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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0章 我喜歡的少年挺拔而燦爛

  江時其實是真的有錢。


  而且如果他想搞錢, 認真操作個四五年,說不定就能成為那些安穩躲在後方的大資本家了。


  光出錢便可以撈個天大的功勞。


  但是江時覺得沒意思。


  不是清高自傲, 也不是懶散倦怠。


  他是真的覺得沒意思。


  “你讓我去做什麽呢?”


  他把玩著手裏的子彈殼, 漫不經心,“如今什麽最賺錢?種鴉片?”


  閑聊著的汪高邈一時語塞:“也不一定非要這般急功近利。”


  “那去搞實業?”


  江時笑了, “實業救國說錯是不錯,可如今這副鬼樣子,一場仗打過來一座城的鋪子都給你燒光了, 這樣提心吊膽仰外國人鼻息地做生意, 又有個什麽意思?況且這世道, 想安穩做實業開工廠的人成千上萬, 不缺我這麽一個。”


  劉主編插了一句嘴:“不管如何說,我們自己把錢賺回來總比讓外國人賺走好。”


  “沒意義的。”


  他淡淡搖頭, “隻要洋人和日本人沒打出去, 我們賺的錢就永遠不會是我們的,辛辛苦苦從老百姓身上刮下民脂民膏, 然後打了敗仗, 就把這些財富對外國人拱手相讓, 你告訴我,有什麽意義?”


  “那難不成,那些辛辛苦苦幹實業的同胞們,他們的所為, 就沒有任何意義了不成?”


  “他們有。”


  江時已經不想再在這個議題上多做糾纏了, 以強硬的姿態結束這種無意義的討論, “他們這樣做有意義是因為他們隻能做到如此地步,我這樣做沒意義是因為我遠可以做的更好。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既然不知道有沒有輪回轉世,那麽最起碼這輩子,我就要做讓我覺得最痛快最舒坦的事,”
……

  “這也太舒坦了吧!”


  一個燙著波浪紋卷發的女孩兒從二樓參觀完後咚咚咚跑下來,鑽進廚房裏對餘琨瑜感歎道,“我要是能嫁一個這麽好的人家,住著這麽大這麽舒服的青磚瓦房,我何必還要像現在這樣沒日沒夜的幹活啊。琨瑜,你可真快活。”


  餘琨瑜正在拌一道涼菜,頭也沒抬:“你什麽時候竟也會說出這種話來了。”


  “怎麽了,我說的話哪裏不對嗎?”


  女孩兒一臉迷茫,“這種日子難道不快活,不舒服?”


  旁邊的何曉麗附和了一句:“可不就是少奶奶的日子嘛,你瞧金陵城裏大戶人家的少奶奶,成日裏不是打牌抽煙,就是逛街看戲,像琨瑜你這樣早出晚歸地沒命工作,才是稀奇不正常呢。”


  餘琨瑜蹙起眉頭,鬱悶道:“怎麽好好的都開始編排起我來,照你這樣說,雲亭她姐姐嫁的還是楊家呢,我這麽一間磚瓦房算什麽,楊家那才叫真正的大戶人家好不好。”


  “.……我姐姐她不一樣。”


  波浪紋卷發的女孩兒歎著氣反駁,“她一個姨太太,如今連我家裏人都不願意提她了,和你這樁婚姻壓根兒就不是一個路數的。”


  餘琨瑜輕輕搖了搖頭:“你也該想一想,你讀高中讀大學的學費哪來的?畢業後報社的工作又是誰幫你找的?報社這點工資,又如何夠你今天一瓶香水明天一雙高跟鞋?要我說,哪怕全天下的人都瞧不起你姐姐,你最不該。還有你家裏人,更不該一邊拿人家的,卻又要一邊說人家的不是。”


