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明月鬆間照（一）
第二天阿姨來之後她才知道顧寄樹晚上要參加公司的年會。這段時間他都陪在她身邊，也不知道耽誤了他多少工作，就算他把工作都帶在身邊處理，她也知道，這不過是其中一角。
到了下午，和昨天一樣，江之又吐了。大約是多吐了幾次，她已經開始習慣，至少比起前兩日好了許多，她甚至是吐完還能感覺自己輕鬆了一截，就好像是每日必經的過程，終於早早結束一樣。
這種情況她是無所謂，倒是顧寄樹滿臉憂心。
“習慣了，沒事，都說是藥物的副作用了，等過幾日停藥了就好了。”江之漱完口，被顧寄樹抱到房裏休息。
“看你吐得難受，才吃下去多少東西，都吐完了，看的我心疼。”他把她放到床上，想要拉過被子給她蓋上。
江之攔住他的手，說：“我現在不想睡，去影音室吧，我想看看電影。”
“精神狀態還好，可以撐得住嗎？”他放下被子，看她的臉，想要確認她現在是不是真的不需要休息。
她的臉色蒼白，是吐過後的血色還未恢複，不過神態確實還算不錯。
江之點點頭，扶著床頭，站起身。
“走吧，總是躺著我也很無聊。”
他想抱她走，她不讓。最後互相讓步，挽著他的胳膊，慢慢走。
走廊不長，到影音室也不過幾米，走得慢，硬是走出了漫漫餘生的感覺。互相攙扶，步履一致，向前。
“今天想看什麽？”顧寄樹打開片庫，和她一起慢慢翻找著。
“Code Blue 電影版有嗎？”
“我找找。”
她曾經很理解藍澤醫生，他說他在一望無際的黑暗中一個人佇立著，一個人在黑暗中前行時，身邊有了同伴的存在，我們追求的東西並不是光本身，而是可以一起追求光明的同伴。
現在顧寄樹就是那個同伴。
這是講一群飛行急救醫生的電視，現在終於出了電影版，十年的跨度，伴著她的青春一起成長。
“我找找。”
沒一會，他找到了片源，開始播放。
江之坐到沙發上，斜靠著一側，顧寄樹隨即也坐下。
看到他坐下來，江之不解，“你也看嗎？不需要先去公司準備了嗎？”
他往後一靠，抬手看了下時間，“不急，還早，可以陪你一起看完再走也不遲。也沒什麽好準備的，他們都能處理好，我就是過去露個臉，講幾句就好了。”
“哦。”
兩人安安靜靜的看著屏幕亮起來。
熟悉的音樂響起，回顧著十年間的故事，熟悉的麵孔已經更加成熟。
她看著沙發另一側的人，也是十多年，記憶中的少年也成了如今的成熟男人。淡薄的記憶開始一點一點重新拚湊。怎麽想都還是覺得不可思議。
影片的結尾，藍澤醫生說：“不需要太多的言語也能夠心意相通。如果還不能習慣這種幸運，就會產生一種類似於羞恥的感覺，不過也沒必要不好意思，這種時候，就把自己交給這份幸運。”
屏幕裏清晨的日出裏，五個人坐在一起，笑容滿麵。
屏幕外不知道什麽時候兩人已經已經靠在了一起。她看著他搭在長腿上的手，纖細又分明的骨節，白淨。這雙手，曾經畫了多少美好的世界，現在也在畫她們的未來，她忍不住想要看的更仔細些。
她悄悄的伸出手，覆上他的手背，他有所察覺，一把反握住。
她輕輕的摩挲著，一根一根手指的數過去，最後幹脆穿過他的指縫，十指相扣，密絲合縫的緊握住。
他的手心幹燥，又溫熱。如果可以，她希望一直這麽握下去。她將臉靠在他的肩頭，看著緊握的雙手，想著，就這樣吧，坦然接受也不是難事。
她有一點喜歡這一絲絲溫暖。
顧寄樹在她開始主動握他的手的時候，內心撼動不已，竊喜。不過很遺憾這幸福隻能短暫停留，電影結束，時間也不早了，他該出門了。
他換了身衣服，依舊是正正經經的西裝大衣的打扮，低調的黑白配。換完衣服出來，她不得不承認，臉好看的人，穿什麽都好看。
顧寄樹手中拎著一條領帶站在鏡子前準備係上，他從鏡子中看到江之目不轉睛的看著他。
他心裏一動，拿著領帶走向她，揶揄著：“幫我？”
