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提前布局
E���川沙縣是距離上海縣很近的一座縣城,因為其靠近海邊,有鹽利又有海中出產,所以縣城內的居民日子過得頗為富庶,剛過完正月十五,縣令沈理文忽然接到應天府(南京)的公文,他很是莫名其妙,川沙縣歸屬鬆江府,應天府怎麽給自己發公文了。
可當他看了落款之後就變得誠惶誠恐了,因為其署名是錦衣衛南鎮撫使李雙成,他一個小小的縣令,正七品,李雙成是正五品,品級上就已經高出他不少,最重要的是錦衣衛權重,那南鎮撫使更是權勢滔天的人物,他怎麽得罪得起。
可沈理文也是納悶,他雖然不是什麽治世名臣,可川沙縣內大概事情他也是清楚的,川沙縣這地方雖然不是什麽太平世界,但也不是亂七八糟的地方,治安一直還過得去,而且這地方不是什麽偏僻地方,就算有逃犯也不會傻乎乎的停在川沙縣,這位鎮撫使李大人來川沙縣作什麽?莫非是和自己有關?
可自己這點事情也不至於勞煩錦衣衛鎮撫使親自過來緝拿呀,百思不得其解之後,他派了親信下去打聽了一下,卻發現什麽跡象都沒有,川沙縣一切如常。
“沈知縣,今日晚上錦衣衛這邊會再貴縣有所動作,動手的地方是牌坊街,周圍三條街還請貴縣派人封路,但請沈知縣下午才召集人下令,上午不要動作!”
沈理文沒想到公文昨日晚上才到,今天上午就有人登門拜訪,看打扮還以為是尋常的武師,大部分人被驅趕之後,對方卻亮出了錦衣衛的腰牌,來人居然是錦衣衛南鎮撫使李雙成,身邊隻帶了三個彪形大漢扈從。
沈理文的臉上立刻堆滿了笑容,腰都快彎到了地上,客氣的說道:
“下官一定照辦,不過,李大人,您這就帶著三名扈從,是不是人手上。。。下官這邊還有些得力的幹將,請李大人千萬莫要客氣才好。”
李雙成微微一笑“沈大人不用擔心,昨天我的兩百名屬下已經進城了,現在都散居各處,他們到時候自然會現身,不過,沈知縣,從此刻起,屋中的人不得外出,等到晚上再動,賊人狡猾,一切嚴密,免得驚動了他,有什麽不方便的,還請見諒。”
沈理文臉上笑容僵了僵,狠狠的瞪了一眼剛才出去打探消息的親信,人家已經摸進來兩百多人,你還毫無察覺,若真是歹人,那恐怕就要出大事的,他急忙對李雙成躬身答應,跟外麵招呼了一聲,就坐在這邊。
屋中除了李雙成主仆四人,還有沈知縣和一名親隨,雙方枯坐無聊,那親隨也是去縣裏查訪過的,沈知縣納悶側頭低聲問道“牌坊街不是川沙縣兩家大戶住的嗎?”
聲音不高,卻也沒有瞞著李雙成等人的意思,那親隨點頭說道:
“大人說的是,牌坊街那邊確實隻有兩戶人家,一戶是個已經告老還鄉的原上海縣縣令,還有一戶是做生意的,男人常年在外。。。”
李雙成微微一笑,忽然插口道“還有個消息你們恐怕不知道吧,這家的女主人去年生產,生了個大胖小子。。。”
下午時分,川沙縣城忽然封城,城外的人想要進來,城內的人也急著出去,等來到城門這邊的時候,卻發現城門緊閉。
太平時節早關城門,肯定是出了大事,眾人在那邊鼓噪,立刻被縣城衙役虎著臉趕走,平日鄉裏鄉親的都是客氣,這麽一嚴厲,大家都知道事情不對,同時布告已經貼出。
‘入夜鳴鑼三聲後,居民停止一切戶外活動。臨街的買賣店鋪一律打烊關門,夜市夜賣收攤。。。違者格殺勿論!’