  這話有些嚴厲。


  當著徐雲亭的麵說出來,更是毫不留情。


  但餘琨瑜並不後悔。


  徐雲亭的姐姐生來漂亮,十四歲時便被看中去演了電影。


  十六歲時嫁進金陵豪商楊家,成了楊老爺的第五房姨太太,如今已是第七年。


  楊老爺已經五十有六了,很是寵愛這個年輕的五姨太,簡直要什麽給什麽。


  徐姐姐性子並不張揚,唯獨十分戀家,而這個家,指的自然是娘家。


  徐雲亭家裏覺得一個女孩讀那麽多書沒用,所以她的學費生活費,全都是姐姐資助的,工作也是姐姐幫她安排的。


  甚至現在她已經從家來獨立出來了,姐姐還是每個月都有零花錢下來給她。


  所以餘琨瑜才說:“你要是瞧不上,最開始便不應該伸手拿,既然拿了,還心安理得地用了,你就不該瞧不起她。”


  徐雲亭垂下頭,不說話。


  確實,她姐姐嫁的人家,確實是比餘琨瑜的丈夫要富貴許多。


  住的是租界裏的小洋房,有大大的花園和草坪,出門都有小轎車,衣裳一個大櫃子都裝不下。


  但在她心裏,她還是覺得,她姐姐的婚姻,遠比不上好友餘琨瑜的。


  楊老爺五十多歲的人了,年紀和她爹相當。


  又有原配嫡子,前頭還有四房姨太太,保不齊什麽時候就娶進來第六房。


  她姐姐算什麽?不過是被瞧中了相貌順手買回去的一個玩物兒罷了。


  放在從前,說不定連個良妾都算不上。


  可是餘琨瑜呢,她丈夫和她年紀相當,長的也俊朗,待她極好,柔情蜜意從眼睛裏是可以看出來的。


  哪怕是對方沒有這樣厚實的家底,徐雲亭也覺得餘琨瑜這個婚結的值。


  “其實我就是羨慕你們情投意合的夫妻和睦,什麽磚瓦房呀,什麽席夢思啊,那都是添頭,有了更好,沒有也不打緊。”


  “我就是這樣想的。”


  餘琨瑜眼尾輕揚,嗓音輕軟,“所以才要老實上班不是麽。”


  “這怎麽又和上班有關係了?”


  “因為嫁給誰我都是餘琨瑜,餘琨瑜就得上班工作,和屋子大不大日子舒坦不舒坦沒有絲毫關係。”


  女生丟給她一隻洗幹淨的冬棗,“我以為你也是這樣想的呢,所以才覺得你會說出方才那種話來是稀奇。”


  秦慈最知道她的情況,聞言就在旁邊搭腔:“是啊,要是隻為嫁個有錢人家,上學的時候追琨瑜的男生們如過江之鯽,其中也不乏大戶人家子弟,她隨便挑一個不就是了。”


  “那怎麽能隨便挑。”


  何曉麗忍不住插嘴,“我也是仁德女校讀出來的,可沒見過一隻比江先生還俊俏的鯽魚。”


