他把手機遞過去,卻見江之伸出的是左手。再一看,他才反應過來,右手上打著點滴。
江之接過自己的手機,還好,能拿得住。手機上沒有未接電話,微信上的消息倒是有一堆,她點開掃了一眼,挑挑揀揀回了幾條,其餘的沒什麽急事,可以不理會,也不想回。
她打開和他的對話框,因著是左手,打字也慢了許多,極不方便,“我之前出手術室我記得你和我說過話。那時候我聲音還正常嗎?”
她打字的時候顧寄樹就在旁邊看著。
他回想了一下當時的情景。
江之進了手術室後,他坐在外麵的椅子上,緊緊盯著手術室大門的方向。他從未覺得時間是如此的漫長,焦灼的等待,讓他失了平日裏的冷靜。身邊多是和他一樣等候的人群,每個人的臉上都寫滿了不安。
從江之進去時間已經過了一小時多,一個護士出來,四處張望喊著:“江之家屬在嗎?”
他聽到叫聲,一個激靈,顧不得什麽穩重不穩重,直直的衝上前去。
“怎麽了?”他第一次守候在手術室外,聽到喊聲擔心著是不是有什麽問題。他的嗓子發幹,喉頭發緊,幾個字艱澀的吐出口。
護士帶著他到一邊的一個房間,手上端著一個不鏽鋼盤給他看。
“這是?”他看著盤裏鮮紅的一團,仔細還能辨別出是蝴蝶形,上麵還附著著一團不一樣的東西。
“江之切下來的甲狀腺,看到上麵這個灰色的沒,這個就是那個結節。術中快速病理檢測顯示是惡性腫瘤,所以現在和你確認一下。”
縱然之前已經有過心理準備,這一刻聽著又看著這鮮血淋漓的一團,他還是忍不住心裏抖了幾下。
“然後確認沒什麽問題,接下來我們就要繼續手術,清掃淋巴結。”
對於手術怎麽做,他不是醫生,沒有發言權,醫生怎麽定他就隻能怎麽聽。
顧寄樹木木的回:“好的。”
護士交代完又進了手術室,他又回到了剛才的等候區。
手術室的大門打開了很多次,可是每次推出來的都不是她,漸漸的等候區裏的人走的沒剩下幾個。
最後終於有醫生出來告訴他手術順利,隻是還在等待她蘇醒。
當她被推出來的那一刻,他急切的差點落下了眼淚。
還好,她沒事。
他叫她,她回了聲 “嗯”就又昏睡了。
對,那時候她雖然聲音小,可是聽起來並不是現在這樣,那時候隻是聲音小。
“那時候,應該還沒出問題,我記得你的聲音還是正常的。”
正常的?那幾乎可以排除手術過程傷了神經了。那現在是怎麽回事?
咳嗽!對,咳嗽,她猛地想起來了,應該就是咳嗽的是嗆壞了。
她把自己的猜想打出來給他看。
“你在監護室嗆水?”
“嗆到的厲害了,估計就是那時候傷到了。”
“我去叫醫生來給你看看。”說著就要出去找醫生過來。
江之拉住他的衣服下擺不讓他走,“不急的,等會醫生過來的時候問問就好了。”
“可是?要是真的是傷到了神經,傷了聲帶怎麽辦?”
顧寄樹覺得江之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可是僅憑猜測他不放心。手術中的事,除了醫生,沒有人懂。
“沒事的,醫生很快就會過來查房了,相信我的猜測應該是沒問題的。”
其實這話江之說出來,自己心裏也沒有底。要是真的傷到了神經,以後都這樣那該怎麽辦?她心裏沒譜,也不敢顯露出來。他已經夠擔心的了,不能再讓他不安。
“好,聽你的。”
病房很大,就他們兩個人,不說話的時候,靜悄悄的。
“你躺好,我去把東西收拾一下。剛從那邊拿過來還沒來得及好好整理一下。”
江之看著這個為她忙前忙後的男人,脫下了平日裏的正裝,換上了休閑的裝束。往日裏見他多是大衣西裝,連襯衣領帶都一絲不苟。為數不多的幾次見他這樣的打扮,都有耳目一新的感覺。這樣的他,多了幾分人間煙火氣,隻不過,這身衣服,她昨天早上見他就是這一套。
病房裏東西不多,她的,他的,也就那麽幾件,都一一收拾妥當。
顧寄樹收拾完,一回頭就見江之正在看他。
“要什麽嗎?”他走過來問她,她嘴唇有些發白,“是想喝水嗎?”江之從監護室出來後還沒喝過水,她本來是想問他有沒有好好休息,但聽他一問渴意頓覺明顯。
她點了點頭。
顧寄樹端了水過來,一手扶著她,一手端著杯子,要喂她。她擺擺手,接過來。隻是一口水下去,她就覺得堵著嗓子眼,又咳了起來。顧寄樹連忙接過水杯,抽了紙巾過來幫她擦。這一口水沒進去多少,全都嗆了出來。
“怎麽了?還是會嗆水嗎?”
