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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II.哈勒舍街公寓

  好不容易把公寓收拾好,自己帶來的衣服和日常用品都擺放到位了之後,費恩才放鬆下來,坐在床上休息。


  明明隻是些普通的家務活,回想起來也沒做什麽事情,大概就是疊衣服、打掃房間、放置物品這些事情而已,往床上一坐竟有種累得腰背酸痛的感覺。


  他覺得這樣很危險,再一次懷疑自己是因為遠離了部隊的高強度訓練,身體機能才會退化得那麽快。


  費恩活動了一下關節,捶了捶肩膀,再次環顧了一下自己的新居所。知道是諾亞托人安排的,倒是很有諾亞的風格。公寓房裝修比較簡單,沒有什麽繁雜的贅物,但生活所需的設施倒是一應俱全,還有單獨的衛生間,裏麵有淋浴器。


  事情還沒有做完,脫下外套抖了抖,平鋪在床上。突然他想起什麽似的,摸了摸胸前的兩個口袋,慢慢從口袋裏取出一個折成了小方塊的紙條。


  他慢慢地展開紙條,上麵隻有兩行字。第一行是一個地址:柏林瑞特街14號。


  下麵一行也隻有非常簡單的一句話:等一切結束之後。


  看起來並沒有任何意義,費恩的思緒又閃回從奧斯維辛離開時的畫麵,當諾亞將這張紙條送進他的口袋裏時,輕聲說:

  “如果真的到這一切結束的那一天,等我。”


  費恩想,自己應該知道那個地址是什麽地方。


  短短的一行,字跡也不算工整,給人感覺像是匆忙之間寫成的。卻在費恩眼裏,是與生命相比都顯得更為沉重的承諾,比起跪在教堂,比起交換戒指,更有質量,更實際。


  費恩想了想,把紙條重新折好放在床頭,手剛離開的時候又停了停,重新拿起來打開床頭櫃抽屜扔了進去。


  他不需要拿出來反複地看。隻剛才一眼,瑞特街14號這個地址,已經像烙印一樣清晰地留在了腦海裏,此生都難以遺忘。


  既然諾亞那麽說了,又留言強調,那麽提前去那裏也沒有什麽必要。他所要做的,現在看起來無比清晰明朗,也就隻是做好他手裏的工作,然後保護好自己,剩下的隻有等,等那一天到來,等這一切結束。


  費恩歎了口氣,沒忘了自己還有應該幹的事,先把紙條的事拋在了腦後。他從口袋中取出一個紙包,打開,裏麵有兩枚新的領章。


  他站起來找了把剪刀還有針線又回去坐下,把衣服放在膝頭。現在他需要把舊的、屬於集中營守衛軍的骷髏徽領章,還有寫著“奧斯維辛”的袖條拆下來,然後把新的再縫上去。


  針線活對他來說實在是比較棘手,他所掌握的也就僅限於縫補一下襪子什麽的,但眼下人生地不熟也找不到人來幫忙,隻好自己動手。所幸也不需要他縫得多好看,不管怎麽瞎縫隻要弄上去了就是。


  麵對挑戰,費恩給自己打了打氣,先拿起剪刀要把舊的那些拆掉。


  他看著領章上那個用銀白線繡成的骷髏頭,眼前忽然閃現出真正的、慘白的骷髏,不止是一個,而是白花花的一堆,而曾經的自己,仿佛就站在這些骷髏頂端。


  費恩的呼吸一窒,然後馬上揮動剪刀將縫合領章的線剪斷,然後把領章扔在一旁,再剪下寫著那個他熟悉又厭惡地名的袖條,又扔在一邊。一邊完成這項發泄似的工作,一邊惡狠狠地自言自語道:

  “再見。滾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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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縫好了之後,費恩看了眼表。離和穆勒約定的五點半還有二十分鍾,收拾準備一下過去應該時間差不多。他不喜歡讓別人等自己,更不喜歡在約定時間之後才赴約,寧願自己提前到地方,站在約定的地方幹巴巴地等。


  他猶豫了一下,關於要不要換成便服再去,最後還是放棄了。


  和穆勒的關係並不算熟絡,也就是多說了幾句話的關係。直覺上那個人並不好對付,而且找初來乍到的費恩一起吃飯,除了套近乎以外,動機也讓他很疑惑。這次一起吃飯,也正好借這個機會試探一下他,就算依然沒辦法攤開牌來講話,起碼摸摸對方的底細。


