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五六章 委曲求全
樓氏一番話說下來,裏頭的意思不外乎陸長風是個男子,沒心思管理內宅,日後景萃院的一應事務,便要由蔣佳月這個姨娘接手,直到陸長風娶了正妻為止。
蔣佳月聞言頗有些受寵若驚,但也懂了樓氏的意思。
她一開始,分明沒這些打算,反而是在發現茶杯的貓膩之後,有意替蔣佳月撐腰。
茶杯滾燙,若是失手打翻,那便是她對樓氏不敬,定然惹了樓氏不喜。
若是她張口告狀,等於當著樓氏的麵兒說她院子裏下人搗鬼,樓氏身為主母顏麵無存,更是不好。
或許弄鬼之人,還存著試探陸長風對她是不是真的寵愛的意思在裏頭,
但蔣佳月偏偏忍了。
以樓氏的眼力,在她第一次瑟縮回手的時候,便知道其中有貓膩,隱而不發,是因為這個場合實在不合適。
但也旁敲側擊,確定了蔣佳月在景萃院暫時獨一無二的地位。
一個能隱忍委屈,兒子又喜歡,心思還不壞,從來不作妖的姨娘,沒有哪個當家主母不喜歡的。
雖不知是誰要這般害她,但蔣佳月倒因小禍得大福,隻是掌心被燙的生疼,卻因此換來了景萃院的管家之權,也不知千書知曉後,會作何反應。
畢竟她一直在防備蔣佳月替換走她在景萃院的地位。
但有一點是肯定的。
這件事,明心絕對知情,卻隱而不報,隻消看一看樓氏之後會如何發落明心,蔣佳月心裏的底便有多厚實。
方才明心麵色變換,則是明白了樓氏的態度。
而此時,蔣佳月任由樓氏牽著她的手解釋道:“你心裏別難過,老夫人是尤其歡喜你的,隻是昨兒晚上太高興,歇下的難免有些遲了,這會兒才沒來。”
“老夫人身子康健,便是月兒的福分了。”
樓氏又囑咐了兩句,這才扭頭看從方才開始臉色一直不大好的陸長風,“你帶月兒回去吧。”
陸長風淡淡地應了一句,看都未看蔣佳月一眼,起身抬腳就往外走去。
蔣佳月連忙行禮告退,腳下緊追了幾步,才跟上了他。
陸長風身高腿長地,正兒八經地走起來又是極快,她跟的吃力極了。
卻還無端被他嗬斥了一句。
“路都不會走嗎!”陸長風停下步子,略等了一會兒,便不耐煩地說道。
這又是怎麽了。
蔣佳月莫名其妙,心道我也沒叫你停下來等我,也不是我讓你大清早過來的,衝我發什麽脾氣呢?
她握了握拳頭,掌心早已不燙了,卻隱隱生疼,怕不是出了水泡。
就有些委屈起來,腳下加快了步子,低著頭也不出聲,隻管走到他身後,腳底下踩了顆石子左右碾著。
“你是傻的嗎?”
陸長風便又嗬斥了一聲,蔣佳月放過了那顆小石子,“謔”地抬起頭來,看著他。
“奴婢愚笨。”半晌,她憋出了這麽一句。
樓氏剛給撐起來的場子,決定了她日後在景萃院過什麽樣的日子,這時候就和陸長風當著人前鬧矛盾,還不知會有多少人來打探。
下一次,沒了樓氏,難不成還能指望眼前這麽滿麵不耐的人給她撐腰?
誰知她這一番退讓,心裏忍了一肚子的委屈和火氣,隻求過幾天安生日子熬出府去的態度,卻換來陸長風一陣冷嘲熱諷。
“嗬!光知道在爺麵前梗脖子擺臉色,仗著爺拿你沒轍哪?德性!怎麽轉過頭來就成了拔了毛的公雞,一句話也沒了?”
他這一番話裏話外地,聽得蔣佳月直發蒙。
她何時又擺臉色了?
蔣佳月自問,在陸長風麵前雖然還不至於言聽計從百依百順,但麵子上從來沒失過禮數,他陰陽怪氣地,又鬧哪門子的別扭……
自己已經夠委屈了,他偏還要來添火頭。
誰德性哪!