江之等到自己平靜下來,打字給他看:“可能條件反射,應激反應過度了,身體下意識的排斥這麽喝水。”
顧寄樹想了半天:“等會我去買點吸管,看看會不會好一點。”
“恩。”
水是先不用喝了,她怕嗆著。他也不敢這樣再讓她這樣嗆水。
還好樓下就有便利店,他很快就買來了吸管。果然用上吸管,她終於能慢慢的把水喝下去了。
見她不再嗆水,他也安心了許多。
他的臉色其實並不大好,眼底的烏青近看更明顯了,下巴上也冒出來些許胡茬。
江之指了指他的下巴。
顧寄樹順著她指的地方,往臉上一摸,有些紮手。“這個?早上沒顧得上刮,很醜嗎?”
“你昨天沒有休息?”
他眼裏閃過一絲慌亂,想著該不該說真話。
“別想著忽悠我,你看看你自己的衣服。”
他的衣服?
顧寄樹低頭看了下自己,毛衣看不出什麽,褲子——褲子上的折痕太明顯。
疏忽了,昨天她被送進監護室後,他就忙著給她安排病房,還好,這事不難。他叫高軒過來了一趟,找了人很快就辦好了。
辦好之後他一直在監護室外徘徊,明知她並不會知道,卻舍不得離開,踱著步子來來回回。高軒看不下去,卻也知道要顧寄樹此時離開回去休息,等到早上過來接江之出病房這事不現實。勸了好久,最後說讓他到這個病房裏等著也是一樣的,顧寄樹才勉強同意了。
到了病房,他倒是安靜了下來,坐在沙發上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高軒在一旁陪著坐著。
過了一會似乎回到了常態,對高軒說:“你回去把我的筆記本電腦給我送過來,還有要處理的文件都拿過來。”
“還有什麽要帶的嗎?”高軒知道,也許工作起來才能讓他暫時的不去多想。他剛剛已經從醫生那邊了解到了情況,江之是癌沒錯,手術狀況也良好,從手術中看,應該是沒有擴散轉移,隻是顧寄樹他關心則亂。
“就這些。先拿過來再說。”
高軒回到公司,很快就把他要的東西準備妥當。出公司的時候正好遇到了齊建飛。
齊建飛看到高軒手上拿的東西,頗為詫異。
“出去?帶電腦幹嘛?”
“老板的,江之住院,老板在那邊陪護,我給他把東西送到醫院去。”
“江之住院了?怎麽回事?哪家醫院?”齊建飛有些懵,難怪最近老顧不對勁。總是不見人影。
“一起去?”高軒知道的比齊建飛總歸是多一些,要詳細解釋,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的清楚,老板還在等著,也不好多耽擱。
“那走吧,車上說。”
上了車,一路上齊建飛從高軒口中了解到了現在的情況。
到了病房,顧寄樹正靠在沙發上,闔著眼。聽見他們開門進來,才坐起身。
“你怎麽也過來了。”這話自然是問的齊建飛。
“聽說江之做手術,你在這照顧她,過來看看有沒有什麽需要幫忙的。”齊建飛見他狀況還好,也鬆了一口氣。他知道江之在顧寄樹心中的分量,如果江之情況不好,顧寄樹怕是會崩潰。
“沒什麽大事。”顧寄樹示意他們坐下,轉頭問高軒:“東西帶來了嗎?”
“帶來了,在這裏。”高軒把電腦和文件放到他麵前的桌麵上。
病房是套間,桌椅齊全。
“這些是要簽字的,這些是我已經審過,基本上沒問題,可以直接簽約過審的。然後年底有些合作方的邀約,我都已經推掉了。”
“好。”顧寄樹翻開文件,一份份的看。
高軒在一旁按照緩急順序遞給他,又收好他看過的。
明明是醫院的病房,卻弄成了辦公室的感覺。
齊建飛看著這說工作就工作的人,忍了半天才開口,“不是,你就不能借著機會給自己放個假?都這時候還工作。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還不夠你用的。”
顧寄樹抽空從文件中抬頭瞥他一眼,“你閑著?墨園的宣傳開始了嗎?”
齊建飛被他一副理所當然的語氣噎住,說回公事,也隻能應著。
“準備明天上線。”
“投放渠道有哪些?”
“電視廣告、微博推廣、商業街電子屏、候車亭海報都聯係好了。說到這個江之有微博嗎?要她也轉發一下,她好歹也是原創。”
“有,明天上線之前通知我就行。”
“先把她賬號給我?”
“行了,明天等她醒來我和她說了再弄,沒什麽事你就先回去吧。”
“你真就在這工作,準備通宵?”
顧寄樹不看他,繼續的看著要簽字的文件,“沒有準備通宵。”
齊建飛很顯然是不信,“你要是累垮了,明天誰來照顧江之?”
“放心,我有分寸。”
“你知道就好。”齊建飛放棄勸說,知道說了也是白說,也就不浪費口舌了。
等他簽完文件齊建飛和高軒就收好文件走了。
雖然說不準備通宵,可是最後他也沒回家休息。夜裏手邊的工作忙完了,就在病房的沙發上躺了一會,心裏惦記著事,輾轉反側,眼前都是白天那血淋淋的一團肉。
夜深人靜,他又站到監護室門外,一扇門隔著,也什麽都見不到。走廊裏微弱的燈光亮著,時不時有醫護人員進出,帶來一點響動,很快又安靜下去。
站久了,站不住,他告訴自己應該回病房等著,不然明早江之出來他自己倒是沒精神會惹她懷疑。
回到病房,在沙發上躺下,這回終於安睡了一會。沒過幾小時,鬧鍾響起,他起身去衛生間洗了個臉,然後就去樓下買了早餐送到監護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