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甜心小青梅
卓俞這輩子從來沒做過什麽非常偷偷摸摸擔驚受怕的事情。
偷偷瞞著沈文誠去看他, 為了給他一個驚喜,已經是她能承受的心理極限了。
要知道,她連小時候從床底下摸出零錢, 都會老老實實地交給媽媽。
然而人生走到二十二歲這一年, 她突破行為下限——
直接藏了一個人。
卓俞現在正住在沈文誠家裏, 和林時雨同屋。
本來他們倆還是睡在同一張床上的,但善解人意的林時雨主動提出, 她可以打地鋪,讓卓俞睡床。
卓俞欣然接受了。
——最主要的原因是,床鋪靠窗。
而窗戶外頭,躲著她要藏的人。
時間線往前撥兩天, 卓俞也不知道是自己鬼迷心竅了, 還是因為那女人滿臉的淚和目光裏的哀求太慘烈, 又或者純粹是“未成年”那三個字一下子震撼了她, 她竟然真的就幫她把她手上綁著的繩子給割開了。
這女孩是偷跑出來的, 要不了多久, 關著她的人家就會發現。
她們兩個女孩子, 要想在人家追上來之前逃離這座山,根本沒可能。
這種時候,卓俞達到了自己人生的智商最高點,拖著行李箱又回到了沈文誠家。
對方看見她,還有些驚訝:“卓俞?你怎麽又回來了?”
小姑娘避開他的視線, 一副又害羞又嘴硬的模樣:“我那個, 東西太多了, 我拉不動,能不能在你家住一晚上……你放心,我會給借宿費的,而且我已經給家裏打過電話了,他們明天就會來接我。”
沈文誠有些無語。
他才半小時前還被這姑娘砸了兩百塊在身上,那時候她拽的跟大爺似的,這才過了多久,就厚顏無恥地跑回來要求借宿。
反倒是林時雨,在旁邊鬆了口氣,連忙迎上來:“我就說你一個女孩子,晚上出去也不安全.……沈姨,能不能留她在家裏住一晚上?跟我一個房間就行,我來照顧她,不會麻煩你們的。”
沈父沈母自然是無有不應。
於是總而言之,卓俞就這樣留了下來。
她說的什麽已經聯係了家裏人,當然也是假話,這鬼地方越靠近山信號越不好,沒看見林時雨帶回來的那個平板,壓根沒網,隻能讓沈文妹看已經下好的動畫片電視劇。
也是到了第二天白天,在林時雨的調節下,沈文誠才帶著卓俞到了村長家裏,讓她打通了給江時的電話——用的是村長家的座機。
而且在這過程中,村長一直在旁邊警惕地看著,豎著耳朵聽她說的每一句話。
原因是什麽,卓俞不用問都知道。
她心裏緊張的要死,但表麵上還是裝出一副嘟嘟囔囔的樣子,和江時打電話:“.……我東西太多了,他們這邊汽車站這兩天停運,根本到不了火車站,我也不想在沈文誠家裏住,菜又難吃蚊子又多,反正你快點過來接我!”
江時在電話那頭的語氣很溫和:“好,我知道了,我今天就過來。”
掛了電話後,沈文誠有些疑惑:“你都不需要跟他說一下地址?他怎麽知道我家在哪?”
“你家的地址就是江時給我的啊。”
小姑娘天真爛漫,把所有鍋都往江時身上推,“也是他鼓勵我來找你說清楚的,本來他還怕你打我要跟我一起來,是我覺得個人恩怨個人畢,才沒讓他陪我一起過來的。”
“.……你們調查我?”
“就隻查了一下地址而已嘛,”
卓俞本來是很想牙尖嘴利地直接懟回去的,但“拐賣”這兩個字就仿佛一把大刀橫在她腦門上,讓她不敢得罪沈文誠,隻能小聲道:“這件事情我給你道歉,反正我們倆從此之後恩怨兩清了,你一個大男人,就別那麽斤斤計較了。”
沈文誠:“.……”
他深吸一口氣:“行,恩怨兩清最好,我隻希望你別遷怒時雨。”
“你是渣男跟林時雨有什麽關係,說到底,林時雨現在還沒跟她男朋友分手,在我看來,你才是那個破壞他們感情的小三。”
在沈文誠反駁之前,卓俞率先揮了揮手,“行了行了不說了,反正等我家裏人過來接我,我們倆就江湖路遠當陌生人就好。”
……
離開村長家的時候,村長的兒子拉住了沈文誠:“哥,這個女的你覺得……”
“不行的。”
沈文誠毫不猶豫地拒絕了他,“她要是出了事,我們整個村子都不得安寧,你老實點,別害了別人。”
“謔,這麽厲害的人物,怎麽會跑到我們這鬼地方來?”
