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六零章 我挺好的
“難不成你一輩子都不見人了?”最後到底是拗不過,被小群一句話堵回去,拖著走了。
迎親的隊伍還未回來,前院裏頭早已經擁著許多人了,孩子們你追我趕地跑鬧,管家也不攔著,兩手插在袖中,笑嗬嗬地讓下頭的小廝們扔喜錢。
一把銅錢撒下去,孩子們頓時一陣哄搶,伴著喧天的鑼鼓喜樂,更添了喜慶之氣。
蔣佳月找了個角落,也不往人堆裏頭擠,隻笑著看小群去搶喜錢。
“蔣家妹妹……”忽而聽得有人叫她,蔣佳月一愣,知曉是李議,慢慢轉過頭去,隻見他站在離了一步半遠的地方。
許是怕人瞧見,對蔣佳月不好,隔著一根圓柱,他目光落在她麵上片刻,又艱難地移開,嘴中道,“你、你還好麽?”
“挺好的。”她聲音很輕,在這萬分的喧鬧中,縹緲地好似從天上傳來的一般,若即若離。
李議又走進了一步,再看她兩眼,心裏不知是喜是悲。
蔣佳月瓷白的臉上透著淡淡的紅暈,眉目中是被這喜慶感染的掩飾不住的笑意。
他知道她說的是真的。
這個曾經對張寄說“我蔣佳月絕不做妾”的、他一直小心嗬護,從來不曾察覺心底歡喜的幹妹妹,如今卻說她“挺好的”。
是啊,人人都說陸長風寵愛蔣佳月,不僅吃住都搬進了棠錦軒,平日也是由著她愛做什麽做什麽,從來不曾管束。
方才還在這裏當著眾人的麵兒,叫她出來看熱鬧。
“你……你過的好,我便放心了。”半晌,他喃喃地說道。
蔣佳月聞言,這些日子壓在心底的心思也翻湧上來,一時無言,更不知要如何與他說,神色已是淡然下去,看著遠方的人群發怔。
她確實過的挺好的。
比在家中惶惶不知明日的時候好,也比在江陵遭人打罵的時候好。
但以後呢?
陸長風終歸是要娶妻的,那時候,她真的能脫身嗎?還有這國公府,又暗藏了多少玄機,說不得她就是下一個璿娘……
蔣佳月心中悲愴,隻覺得入目的紅色綢帶都變得淒涼起來,喧囂漸漸抽離遠去,眼前隻剩下那一團深重的黑暗。
既是陸家的,也是她的。
“蔣家妹妹?蔣家妹妹?”李議見她呆愣愣看著前方不出聲,眉尖微蹙,添了許多憂愁在其中,頓時暗惱自己不該提這些。
她本就是不願的,好不容易趁著今日的熱鬧排解一番,為何又要叫她難受……
他一時情急,就上前半步,人已經到了蔣佳月麵前,伸手就想抓她胳膊。
“李議!”忽然有人高喊一聲,兩人雙雙回過神來,隻見王二目光微閃,衝他道,“快點,人馬上就要回來了!”
他連忙退回了原來的地方,手足無措地看著王二,“我、我馬上來。”
再望向蔣佳月,想說什麽,隻王二這一聲喊,已經有幾人看了過來,到底是沒說出口。
“小李哥,你照顧好自己,不用擔心我。”蔣佳月見狀,隻得極快速地說了一句,迎著旁人的目光微微一笑,手卻在袖下握的緊了,轉身朝圓柱後頭走去。
她雖是問心無愧,不怕旁人怎麽看,隻是一想起李議方才的問題,她早已沒了看熱鬧的心思,心中發沉。
雖然願意,也認為值得,但自己真的沒有除此以外的私心嗎?
否則何至於一點抗拒都沒有,便由著陸長風了?竟還想著給他做衣裳,沒了他,就覺得景萃院裏頭空蕩蕩的?
蔣佳月隻覺得頭目森然,根本不願再想下去,更不想被人瞧見她的模樣,腳步匆匆就要離開此處。
不防卻撞在一人身上。
“姨娘這是怎麽了?是不是哪裏不舒服?”明心一手虛扶著她,輕輕淺淺地笑著問道。
許是眼前發昏,蔣佳月覺得她往常顯著親切的酒窩都好似冷淡起來,擺手搖頭,“我沒事,就是想起還有事情沒做。”
“真沒事嗎?”明心卻抓實了她的手臂,“不如奴婢送您回去吧?”