江之知道他就是故意的，她搖搖頭表示不會。
他挑眉，臉上笑意更甚：“我教你？”
江之拿過領帶，勾勾手要他低頭。
顧寄樹順從的低下，江之拿著領帶穿過他的後頸，他倒好，借機擁她入懷。
“還要低一點嗎？”
江之忍不住輕笑，手上用力一帶，他不設防，往前倒。
她一手撐在他胸前抵住，“站好。”
顧寄樹聽話的穩住腳步，江之回憶了一下紅領巾的係法，還好，這個記得很清楚。
弄完了她讓他看，“滿意不，就這一種，你要好意思就這樣出去。”
紅領巾的方式打領帶說實話真的不好看，要不是他的顏值高，還能撐得住，不然真的減分。
顧寄樹勾起嘴角，輕輕揪了一下她的臉，隻是略微調整了一下位置，“很好，以後就靠你來幫我打領帶了。”
江之丟給他一個無語的眼神，他都不怕別人笑話，那她怕什麽呢。
送他出門，臨到門口，他問她：“要不你和我一起去吧？”
她搖了搖頭，心裏很清楚，她現在的狀況並不適合出席今天的場合。不說會不會再吐，就是脖子上還貼著碩大的醫療敷貼，這形象也不能出現在這種大型場合。更何況，去了他恐怕會時時刻刻盯著她，不能安心做事。
“那你就在家等我回來，不會太久。”
“恩，放心去吧，有阿姨照顧我。”
汀香水榭在城西，臨湖而建。江城多江河湖泊，少有山巒，唯獨此處，依山傍水，是顧寄樹初到江城投資建設的項目之一，主要經營休閑度假和宴會。建築風格以中國皇家園林為設計來源，以水為勢，點綴山石，亭台水榭，雕梁畫棟，水墨成畫。又結合了現代的審美開闊輕盈。江城古文化盛行，這種新中式的設計勝在簡約靜雅，具有自己獨特的意韻，彰顯了對於古典的內斂大氣，又融合了現代的光明與灑脫。自建成起，頗受江城人士喜愛，雲鏡的曆來大小活動也都在這辦。唯一的缺點就是離他住的地方遠了點，從顧寄樹家裏開車過去也要1小時左右。
每次雲鏡年會，汀香水榭都會清場，謝絕外客，全部都為集團活動所用。
顧寄樹走後，阿姨在廚房做飯，江之一個人閑得有些無聊。放到以往，她會很享受這樣的時光，什麽都不用做，什麽都不用想。吃吃喝喝，看看電視玩玩手機，補個覺，一天都嫌少。現在，在他家裏，偌大的家，空蕩蕩的。許是閑的太久，頓覺了然無趣。她走到廚房和阿姨說要出門轉轉，帶小奶狗放放風。
阿姨想到雇主的叮囑，起初不同意，“天色也暗了，夜裏冷，你又病著，這出門怎麽能放得下心。”
小奶狗大約是知道江之要帶它出門，樂的直在兩人身邊打轉。
江之說：“不走遠，就在附近轉一圈”。
最後阿姨扛不住一人一狗可憐兮兮的 ，終於還是點頭了，“那好吧，隻不過要吃完飯我陪著你一起才能出門。”
江之想了想，也就同意了。
協商一致後江之就被阿姨攆出了廚房，“去外麵坐著吧，裏麵油煙大。”
她出了廚房，又回到客廳窗前的搖椅上坐下。落地窗外還是那片枯荷，天色漸暗，外麵燈還未亮，景色也看不分明，模模糊糊的冷清。室內的燈光，將她的身影投在玻璃上，她愈發看不清。
人啊，時間一空起來，就愛發散思維，胡思亂想。從前愛想工作，現在呢，愛想現狀和餘生。
把工作辭掉，又去了雲鏡拍片子，那段時間還沒有真真的辭職後的實感。現在什麽都不做，什麽都不能做，一下子空下來就容易讓她覺得自己不被需要，是無用的。想著想著思緒就飄遠了。
手機的震動，將她從虛無中拉回。
她看了眼是江也發過來的視頻通話，一瞬間有些不知所措。如果接了視頻通話肯定會暴露她現在的狀況，她又不敢掛斷，隻能任著手機震個不停。最後對方無法接通自動斷開了。
很快江也又發來一條語音信息，大意就是他和爸媽在國外玩的很開心，要是江之也能一起去就好了，也順便想問問江之的過年怎麽辦。終究是一家人隻有江之在家，他們還是有些不放心。
她過了十來分鍾才發信息回複他：你們玩的開心就好，我最近這邊有些忙，才看到消息。你們好好玩，我還有事先去忙了。
那邊很快回過來：知道了，再忙你也要注意休息。