“.……跟你沒關係的事情你少管。”
沈文誠蹙蹙眉,“還有啊,村子裏其他人做那些事情是沒辦法,你又不是娶不到媳婦,怎麽也變得跟他們一樣了?”
“嗬,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們這窮山溝溝,那好的都不願意嫁進來。”
村長的兒子斜眼看他,“怎麽,你現在出息了,去外頭見識了一圈,回來就看不上我們了是不是?沈文誠,你可別忘記,當初上大學的路費是誰幫你出的。”
“.……總之,這種事情你能不做就別做。”
沈文誠歎口氣,“又不是什麽好事,做多了是要損陰德的。”
……
卓俞在沈文誠家住的這兩天,過的十分擔驚受怕。
那個被她藏起來的女孩子,名叫童嬌,是隔壁市區的高二美術生。
她和卓俞不一樣,她是真的過來旅遊 寫生的,隻是中途和同學走散了,手機背包都落在同學那裏,正當她走投無路開始問路人警察局怎麽走時,她遇到了一個麵善的老婆婆。
老婆婆請她吃了餛飩,和她聊天,結果越聊到後麵童嬌越昏昏欲睡。
等到她再次醒來,就是在一個昏暗的土屋裏,像貨物一樣被交易給了一個跛腳大漢。
她被帶進山裏,關在地窖裏,對方打她,罵她,試圖強迫她。
她之所以能逃出來,也並不是因為自己聰明或是武藝高強,而是那個大漢的嫂子心軟把她偷偷放出來的。
“他嫂子也是被拐賣來的,在這裏生活了七八年,給他們家生了兩個兒子,期間一直老老實實的,這才獲得了他們的信任。”
卓俞聽得心寒。
她怎麽都無法想象,在如今這個年代,怎麽還會發生這樣的事情。
說實話,這兩天,對方並不是沒有搜到過這裏,但幸好卓俞的行李箱大,他們搜後山的時候,卓俞就把童嬌藏在自己的行李箱裏。
對方大概也對沈家挺信任的,並沒有怎麽在家裏搜查,隻是環顧一圈就算了。
這才讓童嬌逃過好幾劫。
不過,有一天晚上卓俞起來找水喝,路過堂屋時,竟然看到了一群人在沈家的灶房開會。
雖然她聽不太懂他們之間的談話,但那個跛腳大漢是在的,表情憤怒,不停地拍桌,可以看出他們討論的並不是什麽好事。
更可怕的是,沈文誠也在。
像一個軍師一樣,麵色冷靜,運籌帷幄地發言。
看的卓俞渾身發冷,手指不住地顫。
後來她沒有去倒水,安靜地回了房間,躺在床上問:“林時雨你睡著了嗎?”
林時雨當然沒睡,柔聲問:“怎麽了?”
“你知不知道,外麵的人是在說什麽啊?這兩天,我總覺得這個村子很不對勁,你說,為什麽我給我家裏人打個電話讓他們來接我,還要被人那樣看著打?還不許用自己的手機。”
“.……”
不大的屋子裏,連帶著空氣都寂靜了許久。
最後林時雨笑了笑:“不知道,可能是他們這地方比較守舊吧,沒事的,反正最多兩天,你家裏人肯定就到了,不關我們的事情,我們還是少管,以免惹來麻煩。”
“.……好。”
卓俞很害怕。
真的很害怕。
按照江時的速度,如果她打電話那天他就動身的話,肯定今天就能到了。
但是已經過去三天了,還是沒有得到半點消息。
這種對未知的等待,讓卓俞感到迷茫又心驚。
以至於這兩天,她就像個無腦富二代一樣開始誇耀自己的“家族勢力”,什麽富可敵國,什麽勢力遍布政商界,什麽在歐洲也有強大背景,什麽隻手遮天牛批的不得了。
把沈父沈母哄的一愣一愣的。
雖然沈文誠現在是不怎麽和卓俞交流,但林時雨,也不知道這姑娘是怎麽想的,似乎是抱著一種想和卓俞和解,想和她重修舊好的念頭,對卓俞的態度一直很和善。
看在林時雨的份上,沈文誠也不好對卓俞展現出太大的惡意和冷臉。
所以總的來說,卓俞在沈文誠家住的待遇和,並不算太糟糕。
甚至在林時雨眼裏,她和卓俞很快就能拋開偏見,成為彼此理解的好姐妹。
——然而天不遂人願,這種和諧,並沒有持續多久。
卓俞在雲野山呆的第四天,童嬌被發現了。
本來——在別人的底盤,強行藏一個人,要管吃管喝,還要防止她不被嚴密搜查的人發現——本來就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情。
但卓俞萬萬沒想到,這個告密的人會是林時雨。
林時雨發現童嬌的時候,卓俞正在把童嬌往行李箱裏塞。
那一刻,林時雨震驚地捂著了嘴巴:“我就說……你這兩怎麽好像有點不對勁的樣子。”
她下意識要往外走:“不行,你這太過分了,我要去告訴文誠。”
卓俞使勁兒抱住了她。
現在江時沒消息,也不知道是遇到了什麽事情。
要是這件事情被沈文誠和村裏其他人知道了,不僅僅是童嬌,可能連她都不會有好結果。
卓俞用盡了這輩子最快的腦筋去說服她:“學姐,你也是讀過書的,是學過法律的,你知道拐賣人口這件事有多可恨,而且學姐,她還未成年,還是個高中生,未成年你知道是什麽概念嗎?”