“不用,我自己可以。”
“這……萬一您路上有些不舒服,叫夫人知道了,豈不是奴婢的罪過?”
明心一副為難的樣子,蔣佳月也不想再辯,點點頭就由她扶著,“那就有勞你了。”
一路都有下人仆從來往穿梭,見著兩人紛紛行禮,都好奇地打量蔣佳月,便聽明心笑著與她介紹,“月姨娘,這是五姑娘院子裏的春竹,這是夫人院子裏的迎玉”等等。
蔣佳月知道五姑娘陸長茹,是二爺陸長的親妹妹,在陸家行五,聽說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端莊性子,她來京城這些日子還未曾見過。
她笑著與人點頭,隨明心回了景萃院。
明心應早已知道蔣佳月住在棠錦軒的事情,因而問都沒問,將她送回了棠錦軒,蔣佳月早已鎮定下來,神色恢複如常,“多謝你了。知道你今兒定然忙累,我就不多留了。”
“姨娘不必客氣,這是奴婢應當應分的。”
明心打量了棠錦軒一眼,見擺設等物並沒有什麽變動,甚至都看不出有女子住在裏頭的跡象,心裏便存了疑,嘴上道:“要不要奴婢伺候姨娘歇息?”
這是想進裏間看了。
蔣佳月擺擺手,“我沒事,就是突然想起來四爺早上吩咐找一本書出來,怕自己忘了,這才急著回來。”
“那奴婢告退了。”明心聽罷,也不再說,幹脆利落地便出去了。
蔣佳月見人走的遠了,連忙回屋四處打量一番,這才想起來屋子裏情形不對,也難怪明心懷疑。
她隻想著離陸長風遠遠兒地,所以東西都搬進了倒座房,便是伺候,也從來不把自己的東西帶出來。
但一個受寵的姨娘,就算不能住在正房,如何也應該留下一點痕跡吧?
這般想著,她又進了倒座房,想了想,把樓氏賞賜的那套頭麵拿出來,挑了耳環與發簪,擱在陸長風放書的幾子上。
等夜裏陸長風回來就收起來,待他出去再拿出去,也算能堵一兩句說嘴吧?
接了新娘子,陸家的迎親隊伍又浩浩蕩蕩地往回走。
好在林家離陸家不過四五條街的距離,林家人也知道陸長清身子不好,不準那些人瞎鬧騰,隻把人關在門外做了幾首詩便罷了。
倒是陸長風等一眾伴當,被人灌了不少酒。
這是喜日子,沒什麽上下尊卑,更有顧滕在裏頭瞎起哄,眾人都對準了陸長風一個使力,他也一概來者不拒,約莫喝了二三十杯,眼角早已紅了。
此時正坐在馬上,聽著笙簫嗩呐地聲音,手叩在馬背上,雙腿夾緊馬腹,露出個難得的笑意來。
因陸長清從來與外頭的交際少,陸家又人丁不興,顧滕自告奮勇地來做伴當。
他駕馬快走兩步,與陸長風馬頭齊並,胳膊肘捅了捅陸長風,“哥哥今日真英勇。”
陸長風微微瞟他一眼,笑而不語,倒嚇了顧滕一個激靈,“哥哥,我這也是為了咱們三哥早點娶上媳婦不是,絕對不是因為那天沒喝著哥哥你的喜酒存心報複,你可不能記著弟弟的仇啊!”
“放心!”陸長風拍了拍他肩膀,擠出了一句,“我心裏清楚著呢!”
顧滕虱子多了不愁,見他如此,知曉肯定是記著了,幹脆不管那許多,笑嘻嘻地問道:“那哥哥什麽時候讓弟弟正式拜見一下小嫂子啊?”
