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十日談（三）
河北流民與血肉之軀，對抗軍隊，結果可想而知。隨著勇氣殆盡，河北流民往兩側逃去，卻被楚軍箭雨打擊，盡數死在邯鄲城下。
流民屍體被楚軍當作製作坡麵的黃土，堆積在邯鄲城下，兩萬多屍體，堆積起來，第一日，楚軍便將流民的屍骨堆積成了一座座京觀。此時各處仍舊散落著許多流民的屍首。楚軍想要將流民屍首堆積成攀登城牆的坡麵，卻還需要一天時間來完成。
當楚軍開始有序地搬運流民的屍首，邯鄲城便已經猜出了楚軍的目的，邯鄲守軍上下都是一時駭然。因為楚軍的方法殘酷，但卻非常有用。
楚軍將坡麵堆積完成的那天，便是邯鄲守軍的末日。
楚軍回營途中，項伯回頭看了一眼楚軍壘砌的京觀，心情陷入絕對的悲觀絕望之中。
經此一事，即便攻破了邯鄲城，燕趙百姓再不可能歸附楚了。
秦趙長平之戰，秦軍坑殺趙卒五六十萬，秦與趙之仇恨至今未消。
現在，楚用河北流民築造京觀，卻比秦殘暴更甚。
項伯不明白局勢怎麽會惡化到這一步。不僅沒有讓河北百姓認識到劉信的虛偽，反而進一步暴露了楚軍的殘暴。
邯鄲守軍大多都是當地百姓子弟，看到城外父老鄉親盡數死在楚軍之手，都是目眥盡裂，對楚軍再無好感。
這倒白白便宜了劉信。劉信再不用擔心城中有人背叛他了。
至少，城中百姓都明白自己為何而戰。
盡管如此，劉信依舊在巡視了一遍城防，鼓舞了士卒之後，才就近在邯鄲城的驛館中用了晚餐。晚餐一葷一素，雞肉有些鹹了，葵也不過是在開水中泡了一下，放了點鹽而已。
但饑餓之下，吃這些東西，再配一碗熱氣堂堂的黃米飯，卻已經是不可多得的享受了。
司馬芝守在門外，看到劉信用完了晚餐，才肯放門外的一群人進來。
月光淡淡，燭火不點，眾人各自尋找了位子坐下。
劉信道：“今日城外兄弟，咱們損傷了多少兄弟？田七，你來匯報一下吧。”
一個胖身影稍微挪動了下，向劉信道了聲諾，便開始匯報工作：“從楚軍劫掠百姓到今日不過是兩三日。兄弟們得知楚軍行動，是當天晚上。此次行動，時間倉促，十分危險，但還是有一百名忠誠的兄弟，不怕犧牲，參與到流民隊伍中，進行宣傳工作！卻也因為楚軍此次打擊範圍太大，最後這一百名兄弟全部犧牲，倒在了楚軍的屠刀與箭雨之下。”
劉信問道：“今日城門前的那位老者，也是我們的兄弟嗎？”
“是的。他的代號是廉頗。廉頗在宣傳工作方麵有很好的經驗，本已經不在這次的行動人員中。可他想要將自己的小兒子替換下來，便承擔起了這份工作。”
劉信微微咳嗽了下，田七微微一愣，隨即也想到了這樣的話實在不宜說得太開了，便先住口不言。
劉信道：“對於犧牲的兄弟們，還是要安置好他們的父母妻兒。讓魯班社給他們安排好工作。不要強迫他們加入進來。”
田七當下應聲稱是，隨即配合劉信道：“君侯，卻也有一些人，對西楚十分仇恨，願意加入進來，對於這樣的人，我們該如何安排。”
劉信道：“我們的主旨是華夏一統。楚也是華夏一員。西楚殘暴，皆因項氏。若他們看不清這點，還是將他們留在外圍，莫要深入到核心工作中來。”
田七讚歎道：“君侯之胸襟，真是海納百川，令兄弟們佩服。”
劉信接受了田七的馬屁，笑道：“還希望諸君與我共同努力，讓華夏早日歸於一，到那時華夏之土，再無戰爭，百姓安於耕織，商人安於販賣，工匠安於製造！”
眾人凜然稱是。
劉信隨即站起，從田七手中要來名單，親口念誦犧牲兄弟的名字以及年齡籍貫。
眾人也都紛紛站起，在淡淡的月光下，聽著劉信念誦。
劉信的聲音不快不慢，雖然隻是簡單的誦讀，卻猶如樂者敲動編鍾，奏出韶樂。
劉信的誦讀不僅是對眾人精神的洗禮，而是對自己精神的洗禮。
劉信這樣做，便也是讓在場眾人都知道，一旦他們犧牲，他們的名字也會從自己口中脫口而出，他們的家小也會得到妥善的安置。
為了華夏一統，將來犧牲還有很多。
但就像後來的一位偉人說的那樣，唯有犧牲多壯誌，敢教日月換新天。
會議結束，眾人從陰影中走來，又消失到了陰影中。
劉信也起身出門與司馬芝相見，司馬芝奉上了一碗水，劉信喝了一口，感覺有些甜，看向司馬芝。
司馬芝解釋道：“這是蜜水。乃是東郭家奉獻給臣的蜂蜜，臣添加進去了。君侯每日思慮萬千，十分辛苦，該多吃些甜食。”
劉信將碗中的蜜水一幹二淨，又與司馬芝道：“你不比我少操勞辛苦。不過，如今的困境，還能夠喝得上蜜水，倒也沒到了絕境。”
兩人走到中途，劉信有些明白司馬芝奉獻蜜水的意圖，停下了腳步問道：“東郭家、李家、張家是不是都找過你……”
司馬芝麵向劉信拱手道：“是。東郭家正在大肆收購城中房產，甚至一袋粗糧，便能買下一座兩進的院落。張、李兩家也都在發戰爭財。”
“你是怎麽看待他們的？”
“在臣看來，他們這樣做，卻也是將賭注壓在了君侯這一邊，倒也不用太過指責。隻是他們還能夠進行收購，看來各家儲存物資錢財遠比賬麵上要多，要不要……”
劉信搖了搖頭，道：“你我都是客，邯鄲人內部的事情還是交給邯鄲人自行解決好了。”
劉信並不想在守城的關鍵時刻，暴露邯鄲城內部的矛盾。
第二天，劉信結束了短暫的睡眠，來到南城門前，眼看著楚軍是屍體抬到城牆之上，劉信卻不許弩手射箭擊殺楚軍。
項伯得知這一情況，立即派人通知了項羽。
項羽到城門前觀察。
邯鄲城外，楚軍忙著搬運流民屍體，熱火朝天，邯鄲城內，卻靜靜的。城牆之上，邯鄲守軍嚴陣以待。
項羽認定劉信這是要準備撤離邯鄲了，便讓項伯率領一部時刻監視邯鄲城外動靜，勿要放走劉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