  也許對方也是這麽想。所以無論怎麽來講,這都不像會是次很親切的會麵,就權當成一次工作性的應酬好了。


  想到這兒,費恩把才縫好的軍服又穿了起來,綁好腰帶。檢查了一下要帶的錢包,鑰匙,關了燈鎖上門才下樓。


  時間倒是綽綽有餘,但他還是走得很快。尤其是身邊沒有人會跟著的時候,不用顧忌其他人,費恩的步速一向不慢。到了安全局門口,看見除了衛兵以外沒有別人,費恩倒還鬆了一口氣,站在那裏等著穆勒下班。


  這時間卡得也挺準,感覺沒等多久就陸陸續續有人從樓中出來,而穆勒便是其中之一。見麵也沒有多餘的話,穆勒一擺頭:“走。”費恩隨即跟上。


  穆勒除了步子一如既往的大之外,下班了倒是看起來比之前要悠閑得多,沿路不時遇著熟人還伸手跟人打招呼。費恩在後麵看著,突然覺得這個人不像他之前先入為主想得那麽難以相處,主要是他麵相看起來有點凶,再加上刑事科這個附屬條件,才會給人那樣的第一印象。


  “可惜啊。如果你喝酒的話,那邊那家酒館真是不錯。”穆勒下巴朝旁邊點了點,然後又聳聳肩表示遺憾,“原來下了班,我和喜歡和……和朋友上那兒喝一杯。那有幾個侍應生小妞兒,也挺耐看的。”


  “嗯……”費恩剛禮貌性地想表示有一點興趣,聽到他後麵這半句話又給咽回去了。穆勒倒不在意,途中每當路過了一家什麽餐廳,都會或多或少點評一番,聽得費恩雲裏霧裏。他知道穆勒應該是在這裏待過很多年了,卻沒想到他居然這麽熟悉,像是整個柏林大大小小的餐廳都被他掃蕩過一遍一樣。


  終於費恩還是沒忍住,裝作不經意地問道:“穆勒先生,你怎麽對這些這麽了解?”


  “叫我盧卡斯就好。”他愣了一下,然後笑了,隻不過這笑容並沒能將他臉部的棱角柔化幾分。


  要不是費恩問,穆勒也從未注意到這一點,剛才隨口的點評亦是無心之舉,這一問才讓他反應過來。他抬頭看了看天空,應該是在回憶什麽,半晌才到:“原來有朋友……喜歡一起在外邊兒找館子吃飯,久了就去得多了。”


  費恩點了點頭,不過穆勒很快就從回憶中回複了過來:“到了,就這兒。”


  費恩抬頭看了一眼,一時有點哭笑不得。這家餐廳是比較清新的巴洛克風格,在一群嚴謹的建築之中顯得很活潑,也具有非常鮮明的地域特征。


  巴伐利亞,又是巴伐利亞。費恩不禁懷疑是不是因為老家本應在巴伐利亞的他卻從來沒有去過那裏,以至於上帝安排他現在補償回來得有些矯枉過正。


  不過這些都是他在心裏思索的,表麵上還是得顯得饒有興趣的樣子。侍應生也穿著很有特色的襯衫短皮褲,雖然整個店的格調不算太高,也配有樂手彈著齊特琴唱著歡快的民謠。這樣一來不算太大的店中就顯得很熱鬧,但又不會讓人感覺吵鬧得煩躁。


  正撞上晚飯的時間,顧客也多,兩人也沒有預定,坐不到單獨的桌子,隻好坐在正中間那種能坐十幾人的長桌邊上。費恩也不挑食,隨便點了幾樣招牌菜,穆勒更是熟悉到連菜單都不用看,直接找來服務員說了兩句。費恩無心聽到了,暗暗覺得他真是食量驚人,自己遇到過的,一頓能吃這麽多的也就一個人,還不一定比穆勒多。


  侍應生記錄好了離開之後,費恩發現穆勒的目光也跟著她轉了過去。他本以為穆勒是發現了她的圍裙後麵沾上了什麽髒東西,可後來當他發現並不是這樣的時候,他還是決定選擇假裝什麽都沒看到。


  穆勒道:“來說些什麽吧?”