之前在江陵沒想到陸長風會納蔣佳月,那日在掖碧亭又沒瞧清楚正臉,顧滕是個混不吝的,一心想著要好好看看蔣佳月到底是個什麽天仙模樣不可。
“皮癢了不是?”陸長風冷笑看他。
隻是他越藏著掖著,遮遮掩掩地,顧滕心裏頭越癢,心道總能叫他逮著機會,當下也就不再說話。
不多會兒,瑞國公府已經到了。
陸長清翻身下馬,他們也跟著下馬,喜轎抬著停在了大門外頭,火盆等物已經擺放好了。
喜娘等人連忙上前,從轎子裏牽出一根紅綢帶放在陸長清手上,踢了三下轎門,這才把林玉窈接出來。
一時人群爭相湧動,鼓樂齊鳴,銅錢好似落雨一般撒下來,滾落在地上,人人哄搶。
林玉窈人如其名,身材也是極窈窕的,雖然麵容遮蓋在頭紗之下,但一舉一動無不是大家之態,端莊嫻靜。
陸長風丟了馬鞭給候在一旁的王二等人,眼看著陸長清與林玉窈並肩進了大門,四下一看,卻沒瞧見蔣佳月,不由皺眉。
進了院子,與賓客打了招呼,便抬腳往景萃院走去,也不讓人跟著,盤算著換一身衣裳才好。
進了棠錦軒,卻見蔣佳月正一個人坐在門邊兒,手裏捧了那碧色的錦緞在做女紅,不覺就揚了揚眉,走了過去。
地上忽然覆蓋下一片陰影,蔣佳月抬頭,半閉著眼迎了日光去看。
陸長風正低頭看她,女子手指纖長而靈巧,已經繡了一小半花樣子出來,看著是極喜慶的。
他雖然不鍾愛那樣的,卻也覺得無傷大雅,問道:“怎麽不出去看看?”
話一出口,兩人都是一怔。
他音色是難得的溫柔,帶著一絲寵溺的味道,好似在問她早上過的開不開心一般。
蔣佳月睜開眼看他,在日影下,似乎能看到他下頜上青色的胡茬,和眼裏的溫和,所有的一切都映在她那清澈的眸子裏,撞在心尖上,就是輕輕一蕩。
“四爺。”許久不說話,清脆的嗓音有些暗啞了。
她慌忙就要起身。
隻是忘了坐的太久,雙腿已是僵硬,人便歪靠在門上。
陸長風彎下腰,伸手便將人撈在懷裏,“怎麽還是這麽笨。”
這話不像平時的嗬斥,氣息落在蔣佳月頭頂發梢上,帶著灼熱燙人的溫度,卻又縱容地很。
蔣佳月被他一帶便落在一個堅硬的胸膛上,突然就慌張起來。
她想到李議的問題,想到自己的回答,又霎時從慌張變成了害怕。
人便掙紮著從陸長風懷裏出來。
陸長風見狀,也不強求,手上鬆了勁,就見她退了兩步,低頭斂目地行禮。
“怎麽不出去?”
再問,語氣已和往常別無二致了。
蔣佳月回道:“妾身不愛看熱鬧,多謝四爺惦念。”
陸長風盯著她頭頂的旋兒不說話,半晌方沉聲道:“伺候更衣。”
一時進了屋子,兩人俱都不曾出聲,蔣佳月拿了衣裳替他換上,抱著換下來的袍子就出去了。
陸長風麵上已沒了神色,看到小群拿來被他扔在幾子上的荷包,一瞧就知是蔣佳月的手藝。
旁邊還散著一對耳環和一隻簪子,正是樓氏在蔣佳月進門那天給的。
他略一想,暗道難不成是因為林玉窈是正妻,又是世家出身,彩禮嫁妝自然都豐厚,不像她似的。
不僅沒什麽東西,人也是隨便抬進來的,心裏便存了疙瘩,怕人笑話不成?
這會兒倒好似明白她為何不大高興兒了,暗道真是狗咬呂洞賓,瞎費了他一番心思。
不過也是他沒考慮周全,倒不能全怪在她身上,也就罷了,想著抬腳就往外走去。
“爺!”剛出了萃院,王二卻跑了過來,“顧爺讓小的來叫……”
一抬眼,見他麵色不善,話就打住了,有些悻悻地。
陸長風不管他,邁步朝前走去。
王二眼珠轉了轉,欲言又止。
“說。”不料卻被陸長風發現,冷聲說了一句。
王二就有些為難,“爺……”
“顧滕正好吵著說身邊缺人使喚,不若你就跟了去吧。”
陸長風剛說完,王二“噗通”就跪下來,“爺……”
咬咬牙,知道今兒是正撞上陸長風不高興,想了想,剛回來的時候還挺高興,這麽一會兒就變了臉色,怕是又在蔣佳月跟前吃了癟,這話就更不能說了。
陸長風見狀,冷笑一聲,點點頭,“好啊,一個個翅膀硬了,明兒就給爺滾蛋!”
也不管王二還跪著,抬腳就走。
“四爺!”王二早想提一句,這會兒再不能替李議兜了,心知臨時編個說辭也瞞不住陸長風,隻好道,“四爺,是李議的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