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穗穗有今時
——是。
……
雖然是但是,
如果能這樣粗暴完成任務的話, 感應星就不會帶著他降臨這個世界了。
當然,江時在說這些話的時候, 顯然自己也沒把它們當真。
“我是覺得, 那個什麽.……嗯,殿下, 你也沒有正兒八經當過爺爺和爸爸對不對, 幾十年滄海一粟就過去了,當成新的人生體驗玩一玩, 也挺有意思的是不是?”
感應星又是忸怩又是捉急, 在他麵前晃來晃去, 惆悵的很。
因為這個時候,不遠處的林穗子已經從田埂上走過來,隻差幾步路的距離,就能到江時麵前了。
它很怕二殿下此刻撂擔子不幹了, 和人家姑娘說一些有的沒的,把任務進度攪和的一塌糊塗。
然而不論它怎麽著急, 男人始終一言不發,垂著眸,慢條斯理地翻著桌麵上的賬本,對它的話置若罔聞。
眼看著林穗子已經走到了跟前, 右手垮一個大食盒, 左手拎一個茶壺, 頭上還戴了一隻草帽。
兩條辮子整齊乖巧地搭在肩前, 小臉白嫩,嗓音纖細:“江知青。”
江知青站了起來,神情淡淡的,轉身直接往後走。
……
完了。
感應星絕望地耷拉在他肩頭。
“喏。”
男人的語氣很沉穩,“隻有這一把椅子了,你將就一下。”
嗯?
感應星這才發現,江時是走到倉庫裏頭去,搬了一張小板凳出來,遞給林穗子。
雖然嘴裏沒說,但行動上已經很明顯地表達出了一個意思:
妹兒,坐下來聊會兒唄。
林穗子倒也沒拒絕,笑著接過了。
隻是沒立即坐下來,而是先從手裏提的籃子裏找出一個幹淨的白瓷碗,然後把茶壺裏的綠豆湯倒進白瓷碗裏,端到他桌前:“江知青,這是自己家來煮的綠豆湯,特意吊在井水裏涼過的,給。”
江時微微一怔,擺擺手:“這怎麽好意思呢……”
“隻是一碗湯水而已,不值錢。”
小姑娘把碗往他麵前又推了推,“上次我在田裏發熱起疹子,多虧了你送來的膏藥,不然還不知道多久能好,我都沒謝過你。湯有很多,你喝完了我再給你倒。”
“.……好,謝謝了。”
林穗子不虧是整個南垣嶺甚至隔壁村的未婚小夥子都想娶的姑娘。
從她說話做事的儀態中便可見一斑。
雖然是和男知青說話,但她神情大大方方的,不過分忸怩也不過分熱切,叫人舒服的很。
說的是普通話,雖然不可避免地帶著口音,卻也不結巴,措辭得體,反而不會叫人看輕取笑她。
如果條件好些,長在城市裏,說不準就是學校中收“交流信”收到手軟的校花了。
而在這樣普遍粗野的鄉下農村,還能不成為鶴立雞群的一朵金花麽。
林穗子是過來給下地幹活的家裏人送飯的,不僅要把飯送來,還要把碗筷帶回去。
所以江時喝綠豆湯的時候,她就得在旁邊等著。
不然少了一個碗,都是要被奶奶戳著腦門罵一頓的大損失。
也就是說,江時的那隻小板凳,遞的很及時,很有用。
他端著碗,邊喝綠豆湯邊問:“疹子都好的差不多了嗎?要是沒好全,我那裏還有幾隻膏藥,你要的話就來拿,反正我也用不上。”
“不用不用。”
林穗子連忙拒絕,“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那藥膏是稀罕物,連大夫都說,整個章鄉也沒有一處醫院藥鋪子能找到的,你自己留著總會有些用處的,給了我才是浪費呢。”
江時是剛來南垣嶺村不到一年的新知青,林穗子是才十六歲的姑娘家。
從前其實是沒有什麽交集的。
之所以能認識,純粹是兩個月前,林穗子的大伯娘因為肚子大了,不用下地掙公分,就在家裏燒飯洗衣服,所以看林穗子礙眼的很,陰陽怪氣酸了幾句,說她這麽大個人了還是隻會呆在家裏吃白飯。
林穗子就紅著眼睛從家裏出來了。
但她身體又弱皮膚又嫩,下地了沒兩天,也不知道是太陽曬得還是招了什麽蟲子,有一天竟暈在田地,整個人都發起熱來,渾身起疹子。
當時江時也是幫忙送到診所去的人之一,醫生說得要去縣醫院開藥,他就問自己那個藥膏有沒有用。
他的藥膏是在京城的家人給寄過來的,屬於小地方買也買不到的西藥,這位醫生有點見識聽說過,連忙說有用 。
於是林穗子就這麽承了他的情。
之後在村裏見到都能打個招呼說會兒話,也算是有了點交情。
而事實上,江時是整個村子裏,唯一能看穿林穗子外表的一個人精。
也正是因為這樣,他非常欣賞林穗子,並且在這種淡淡的交往中,對她有了些好感。
甚至還產生過要跟這姑娘處對象的念頭。
隻是不論是林麥子重生前還是林麥子重生後,他和林穗子都是屬於有緣無分的一對錯過人。
林麥子重生前,江時因為回京城探親,錯過了和林穗子表明心意的最佳時機,等他從京城回來時,林穗子已經嫁給了許衛東。
林麥子重生後,江時因為回京城探親,錯過了和林穗子表明心意的最佳時機,等他從京城回來時,林穗子已經嫁給了何文柏。
那他一不能去破壞人家的夫妻感情,二也不是真的就對林穗子愛的死去活來了。
於是隻能是遺憾放過,專注事業,不久就被上頭看中調去縣委,遠離了小說前期的故事中心。
他和林穗子的對手戲,在《重生之七十年代好日子》這本書裏,幾乎可以說是沒有。
他這個人的名字,也頂多隻是在林麥子重生最開始,和林穗子鬥時,“江時”作為不理智的愚蠢圍觀人群中的一員,替林穗子說了幾句話而已。
林穗子代替林麥子嫁進許家,嫁給許衛東,不僅僅是斬斷了林麥子心中所謂的“好姻緣”,其實也斬斷了她自己的好姻緣。
畢竟客觀上講,江時的條件可比許衛東好多了。
不管是家庭背景,人品品性,婆家氛圍,方方麵麵。
林穗子要是能嫁給江時,才是她奶奶所說的祖上燒了高香才得來的好婚事。
想到這裏,江時忍不住歎了口氣,覺得真是世事無常,搞不拎清。
“怎麽了?”