江之心裏默默歎了口氣，也不知道自己的嗓子什麽時候才能恢複，還好平時也很少和他們開視頻語音，才不至於顯得奇怪，不然視頻一開立馬就戳穿了謊言。
“江小姐，飯做好了，過來吃飯吧。”阿姨端著菜從廚房出來，看見江之坐在客廳出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聽見聲音，江之起身過去。
桌上擺了四個菜，她想了想要阿姨一起來吃。
阿姨看見她手機上的話，愣了一會，連忙擺手：“這怎麽可以，你快吃吧，廚房還有，等會我會過去吃的。”
“這麽多，不吃也是浪費了，您就和我一起吃吧，再說了一起吃了等會才好趁早陪我出去走一走，不然越來越晚了。”
阿姨想了想，也沒好再推拒，“好好好，那就謝謝您了，我去拿碗筷。”
阿姨是顧寄樹來江城之後就一直在幫他的，相處了好幾年，也是第一次看見他帶了女人回來，而且她看的出來這位江小姐也是個心地善良的人，隻不過現在病著顯得柔柔弱弱，氣色也不大好。也不知道是什麽病，折騰的讓人心疼。
江之嗓子不好，阿姨又不好在餐桌上說話，一頓飯吃的很安靜。
飯後，等阿姨收拾好之後，兩人一起出了門。
夜已經完全黑了，室外的溫度更加的低了，阿姨特意叮囑她穿上厚衣服，裹的嚴嚴實實才放心。
院子外麵的燈，也亮了，在這黑夜裏點無聲的照亮著周圍。阿姨話也不多，隻是偶爾說上幾句，
別墅外麵的路上的車很少，人也看不到，大概隻有她這個在室內困頓了許久的人才會選擇這種時候出門溜達。
一路上很安靜，江之興致勃勃的欣賞著路邊的風景。整個路邊的綠化養護的極好，水杉高大筆挺，冬日水杉多落葉，鐵鏽紅一路蔓延，道路上卻很幹淨。小奶狗偶然從草地裏找到一個鬆塔玩的不亦樂乎。
就在她準備和阿姨回去的時候，一輛車緩緩的停在她們身邊。
江之不明所以，沒做多想，往路旁消了消，繼續往回走。
車上的人推開車門下車，朝她喊，“江之？”
江之聽見聲音腳步一頓，回頭一看，是程寧。
大約是沒料到會在這碰見，他一臉意外。
“你住這邊？”
江之努力的回了他一句：“恩。”
縱使這一句就一個字，也顯得氣音不足，程寧還是有所察覺，“你嗓子怎麽了？”
江之無奈的拿出手機，打字給他看：“做了手術，受了點影響，過段時間就好了。”
甫一看清手機上的字，程寧心裏一頓，又問，“才做完手術？結果怎麽樣，現在還好吧。”
江之心裏有些不想回答，但礙於禮貌，還是回了他，“還好，沒什麽大事，就是不小心傷了嗓子。”
程寧也看出了她不欲多說，又礙於天氣寒冷，也不是說話的好時機。看到回複也就隻說，“不是什麽大事就好，有需要幫忙就聯係我，今天外麵挺冷了，早點回去吧。這附近哪一棟是你家，我送你。”
江之指了指旁邊的阿姨，“不用了，沒幾步路，我就是讓人陪我出門活動活動，你先走吧。”
被拒絕之後程寧也不勉強，“那好吧。我先走了。”
程寧上車後，心裏暗自思索，據他所知這一片在江城是有名的貴，他這裏的房子還是他爸好幾年前買來送給他的。以他那幾個月對江之的觀察幾乎很難想象她是住在這裏的人，所以看到江之在路邊的時候他差點不敢確認，直到開到她旁邊車燈照出她的臉。
等他的車開走了，早先見兩人認識有話要說的時候阿姨就往旁邊走了一會。此刻見車開走，她趕緊的走回江之身邊。
她偷偷的打量著，過了許久終究是忍不住問：“江小姐，剛才那位先生是您的朋友？”
“前同事。”
“我看他好像還蠻關心你的咧。”
江之心裏疑惑，“關心？不就是普通人之間的客氣的寒暄嗎？”
“那位先生雖然隻是說了幾句，但是我可看的出來，他知道你嗓子不好的時候語氣都不一樣了。而且啊，還特意停車，肯定就是關心你嘛。”
阿姨說的十分認真，江之卻絲毫也沒有再深究下去的意思，隻牽著小奶狗慢慢的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