住在牌坊街周圍的百姓,下午更是有衙役登門,他們被嚴厲的叮囑不得出門,不得喧嘩。
不知從何時起,川沙縣忽然出現了大量的錦衣衛,從四麵八方向牌坊街趕去。
白日不讓出門,自然是很不方便,那位前上海縣縣令本來還想鬧一鬧,耍一耍威風,可是當他看到拿著刀槍的錦衣衛兵卒時,立刻縮了回去,趕緊進內堂給佛祖上了三炷香,求告錦衣衛千萬別是來捉拿自己的。
牌坊街這邊還有另外一戶人家,高牆大門的,外人也看不清裏麵的虛實,隻從出來采買貨物的丫環和小廝口中聽說,這家主人是在外麵做絲綢生意的,常年在外奔波,家裏一般隻有女主人在。
這等家中隻有女眷主事的,又是這般富庶,肯定會被心懷不軌之人打主意,也有潑皮無賴上門生事,但那幾個潑皮無賴第二天就從川沙縣消失了,經過此事,川沙縣這邊的人才知道,牌坊街這戶人家得罪不起,還是少招惹些的好。
牌坊街周圍都是全副武裝的兵卒,穿著飛魚服挎繡春刀的錦衣衛,手中高舉著火把,把這裏圍了一個水泄不通,每個方向上還有十幾名火銃手,火繩都已經點燃,做出準備開火的模樣,牆頭一有人向下張望,他們就舉著火銃向上瞄了一下,看到這黑乎乎的鐵管瞄過來,牆頭的人慌忙伏下去。
從天黑開始,牌坊街這家“大戶”連大門都沒也打開,而李雙成則拿著一把椅子坐在這家大門的正門口,抱著胳膊閉目養神。
雙方就這麽僵持著,裏麵的人不出來,外麵的人也不進去,好似錦衣衛是來給這家大戶把門的一般。
大門裏麵安靜的很,但是並沒有持續太久,大門吱呀一聲打開,正當麵的幾十名火銃兵齊齊舉起了火銃,開門的卻是個青衣漢子,臉色煞白,看到這邊火銃瞄過來,下意識的一哆嗦,向後退了一步,差點坐倒在地上。
“大。。。大人,我們都是尋常老實的百姓,大人為什麽要圍住這裏?”
結結巴巴的說了這句話,李雙成嗤笑一聲,從座位上站了起來,開口說道:“都這般境地了,難道還想糊弄過去?告訴你們大當家的,一炷香之後我就進去,讓女眷們都躲避一下,否則兩相衝撞了不好看!”
李雙成說的大大咧咧,旁人聽著莫名其妙,大當家?這裏麵莫非住著江洋大盜?開門那漢子臉色難看的點點頭,轉身是跑了回去。
這次沒有等待太久,不多時,那個漢子複又折回,“我家老大有請!”
李雙成嗤的又是一笑“都是江湖上的廝殺漢子,做起事來怎麽還這麽磨蹭,這形勢還不投降,難道他還以為能跑了不成?算了,我進去看看吧,你們在這裏等我!”
身後的錦衣衛齊聲唱諾答應。
院子裏有十幾個拿著兵器的漢子或蹲或坐在那裏,他們一個個麵色凝重,見到李雙成進來,都是頗為戒備的盯過來,還有幾個人走過來,看樣子是要搜李雙成的身。
剛有一個人把手搭在李雙成的肩膀上,不知道李雙成用了什麽手法,那人就橫飛了出去,重重的落在地上,在也沒有起來。
周圍的那些漢子立刻抽出刀斧把李雙成圍住,院子的大門已經關上了,李雙成卻隻是微笑,倒背著手,一副淡然的看著他們。
雙方僵持的時間很短,從堂屋裏麵走出一名漢子,個子不高,瘦瘦的,臉色黝黑,手上的關節粗大,能看出來是經常出海之人,一出來就木然地衝著周圍擺擺手。
“沒想到官麵上還有如此膽色的人物。”
李雙成哈哈一笑“高孟,你不在海中討生活,怎麽跑到陸地上來了?”
那名漢子一愣,過了良久“今日若不是你提起,爺爺我都快忘了自己叫什麽了。”
“我給你留點臉麵,咱們還是進屋談吧”李雙成一邊說一邊向客廳走去,他的樣子好似逛自己宅舍一般隨意。
。。。
“根據我的掌握,你就是叱吒大明海疆的。。。”李雙成頓了一下,忽然厲聲說“海猴子!”
“正是爺爺。”海猴子依舊匪氣,毫無懼色的回了一句“你他媽的能把爺爺怎麽樣,大不了便是一死!”
“哈哈哈。。。果然是海上大豪,不懼生死!不過你想過沒有,我能這麽心平氣和的坐下來和你談,就是想給你條出路,能不死還是不要死了吧!”