林穗子見他蹙著眉,一副惆悵感慨的樣子,連忙問,“是湯的味道很奇怪嗎?江知青你要是喝不慣的話,千萬別勉強,其實我們也是.……”
“沒有。”
男人打斷她,揚了唇,“湯很好喝,隻是剛才想到了別的事情。”
他從襯衣的兜裏摸出兩顆奶糖,遞了一顆給她:“謝謝你的綠豆湯,一下就涼快了,這是我家裏寄來的糖,很甜,你嚐嚐。”
“這是奶糖吧。”
小姑娘很珍惜地放進自己的手包裏,“上麵還有外文,肯定很貴,我帶回去慢慢嚐。”
江時很想說“不用那麽珍惜,我那裏還有一整盒,你要的話都拿去,反正我也不喜歡吃”。
但是考慮到兩個人目前的關係和林穗子的性格,他還是忍住了。
剝了一顆塞進嘴裏,硬生生把綠豆湯喝出了一種黏黏糊糊的甜味,惡心的很。
然而意誌力頑強的戲精江知青表現的很穩,麵不改色,把玩著手裏的糖紙,語氣平淡:“你會折千紙鶴麽?”
“嗯?那是什麽?”
說起來,林穗子再比她堂姐林麥子有文化,也隻是讀完了初中而已。
初中也隻是在鎮上讀的。
總的來說都是鄉下學校,上半天幹活半天,還有許多思想教育課,真正的學識性課程並沒有多少。
她不知道千紙鶴,也不認識糖紙上最簡單的“dy”,甚至連江時胸口處別著的鋼筆都覺得很高級。
在麵對江時時,她外表表現的再得體,內心還是會有一份自卑和瑟縮在。
上輩子的林穗子,會因為想過上更好的日子而去謀劃和許衛東的婚事。
卻從來沒有產生過一種“要不要利用和江時的交情去試試他這邊的路子”的念頭。
因為在她心裏,她比這個村裏任何一個心懷少女夢的姑娘們都清楚地認識到,她們和江時的差距在哪裏。
那種差距,不僅僅是所謂的滿腔熱忱或是討好算計就可以彌補的。
所以既然沒有希望,幹脆就敬而遠之。
她完全不想成為名著話本和傳說電影裏的那些和愛人春風一度卻慘遭拋棄的可憐女主角。
——隻是,當男人捏著一張色彩斑斕的糖紙,一點一點把它折成一隻小巧玲瓏的鶴後。
林穗子還是忍不住睜大了眼睛。
白皙寬厚的手掌上,靜靜躺著一隻漂亮的千紙鶴。
糖紙上印著一個長辮子的女孩,臉蛋正好在千紙鶴的翅膀位置,被金燦燦的陽光渲染的非常生動。
江時把這隻千紙鶴遞給她時,還彎唇說了句:“這上麵的女孩長得跟你還有點像,尤其是眼睛,和月亮一樣。”
“.……”
他或許是隨口的,無意的一句。
卻在林穗子心裏掀起了好幾圈淺淺的漣漪。
隻是她抬起眸,唇畔笑意很平和,看不出是個什麽情緒:“真好看,這個糖紙也好看,我們這邊都沒有這麽漂亮的糖紙的。這是京城那邊的玩意嗎?”
“可能吧,我也忘了是從哪裏學來的。不過如果你喜歡糖紙的話,我倒是有很多,下次不扔了,攢一攢,湊成一遝送給你。”
“啊……會不會很麻煩?”
“不麻煩。”
江時聳聳肩,“其實連糖都可以給你,反正我也不愛吃甜的。但是為了避免你不好意思,”
他揚揚唇,“糖紙留給你,糖我自己吃。”
“.……”
不知道為什麽,跟玩兒似的的腔調,說起來竟然還有點感人嘞。
林穗子捏著那隻千紙鶴的翅膀,眨了眨眼睛。
覺得此刻連正午的陽光都變得溫和了起來。
——如果忽略不遠處傳來的殺豬一邊的叫喊的話:
“哦喲,不得了了不得了了,穗子,你妹子暈過去了,你過來瞅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