“學姐,你也有爸爸媽媽,你將心比心,要是你落到這樣的境地,你家裏會有多擔心?童嬌她是獨生子女,她一個人丟了,就是毀了整個家庭,毀了她的爸爸媽媽和年邁的爺爺奶奶,而且她真的就隻是出來畫個畫,什麽錯都沒有犯,她不能遭受這樣的無妄之災。”
“我不求你幫忙,我隻希望你能替她保密,我跟你保證,就算事情被發現了,我也絕對不牽連你,學姐,我求求你了,你就可憐可憐她吧。她還隻是個小姑娘而已!”
……
卓俞說了很多很多,死死拽住林時雨的手。
到最後,卻被對方甩開了。
她的神情很失望,帶幾分沉痛:“卓俞,我從來不怕你牽連我,隻是你替文誠和沈叔沈姨還有文妹想過沒有?”
“.……這件事情跟他們有什麽關係?”
“你把人藏在他家裏,真被發現了,你覺得沈家人還能在這個村裏過的下去嗎?你要她生,就是要沈家人死,卓俞,我也很同情她,如果能幫上忙,就算犧牲我自己我也會幫,但是如今這個情況.……抱歉,恕我不能諒解。”
卓俞都快急哭了:“如果在這個村子裏住不下去,我出錢請他們去外麵住。沈文誠以後畢業了肯定是要在大城市找工作定居的對不對,我借他們家裏人房子住,不要房租,學姐!”
林時雨要保護沈文誠的決心很強烈,不論是卓俞的“巧舌如簧”還是童嬌的淚如雨下,都沒能勸動她讓她回心轉意。
“你的意思,我會轉達給沈文誠的,但是我不能幫著你一起瞞他。卓俞,抱歉。”
……
有時候,卓俞在想,愛真的是這麽偉大這麽無私這麽盲目的一件事情嗎?
就可以突破所有的三觀和道德底線嗎?
她曾經也那麽那麽喜歡過沈文誠,但做的最過分的事情,也就是省吃儉用把自己的零花錢都花在他身上,想要把自己擁有的好東西都給他。
沈文誠疑似出軌的時候,雖然她心痛的要死,但還是決定,如果是真的,再痛也要一刀兩斷。
現在看來,林時雨對沈文誠的愛,確實比自己要深的多了。
她也是受過教育的人,也是會憐貧惜老會幫助弱小的人,可是為了沈文誠,竟然可以對拐賣未成年人口這種事情熟視無睹。
被一大幫人堵在灶房裏的時候,卓俞還是覺得,這個世界很魔幻。
這種仿佛電影情節一樣的事情,她這輩子從沒想過會發生在自己身上。
童嬌已經被她的“丈夫”給暴力抓回去了,卓俞親眼看見,對方就這麽把她往地上甩,抓住她的頭發狠狠地扇巴掌,嘴裏罵著她聽不懂的話。
而她,或許是因為他們一時還不知道該怎麽處置,所以隻能把她堵在灶台的角落裏,沒有對她做任何事,但看的死緊,生怕她又搞出什麽幺蛾子。
“文誠,這姑娘咋辦?看著年紀輕輕的,也不像是什麽厲害人,你之前說她是什麽來頭來著?”
“她爸爸是上司公司的老總,她要是不見了,她家裏肯定會發瘋的。”
“那怎麽的?就讓她這麽走了?萬一她出去以後亂說怎麽辦?”
村長很是不高興,“一個女娃娃,丟了就丟了,我們死不承認,他們還能硬把屎盆子扣人身上不成?”