嘴上卻如那鋸了嘴的葫蘆,一言不發,任他說了個痛快,見她沒音,陸長風瞥了一眼四下探頭探腦地下人,也就收了話頭,臉色陰沉地往景萃院走去。
方進了棠錦軒,便一通好找,其間還發了好幾次火,把千書叫過來,一頓嗬斥。
瞧著像是心裏頭不爽利,蔣佳月也不理他。
如今她是姨娘的身份了,隻要不樂意,除非陸長風親叫她做什麽,否則回一聲就能回了屋子快快活活地歇著去的。
千書在一旁莫名其妙受了一頓話,心裏也委屈,偏拿去問陸長風要找什麽吧,他又不答,隻管沉著臉瞎搗鼓。
沒了法子,雖然心裏不舒坦,千書也隻得扭扭捏捏到了蔣佳月跟前,“月姨娘,四爺這是找什麽呢?”
“我也不知道。”
千書便犯了難,一時走了不是不走也不是,更覺得是蔣佳月故意不說,看她在陸長風麵前吃掛落。
她心中不甘,哪裏就知道蔣佳月這麽個人,竟就入了四爺的眼,轉眼就成了姨娘的身份?
也怪她眼拙,恁是沒瞧出來蔣佳月用了什麽手段。
千書想想自己,在陸長風跟前伺候了三年了,還是這麽不尷不尬地吊著,如今倒要喊一個新來的姨娘,聽她的差遣,就是老大的不自在。
她把眼睃著蔣佳月。
剛來的時候還裝個嫩生的樣子,轉眼就仗著四爺變了臉色,如今更甚,隻怕日後尾巴還不要翹上天去?
老夫人和夫人,怎麽就能允了呢?
整個陸家,那麽多丫鬟盼著的事兒,怎麽就能這麽輕易地落在蔣佳月這個丫頭頭上!
如此想著,千書豈能不忿忿……
她眸光閃動,也不再問蔣佳月,隻走過去陪著陸長風瞎折騰。
“出去!”不料陸長風一個轉身,卻險些撞上身後的千書,頓時冷聲道。
千書一怔,立時就紅了眼。
她如今這是遭了四爺的嫌棄,出了四爺的眼,就做什麽都不對了嗎?
越是委屈,越是心涼,千書素來在景萃院是十分剛強的做派,做事也爽利,此時卻委屈狠了,努力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眼淚,抽噎兩下。
“奴婢知錯。”
她“噗通”一聲跪下去,淚光漣漣地抬眸看著陸長風,“還請四爺明說,奴婢哪兒做的不好,奴婢也好改了,日後不再招您的眼……”
陸長風剛從一個木製的盒子裏翻出個玉瓶來,見千書如此,一雙長眉緊緊皺起來,更添了不痛快。
女人就是麻煩。
當著他的麵兒受了委屈,被人陷害,硬是咬著牙不說,叫他跌足了臉麵煩人。
這還沒怎麽呢,動不動就又哭又跪地,好似天塌下來了一半,也煩人。
他將手裏的玉瓶擱在桌上,看了一眼蔣佳月,道:“拿去抹了。”
這一個吧,隔三差五就要受點外傷,景萃院的藥膏都快被用空了好嗎?
她當這些矜貴東西,都是李議那從外頭藥鋪子裏買的不值錢的玩意兒嗎?
一次兩次地,糟踐他好東西哪!
蔣佳月也是一怔,看了看那玉瓶,合著他翻半天,就是為了這個?他知道自己手被燙了?
這才反應過來,陸長風在外麵那些話是什麽意思。
原是嫌她忍氣吞聲,委曲求全了……
這倒新鮮,她還以為陸長風最煩那些女子間的你來我往。
不過想想,打從她到了國公府,陸長風便要暗裏要她壓住了千書的氣勢,別丟了一等大丫鬟的範兒,後又叫她“端起姨娘的架子來”,倒也難怪他嫌棄自己窩囊了。
受了欺負一聲不吭,盡會在他麵前咬牙……
蔣佳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萬般可憐的千書,有了個大膽的猜測。
難不成陸長風希望她是千書這種的?嗯……外人麵前強勢,在他跟前便嬌嬌怯怯柔柔弱弱地?
隻是卻見陸長風坐下來,居高臨下地看著千書,臉色實在說不上喜歡。
“起來罷!”
“奴婢不敢。”
蔣佳月便見著他臉色更黑,簡直都快滴水了。
陸長風許久不說話,千書心裏便有些虛,抬頭悄悄看了一眼,正見他臉色嚇人地盯著自己,若有所思地模樣。
聲音便帶著軟軟地哭腔,“奴婢愚笨,還請四爺饒恕。”
她向來以精幹示人,柔弱起來倒也我見猶憐,連蔣佳月都覺得陸長風實在有些過分了。
至少在她看來,千書什麽都沒做,卻無緣無故遭了他兩聲嗬斥,哪裏能不委屈?