  餘琨瑜砸過去一個蘿卜頭。


  “好好好我不說了不說了,你都這個年紀了,還是個婦人呢,怎麽比我們還容易害羞……那什麽,菜都差不多好了吧?我去喊主編他們過來開席?”
……

  秦慈的這場生日宴,總的來說進行的非常平和非常順利。


  整整一大桌子的人,卻連一盅酒都沒喝完,幾個大老爺們連帶著幾個思想進步的女青年都冷冷靜靜,宴會結束時麵不改色心不跳,步伐穩健,壓根看不出來是一場激昂青年人的聚會。


  反而就像是參加了家裏姥爺的八十大壽。


  連火鍋都不敢放太多辣椒的那種。


  事實上,他們報社這幫人,平時還是挺鬧騰的。


  上次去主編家裏吃喜酒,都鬧得人家一整晚鑼鼓喧天。


  之所以今天都老老實實的連個髒字都不敢說,餘琨瑜主要覺得,還是江時在旁邊太能鎮場子了。


  也不知道他怎麽就那麽嚇人。


  明明也不說話,也不凶狠,甚至麵上還帶幾分笑,但氣場厲害的要命,目光淡淡掃過來一下,就叫人一聲不敢多吭。


  餘琨瑜在桌子底下踹了他好幾腳,才讓他稍稍收斂了一些。


  ——然而這個時候,宴會基本已經到了尾聲了。


  她發現自己的菜還真沒準備太多。


  因為大家既不怎麽喝酒也不怎麽慷慨激昂地指點江山,所以一整個晚上基本都是在吃菜,吃菜,吃菜。


  然後抓住吃菜的空隙聊一聊工作。


  聊的工作也基本都是:報社未來一年的發展計劃,社會版麵和文藝版麵的分量輕重,以及要如何開源節流等等。


  就連餘琨瑜這樣對工作充滿熱情的超級進步青年,也聊的累極了。


  困倦極了。


  恨不得趕緊把這些人送走才好。


  她甚至懷疑這根本就是江時的陰謀詭計。


  因為最後大家相互告別離開時,她分明從他眼睛裏捕捉到了一絲得逞的笑意。


  “江時你又在搞什麽把戲。”


  明明是疑問句,但餘琨瑜用肯定的語氣質問了出來。


  男人站在她身旁送客,麵不改色風輕雲淡:“人家過生日又不是你過生日,做頓好菜好飯就夠了,我時間多寶貴啊,陪吃陪聊可不值得。”


  “誰讓你陪吃陪聊了,你在大家還都放不開呢,巴不得你趕緊走。”


  “所以你的意思是,你寧願拋下我陪這些狐朋狗友浪費光陰,也不願意跟你的心上人共度春宵?”


  “.……”


  這家夥怎麽什麽沒臉沒皮的話都往外說呀!


  餘琨瑜仰頭瞪著他,要不是顧及門口還有友人在依依惜別,她可能馬上就要跳起來咬死他了。


  江時摸摸下巴,輕咳一聲:“你們說會兒話,我去幫林媽收拾廚房。”


  其他人都還好,隻是最後離開時,秦慈到底還是悄悄把自己內心的擔憂說出了口:“琨瑜,你如今和江時獨居在金陵還好,日後若是要去見婆家,可千萬先和他約法三章了再去。我聽說他們這種小縣城的地主人家,最愛的就是納妾納姨太太,更別說你先生還是一脈單傳,人長輩肯定巴不得多娶幾房太太回來開枝散葉,你得千萬小心。”


  餘琨瑜笑起來:“你放心罷,其他的或許難說,這一點,他絕不會的。”


  先不說江時本是個不婚主義者。


  就算他日後真的動了別的心思,按照她對江時的了解,他寧願跟她離婚再娶,也不會納姨太太。


  他這樣的人,外表瞧著不羈,其實骨子裏潔癖最重,三妻四妾這種事兒,他受不了。


  隻會覺得是對自己的侮辱。


  秦慈揮揮手:“好,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那我先走了。”


  “嗯,明天報社見。”
……

  餘琨瑜一一和友人們告了別,關上門轉身要回屋的時候,才發現,江時竟然一直沒走。


  就這麽安安靜靜地站在棗樹下,手裏還捏著幾張信紙在看。


  他大概是聽到她關門的動靜了,一下抬起頭,四目相對間,餘琨瑜發誓自己瞅見了他眼睛裏的猶豫和心虛。


  “怎麽了?”


  江時沉默了好片刻。


  最後張開手,一副大大方方讓她擁抱的模樣。


  隻是垂了眸,長睫毛蓋住大半眼睛,神情憂愁,渾身縈繞著一股低落又陰鬱的氣息。


  餘琨瑜微怔,視線在他手裏的信紙上轉了轉,以為是出什麽事兒了,連忙蹬蹬瞪跑過去,抱住他的胳膊,小心翼翼又問了一遍:“怎麽啦?”


  “如果我說,我母親在我老家,瞞著我給我娶了一個妻子,你會怎麽想?”


  餘琨瑜抱著他胳膊的手僵住了。


  仰頭盯著他,眼睛眨也不眨一下,麵無表情。


  “我的意思是,”


  江時亡羊補牢般地補充道,“我本人是不知道這件事的,我也是受害者。”


  餘琨瑜深吸一口氣:“什麽時候娶的?”


  “啊?”


  “我說你那個你所謂不知情妻子。”


  “什麽所謂,我是真的不知情.……兩年前。”


  “.……”


  餘琨瑜認真閉了閉眼睛。


  她攥緊小拳頭:“所以你現在是要告訴我,我在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的情況下,就莫名其妙成了你的姘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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