沈文誠垂下眼眸,沉默了許久沒說話。
良久,他才道:“她是獨生子女,而且,他們家裏人知道她是來這邊……”
“之前也不是沒有人找上門來過,那搜不到不就證明人不在我們這嘛!你不是說,說那個什麽.……法不責眾!人又找不到,他們難道還能把我們一整個村子的人都抓起來?”
……
灶房內寂靜了許久。
“娘的,先關起來再說,我就不相信了,還真有人能為了一個女娃娃跟咱們拚命,大不了,真扛不住了再把人交出去,這種事就跟熬鷹一樣,等他們熬不住了,買賣就好做了。”
村長抽著旱煙,皸黑的臉龐上滿是陰狠,“你不是說,他們家有錢嗎,我們這次大幹一筆,也省得以後還要苦哈哈地去外頭買媳婦。”
他揮揮手:“大富,強子,你們倆個去把人捆起來,先放地窖裏關幾天。”
“.……你們要幹什麽?你們知不知道這是犯法的!你們知不知道我爹是誰!知不知道我哥哥是誰!他們要是來了,你們就死定了,他媽的沈文誠你還是不是人!你這麽多年書讀到狗肚子裏去了嗎?沈文誠!你他媽良心呢?滾開!別碰我!別碰老子!啊——”
卓俞拳打腳踢,用盡全身的力氣尖叫罵人,但她一個小姑娘 ,力氣能有多少,怎麽可能抵抗的過兩個成年壯漢。
周圍的人一拳拳如豺狼虎豹一般盯著她,卓俞真的慌的要哭了。
從小到大,她經曆的最危險的事情也就是被同班女生往鞋子裏塞針,根本沒遇到過這陣仗。
手被綁住了,她就鉚足了勁用腳去踢,尖叫的分貝堪比孟薑女哭長城。
“奶奶的,這娘們還有點勁,再來個人,把她腳也綁上,娘的,文誠,你怎麽往家裏帶這麽一顆小辣椒,這姑娘真要放出去,咱們村真是要天下大亂了。”
……
卓俞被人從灶房一路拖到了屋門外,手肘和小腿被刮出了無數道血痕,衣服頭發都亂七八糟,是剛才掙紮而導致的結果。
而且因為尖叫的實在太厲害,她連嘴也被人捂住了。
塞在嘴裏的抹布帶著一股子涮鍋水的,惡心的叫人想吐。
她睜大眼睛,死死地盯著沈文誠,眼睛裏滿是血絲,每一道血絲都帶著濃重的嘲諷和厭惡。
這一刻,比起憎恨,卓俞心裏更多的是荒唐和好笑。
沈文誠這個人,真是突破她的三觀下限。
現在想想,以前跟這種人談過戀愛還迷他迷的要死,她都覺得丟臉。
卓俞閉上了眼睛。
她堅強地想,她耳朵和發圈上都有定位器,雖然不知道信號好不好,但那天打電話的時候,她也把自己的情況告訴江時了。
江時肯定會來救她的。
最多就是受點皮肉之苦。
就是被人掄起來往地上摔幾次。
就是被人揪著頭發扇幾個巴掌。
就是被人……
耳旁忽然傳來嗡嗡的氣流聲,打斷了她的思緒。
拖著她的人力道也忽然鬆了下來,卓俞艱難地抬起頭,用一種狗啃泥地的狼狽造型,瞅見了不遠處的天空之中,盤旋著的一架直升機。
那隻直升機由遠及近,最後盤旋停在屋子前的空地上。
一雙黑色的靴子踩著梯子走了下來。
男人穿著黑色的勁裝,袖口褲腳都被紮起來,腳上是軍靴。
手裏還甩著一副雙截棍——雖然甩的並不是很好,但是配合後麵呼呼轉著的螺旋槳和跟著的肌肉男,整個氣勢十分唬人。
卓俞眨眨眼睛,眼淚嘩的就流了下來。
還好剛才一直撐著沒哭。
不然在那個垃圾沈文誠和這些反派壞人麵前,也太丟麵了。
但既然現在靠山來了,就無所謂了。
那個男人肅著臉,神情淡漠,猶如一座山一般立在前方。
他舉起手裏的擴音器,語氣傲慢酷拽:“前麵的,放開那個女孩。”
——雖然周圍可能有九成九的人都聽不懂他的話。
——雖然他手裏的那個懷舊版擴音器真的顯得有點low。
——雖然他甩雙截棍的時候還甩到了自己的手。
——雖然他晚到了整整三天。
但是狗吭泥的卓俞小公主,還是覺得今天的江時,是她二十二年來見過的,最炫酷的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