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第 66 章
這倒是巧遇了。
那方丈雖是個方外之人,倒也不是沒有眼色的,見他二人是熟識偶遇必然有話要說,自己便先走了。
殷鶴晟有日子沒見著溫酌了,見他今日的打扮倒比往日更添幾分神采,竟是有些出神。待溫酌走近了同他招呼,才回過神來,問:“你怎麽在此?”
溫酌隻把楊若茗的方嶽詩會說給他聽,殷鶴晟聽罷,問:“既然詩會,怎麽竟出來了?”
溫酌苦笑:“我哪有詩才,不過是閑了來湊個熱鬧罷了。殿下這又是來此處上香敬佛嗎?”
他問得調侃,殷鶴晟亦不會同他計較,隻是也沒答他。
他倆乃是老熟人了,便遣了白易回去,兩人一塊散了步。
殷鶴晟不比楊若茗嘮叨,並不喜賣弄才學,隻有一句沒一句地和溫酌說話,問他那酒樓開得如何,又見他采了好些紅葉,便伸手拿過來看,才從他手裏接了葉子來,卻見他手上劃了道口子正淌著血。
這一眼竟讓殷鶴晟失了神。
等回過神時,溫酌已被他緊緊按在懷中,那受傷的手更是被他攥在手中,手指上的鮮血已被他吮幹淨。
溫酌被他嚇了一大跳,整個人都僵直了。
殷鶴晟覺出來,這才鬆開手,慢慢把人放了。
空氣中除了桂香,仿佛還帶了些讓人尷尬無措的熱度。
溫酌張了張口,隻覺嘴唇幹熱,似是而非地又合上了。
殷鶴晟的沉默終於停止了。
“你不是問我來這裏做什麽嗎?”
他停下了步子,溫酌聽他一字一句地道:“我來祭拜我的好友。”
“他叫成濤。”殷鶴晟道,“是我的伴讀。”
這注定不是一個令人愉快的故事。
成濤的名字溫酌沒有聽過,但十幾年前卻是京城聞名的神童,乃是前任國子監祭酒成至拙的幼子。
成濤少年老成行事有節,縱使在宮中亦有不錯的聲名,殷鶴晟何其有幸竟能得此人作伴讀。
這人簡直堪當伴讀界的典範,有這人輔佐,殷鶴晟亦上進用功很受父皇欣賞。
隻是天妒英才。
不過四年功夫,成濤便少年早夭,死在了一碟楓葉糕上。
“宮中查實,說是瑤貴人下的毒。無論是真是假,總之那毒便是被抹在了托點心的楓葉上。要不是成濤吃了,死的那個便是我了。”殷鶴晟浮起一絲諷刺的笑。溫酌卻隻從那笑中窺見慘然,至交好友死於眼前,換成誰都受不了。
後麵的事簡單了很多,瑤貴人懸梁自盡,此事至此而止。
成至拙受不得白發人送黑發人的打擊,一病不起,告老還鄉。成濤也被運歸故裏安葬。
唯一被留下的隻是深深的宮禁,仿佛一隻安靜的噬人的怪物。
一抹陽光投在溫酌的身上,他卻隻覺出森然的冷意。
殷鶴晟說這舊事的口氣一如往常,仿佛波瀾不驚。隻是溫酌第一次感到,也許這冷然的表情下還有些別的什麽,他的手指上大概還殘留了一些暖意,讓他忍不住就去想象少年時的殷鶴晟,失了母親、好友,獨自在宮牆之中該是什麽樣子。
兩人又慢慢踱起步來,安靜,沉默。
山中無歲月,世上已千年。溫酌大約明白殷鶴晟給好友供牌位的意思了。
隻是一個人的心真的能那麽堅硬麽?能承擔那麽多艱辛的過往?
溫酌懷疑,但卻一點不想嚐試。
兩人行過那片紅楓林,方才那些葉子慌亂中早被殷鶴晟毀了。他這時卻停下來,給溫酌折枝。
許是知道了紅楓在洛王心中的禁忌,溫酌隻推辭不要。
殷鶴晟卻道:“紅楓無錯,錯在人心。”
說著便把那枝楓枝送到他手裏。
溫酌垂著頭,定定地看著這楓葉,不禁想——他一定會是個好皇帝。
很少有人能不遷怒,哪怕是溫酌自己尚且不敢保證,然而殷鶴晟卻有這份清醒。倘若這個人坐上龍椅,天下又該會是什麽樣呢?
溫酌不由地期待。
等那洛王將人又送回詩會時,人都走得差不多了。榮櫟見溫酌出去逛了一圈居然還能撿回一個洛王也是意外,忙見了禮。
隻是殷鶴晟不過對他略點了點頭便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