“呸!讓我投靠朝廷,你他媽的少做大夢,趁早死了這條心。”
“海猴子,別把話說絕了!”
“我草,當爺爺怕你呢,腦袋掉了不過碗大的疤,二十年後還是一條好漢!你當人人都喜歡像你一樣做朝廷的走狗呢,見誰都要點頭哈腰,爺爺不伺候!”
這話頗有些傷人,李雙成一皺眉頭,眼睛裏已經放出精光,手上微動,過了一會,他慢慢的舒了一口氣“你就不想知道,我們怎麽知道這個地方的?”
海猴子也正琢磨呢,這錦衣衛是怎麽找到自己的,知道自己這個據點的絕不超過五個人,難道說有人出賣了自己?
他滿臉不屑的說“無非就是有小人在背後捅爺爺一刀罷了,爺爺看得多了,這種人自有祖師爺收拾他!什麽時候送爺爺上路?”
海猴子這麽說就已經是把話說死,李雙成也是無奈,對待海盜,靠酷刑肉罰不行,這些流賊草寇,個個都是滾刀肉,早就置生死於度外。人不畏死,奈何以死懼之?即便剁掉他一條腿,也難換出他一個服字,得另想他法。
這時屋內傳出一聲短暫的嬰兒啼哭聲,隻是哇了一聲就立刻讓人捂住嘴,海猴子頓時麵色大變,李雙成則微微一笑“你那孩子想來是聰明伶俐,不如抱出來一見?”
聽了李雙成的話,海猴子麵如死灰,這個不懼生死的漢子不知道為何卻打擺子一般的顫抖著。
“難道你希望我把兵丁都叫進來?”
海猴子那黝黑的臉黑色更甚,他猛的起身向內堂走去,李雙成幽幽的開口“莫要傷了那個孩子,你其他幾處據點我們也知道,你總得給自己留點根吧?”
海猴子身體一僵,然後默默的走進去,不多時,一個婦人死死的抱著一個繈褓中的孩子,跟在海猴子的身後走了出來,她麵色清秀,未施粉黛,臉上掛著晶瑩的淚珠,也不管什麽男女大防了,猛的給李雙成跪下。
“大老爺,孩子還小,什麽事情都不知道,您饒了他吧!”
李雙成沒有理會她的話,去將那嬰兒抱了過來,低頭看看“還真是可愛,眉目間很像高大當家的。”
李雙成過去抱的時候,那婦人下意識的想要推拒,可一把就讓海猴子抓住,最後還是頹然的放棄,聽到李雙成這麽講,海猴子臉色木然,“你他奶奶的到底什麽章程?”
李雙成抱著的那孩子睜圓了眼睛,看到抱著自己的人不是父母,稍微愣證下立刻大哭起來,海猴子渾身一繃,剛想上前,可不知為何卻死死的釘在那裏,不隻如此他還攥著他婆娘的手腕,不讓他的婆娘上前。
李雙成輕輕搖動臂彎,滿臉慈愛的小聲哄著孩子,那嬰兒居然慢慢的止住了哭聲,不但如此,那嬰兒被李雙成逗弄得高興了,在那裏“咯咯”的笑起來。
李雙成笑看著那嬰兒,眼睛不抬,幽幽的說“萬歲爺想要一個人的腦袋,事成之後,你想繼續當海匪也好,想投靠朝廷也罷,都由你!”
海猴子雙手青筋密布,從牙縫裏蹦出幾個字“不過是妻兒,爺爺我若舍了這兩個累贅,你還能奈何的了我嗎?”
“既然如此,我便成全你,送你們夫妻二人去地府團圓,隻是你這孩子嗎?長的如此清秀,我也不忍下手,不止是這一個其他的我也不傻,都送去當個優伶或者閹了當太監!”
“你。。。” 再也沒有任何的話語客氣,一句句都是狠絕之極,自家兒子在對方懷中,若真是兒子長大後去當優伶或太監,那可真是讓祖宗蒙羞,而且高家的根也就斷了!
站在那裏的海猴子整個人都佝僂了下來,好像突然老了幾十歲一樣,雖有旁邊站著的婦人低聲抽泣和孩子的笑聲,但是屋內卻讓人更感寧靜。
李雙成隻在那裏逗孩子,卻不理會那邊臉色灰白,頹唐之極的海猴子,就這麽沉默了半晌,海猴子緩緩開口道“你讓我出賣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