  “好啊。”費恩知道他會先開口,“你想說什麽?”


  “你是從奧斯維辛過來的?”


  穆勒的問題一出口費恩立刻全身肌肉繃緊,手心也變得冰冷起來,整個人提高了警惕:“你怎麽知道?”


  自己今天才到國安局報道,檔案也是直接交給檔案科,沒有經任何其他人的手,他不可能會知道自己的履曆!剛見麵就套近乎,現在又這麽麵無表情地道出自己的來曆,他的目的是什麽?他究竟是什麽人?


  比起費恩一瞬間的心亂如麻,穆勒倒是顯得很輕鬆。剛好這時候服務生將他點的一紮黑啤酒拿過來,穆勒喝了一大口,偏頭看著費恩道:“因為你的眼神。”


  費恩皺眉表示不解,穆勒輕描淡寫地解釋道:“我有認識的人,也在你們那裏。可能自己不會注意到,但從那裏出來的人,眼神裏頭都會有些不一樣的東西。”他說完又喝了口酒,“就是這麽回事。”


  聽他說得這麽玄乎,費恩也隻得將信將疑地點了點頭。每天早上晚上洗漱的時候照鏡子,他也沒注意到自己的眼神裏有點什麽不一樣的東西。但是那段經曆,那段幾乎是在地獄中行走了一趟的經曆對於他來說的確難以忘懷,無疑會對他的後半生都產生影響。


  穆勒也沒有多說什麽,等菜端上來之後看他的樣子應該是餓壞了。不過憑那香味費恩就覺得這裏的菜確實不錯,也沒什麽顧忌,放開胃口吃了起來。牛排煎得恰到好處,讓他的心情稍微愉悅了些,便暫時把之前想到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放在腦後。


  “其實你不用緊張。”穆勒突然道,費恩一抬頭發現他基本上已經吃完了,放鬆地靠在椅背上喝他的啤酒,“你是不是在想我怎麽這麽自來熟,而且,怕我是借這次吃飯的機會來套你的話?”


  費恩一怔,自己所想的居然都被他猜中了。但是他沒有點頭,也沒有否認,隻是聽著穆勒繼續道:“你放心。我在刑事處,不是蓋世太保,也不愛玩情報戰那套。找你出來也就是通絡通絡同事感情,沒別的。你要是不信就算了,畢竟在這個時候——”


  他可能意識到了自己說話的聲音太大,把啤酒杯放回桌子上,立起身子離開椅背,將胳膊支在桌子上壓下聲音道:“在這個時候,保命才是最重要的,其他的都可以放在次要位置。這麽來看,我應該和你是同一戰線的。你想想吧,我去買單。”


  費恩盯著他那雙灰綠色的眼睛,不說根本看不出他到底有沒有在撒謊,他敢肯定穆勒還有很多東西沒有告訴他。看見穆勒起身,他也連忙站起來。


  “怎麽了?算我請客就行。”穆勒道。費恩一揮手:“穆勒先生,我來吧。初來乍到,以後有什麽不懂的,還得問你。”


  聽到費恩仍然用姓來稱呼自己,穆勒抬了抬眉毛,倒也沒再糾結這個問題,一攤手道:“好吧,各付各的。”他很爽利地把掏出來的錢塞回去一半,交給服務員。


  他沒有堅持,這倒是讓費恩覺得對他的印象稍微好了點,起碼相處起來沒有官僚做派。但也許是用這種方法來降低自己的警惕也不是沒有可能。


  防人之心不可無。費恩一言不發地拿出錢夾,付了自己的那份飯錢。出了門口,發現和穆勒回家的方向不同,便就在門口道了別,各走各路。


  這樣也好。費恩想著,這樣的話正好給他了一個能夠更快融入新生活的切入點。


  他一個人走在路旁,看天色,若是再暗一點路燈就該亮了。那影子永遠都跟著他,永遠都不會消失,說明不會有哪裏沒有黑暗的存在。但那黑暗的另一麵便是光,也沒有哪個地方是漫無邊際的陰影。光總會穿透黑暗,就像現在這樣,縱然隻有淡淡的一縷,也能把他前麵的路照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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