隻是想想也怪,她在陸長風身邊不過幾個月,都已經習慣了陸長風喜怒無常的性子,早已不當回事,每每他發怒,總是左耳朵進右耳朵出的,或者便直接當做沒聽見,如何千書在景萃院三年了,還不曾熟悉?
難不成……
嗯……是因為知道陸長風喜歡這個調調?
想想便是一陣惡寒。
一個喜歡發怒的主子,一個明知主子脾氣不好,還要裝作可憐的丫鬟……
其實卻是蔣佳月有所誤解了。
陸長風雖然性子不好,但以往是鮮少在景萃院裏的,總在外頭忙碌,便是千書也見不著幾回,就是回了院子,前頭還有遠水等人,也是蔣佳月來了以後,這才叫她伺候的多了些。
她轉臉去看陸長風,卻也不像個喜歡的模樣,沉沉地看著千書,音色發冷,“爺倒不知,饒你哪一樣?”
陸長風本是不打算追究的,偏千書撞上來,想著蔣佳月又笨又慫,回頭再被人欺負了去,傳了出去,他陸長風眼光實在不好,新納的妾室沒手段,連個下人都吃不住,豈不是打他的臉麵?
便有意幫她立一立威。
千書卻是作繭自縛了。
原本是想著故意在蔣佳月麵前扮一回,也好顯出她在景萃院、在陸長風跟前的不一樣來,日後少在自己跟前裝腔拿勢擺姨娘的譜。
沒成想,陸長風今兒的心思倒和樓氏是一樣的,要幫著蔣佳月撐起來,也算不枉他當著京城那麽多世家主母、嫡女們演的一出戲,傳的皇宮內院都知曉了。
樓氏院子裏的人他不能逾越,恰好千書就撞了上來。
他如此一問,千書立時就慌了神。
不過是個由頭,四爺怎麽還當了真,真要責罰她不成?
但左思右想,自己好像也沒什麽做的不妥之處,想必是四爺故意在蔣佳月跟前這般說的?
因而就接著話頭道:“但請四爺責罰。”
“好。”陸長風呷了一口茶,閑閑地瞥了一眼蔣佳月。
看著點兒,學些手段去,替他好好管著這景萃院,拿出魄力來,他也能少操點心。
也不管一旁瞪著眼的蔣佳月懂了沒,自顧自對千書道:“扣三個月例銀,降了二等,何時複原……”他示意了一下蔣佳月。
千書頓時傻在那裏。
為什麽啊?
“還請四爺明示,奴婢何處做的不對?奴婢也好及時改正,爭取……爭取早日複原……”她咬牙切齒地看著蔣佳月,說罷弱弱地抬眸看陸長風,濕漉漉地長睫便微微抖動了兩下。
四爺什麽意思啊?她是真看不懂了。
陸長風放下茶杯,覷著蔣佳月,叫她說。
說什麽呀?
不僅千書傻在那裏,蔣佳月也傻在那裏,不知他葫蘆裏賣的什麽藥。
一時好一時壞的,這會兒還叫她給千書掰扯個罪名出來,陪他一道冤枉人嗎?
平心而論,千書雖然防備她,可確實沒做過什麽不應該的事情。
紅口白牙地,讓她怎麽說?這不是把人往死裏得罪嗎?日後還能有好?
蔣佳月扭了扭頭,專心研究窗外的景色,不作聲。
嗯,這株菊花開的好。
那一株也好。
嘖!陸長風隻覺得牙根都疼。
怎麽瞎了眼覺著她聰慧?這哪裏是榆木腦袋不開竅,這簡直是蠢了吧?
他是恨鐵不成鋼,心道方才在他娘麵前,不是還挺機靈麽?這會兒是燙傻了?
一時,棠錦軒裏寂靜無聲,三人各懷心思,偏生一個出聲的都沒有。
“請四爺明示。”
千書又重複了一句。
蔣佳月心道,你這不是委屈了,你這也是夠傻好麽?
生怕陸長風耳朵不好還是腦子不好,拽不出你錯哪?
果然,隻聽陸長風咳嗽了兩聲,清了清嗓子,道:“好,爺問你,今兒一早,為何沒人去伺候她洗漱?”
他指著蔣佳月,一本正經地模樣。
蔣佳月心中頓時一聲哀歎。
這算不算飛來橫禍,躲也躲不掉的那種?
陸長風是非要把她往裏麵折才行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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