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77章 老套故事
知道慕白他們的身份後,老太太從角落搬出兩塊截斷的木頭出來給慕白兩人,圍著小火堆。
雖然夜晚並不冷,這村裏的濕氣卻很重,火堆上燒著水,老太太從邊上的罐子裏抓了一把粉末狀的東西放了進去,慕白也不知道是要泡的什麽茶。
坐定後,老太太才打開信封來,取出裏邊的信看了一下,抬起頭來看向了慕白。
“我本來也是你們國家的人。”
老太太說的當然是慕白的母語,而且很地道,渾厚純正不像慕白的南方口音。
老太太雙眼已經渾濁,心眼卻很明淨,當然也猜出了慕白的來曆。
慕白微微笑著點頭致意。
“我叫慕白,給老奶奶您問好。”
這會異鄉逢鄉人,慕白差點就脫口而出一聲“我替祖國問候您”了。
老太太聽到熟悉的母語,倒真是比慕白更為激動一些,嘴唇微微顫抖著不能言語。
許久,老太太才繼續說道,“我已經有五十多年沒有說過你們國家的話,見過你們國家的人了。”
慕白笑而不語,畢竟這種境遇和感觸他自己也是沒法感同身受的。
巴色卻是趁熱打鐵,也用慕白的母語詢問起老太太。
“老奶奶,還請問您寫這封信的目的是什麽?”
巴色外語不好,倒也索性一語中的言簡意賅了。
老太太低頭看了看信,又轉過頭看了一眼安靜坐在一邊的小女孩,卻說了一通讓人難以理解的話來。
“我老了,想必他也和我一樣老了,他應該回來看看的,他沒見過自己的兒子,總該見見自己的孫女吧,否則他怎麽能安心死去。”
有人說,老人對於死亡的直覺就像積累在身體裏,他們能預感到自己的甚至是他人的大限將至,特別是至親的人。
而老太太口中的他,慕白猜想應該就是那位信中的主人公吧,隻是聽著老太太的話,其中似乎還有著一段沒寫在信上曲折。
巴色也沒有追問,水不一會也開了,老太太給兩人各倒了一杯。茶既不苦澀也不顯甘甜,喝著有股沉悶的味道。
喝了兩口茶水,老太太話也開了。
“當年他們帶他走的時候,我和他已經在交往,雖然時間不長,他的話也不多,我卻知道他是一個好人,他很多話不能對我說,可是他跟我說的已經足夠讓我記得他一輩子了。”
故事很漫長,漫長得慕白幾乎忘記那不過是一個故事,恍惚間,還以為他已經隨著老太太回到那段她難以忘卻的時光。
故事也很老套,老套的愛情故事。
可是試問世間最久遠的故事難道不也是愛情故事嗎?西方神話裏的伊甸園亞當夏娃初食禁果,希臘神話裏的巴黎和海倫促使了特洛伊淪陷,莎士比亞筆下的羅密歐與朱麗葉死亡之戀。
東方神話裏的牛郎織女七夕鵲橋會,後羿和嫦娥天人永隔,孟薑女哭長城,梁山伯與祝英台。
隻是所有讓人刻骨銘心的愛情都以悲劇收場,像一把紮在心頭的刀,拔掉立即死去,不拔掉則終身遺憾。
老太太和那位F相識在泰國的集市裏,郎有情妾有意,雖然兩人年紀相隔二十多歲,愛情卻為他們在這鴻溝上架起了橋梁。兩人本想就此平靜地過完一生,像許多平民家庭一樣,安靜地守在窄小的屋簷下,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隻是他們還是低估了命運的羅網,終究還是沒能從那縫隙裏逃出。
F先生被人強行帶走時候,老太太就躲在家裏的米缸後麵,任由淚水淹沒了他離去的背影,卻不敢站出來挽留或是告別,隻因為她那時候已經有了身孕。
她可以陪著他去任何地方甚至陪著他赴死,可是她不能夠自私地讓他們的孩子陪著他們去死。
孩子終究是無辜的。
幾十年過去,老太太頭發已經花白,記憶力也在迅速地減退,甚至她都開始忘了自己和他的孩子長的什麽模樣。
白發人送黑發人,這是多麽悲哀的一件事,老太太說起來卻隻是一句,她忘了那孩子的樣子了。
老太太唯一不能忘記的,卻是他離開時候的決絕,她知道他是為了她和他們的孩子不受到牽連。
老太太對於這幾十年來的煎熬輕描淡寫,卻對F先生的離開心痛不已,她認為他不該如此可憐,直到臨時都不能夠再見到自己的親人。
這是愛,當然是愛。如若不是,還有什麽能夠被稱為愛,隻是這樣的愛太過於沉重,沉重得讓人聽了隻剩下沉默。
篝火還在燃燒著,茶水也還剩許多。
巴色卻站了起來,說道,“慕先生,我想我們該走了。”
慕白也站起身來,本來想和老太太打聲招呼,作個告別,卻看到老太太不知道何時已經倚靠在柱子上睡著,女孩卻是睜著大眼睛看著慕白,目光清澈得像星辰。
她或許直到現在都不知道在老太太的故事裏,她是多麽濃重的一筆吧?
慕白衝著女孩笑了笑,回轉身隨著巴色往外走去。
此時已經過去差不多一個小時,巴色往四周看了看。
村落裏沒有任何動靜,甚至連燈光也隻剩下幾點昏暗的亮光藏在樹葉間。
巴色卻是忽然摸向腰間的家夥,抬手讓慕白往他身後靠去。
慕白不禁跟著緊張起來,往四處看去,卻又看不出什麽異常,便小聲問起對方。
“怎麽回事?”
巴色低聲回答,“這村子有古怪,我們的人摸進別人家裏,就算有的不會發出警告,但不可能每一家都這麽安靜。”
慕白這才了然,“那現在怎麽辦?要不我們就老太太這裏等到天亮再走?”
巴色沉吟一會,卻是搖了搖頭,“夜長夢多,而且這裏也不是久留之地,我們得趕快回到車上,離開這鬼地方!”
慕白沒有想到對方還會用四字成語,看來他的文化水平也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麽差。
不過現在也不是深究這個的時候,巴色弓著身子靠著台階邊緣慢慢挪下台階,確認沒有危險後,往後擺擺手示意慕白跟進。
兩人就這麽三步一回頭地往村外走回去,路上也不敢開手機照明,深一腳淺一腳的,等走到村口時候,慕白膝蓋以下已經全部濕透,鞋子裏還進了泥水。
他們的車就停在村口的拐彎處,為了以防萬一,行動之前巴色再三囑咐那導遊不要讓車熄火,可是此時往車那邊看去,不僅沒有聽到車啟動引擎的聲音,就連車上也沒有任何動靜發出。
巴色拉著慕白往路邊的樹叢裏靠去,低聲說道,“我們遭埋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