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

  阮雲開不知道幾個同夥已經在討論他的“死後”事宜了,他解下背上用黑布包得嚴嚴實實的劍,解開一層又一層布,剛才還木然的雙眼裏湧起憂傷、懷念,最後一層布被揭開,刹那間一道白光幾欲衝向夜空!

  “噓!噓!”阮雲開立馬抱住劍身食指豎到唇邊,晶瑩剔透的神劍感應到主人的吩咐,收斂了光芒安靜下來。他輕輕撫摸劍身,流連的目光逡巡,把臉頰貼近劍柄,涼涼的,很舒服,異國他鄉的夜空和家鄉的夜空似乎也沒有什麽不同,繁星點點,月亮孤單懸掛。


  阮雲開不自覺地喃喃:“師父,你過得好嗎?”


  一顆流星在夜空中突兀的劃過!陷入過往的阮雲開渾身一抖,清醒了過來!扯過黑布遮住臉麵,他右手執劍,左手貼住牆壁,手掌發力,腰部一晃,輕輕鬆鬆悠上高牆!這番動作要是被崔達他們看見,定要驚掉下巴,畢竟和他們朝昔相處的阮大人功夫菜到連上牆都不會。


  夜風獵獵,一道黑影立於牆上,阮雲開眼中精芒大增——都說溫宿國皇儲的寢殿難闖,我來試試!


  他像弓弦上緊繃的一支箭,到達滿弓點後撤放,隨即帶著一股勁力飛了出去!

  精神抖擻的巡邏侍衛看一眼沙沙作響的樹葉,沒有任何異樣。


  奎疏弦拿了壇酒稀裏糊塗的喝著,腳步不穩,隻能一半身子靠著荊蔚。


  “你……你那個徒弟!北、北暝……他……他真好看!可、可他不理我!他討……討厭我!”


  荊蔚溫和的笑著,看似寵溺地摸了摸奎疏弦的狗頭:“你喝了多少呀?醉成這樣。”


  “殿下!”木達措翻遍整個大廳都不見主子蹤影,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慌慌張張跑過來,正欲伸手接過他,這主子卻不幹了,扒拉著荊蔚的衣服還想祥林嫂一萬遍北暝如何“拋棄”他。


  木達措正想說既然殿下還有事要談,煩請荊穀主繼續照看殿下,怎料到荊蔚一陣行雲流水的動作就把奎疏弦扯開,往他懷裏一丟,依舊一臉溫柔:“殿下累了,趕緊回寢宮休息才好。”


  木達措張了張口,到底沒有說出來——您這是嫌棄我們殿下!

  荊蔚搭住木達措的雙肩,把他轉了個身往寢宮方向一推,不讓他再多說一個字:“去吧。”


  直到這主仆二人背對他,荊蔚暗暗翻了個白眼,默默壓下心裏的話——北暝討厭你你也不要來纏著我呀!


  似乎不滿於被奎疏弦染上的酒氣,荊大穀主展開折扇往自己身上惡狠狠扇了幾下,一陣安寧心神的藥草香隨扇子送出,正待離開,眼角餘光突然瞟到一個人影。


  “誰?!”荊蔚一聲喝,手中折扇同時飛出!

  這一招本就是試探加阻撓,沒有傷害之意,折扇飛出去後撞上另一股內力折返到荊蔚手中,那道黑影卻隱藏不住了。


  “戒備!有刺客!保護殿下!”一直在巡邏的鐵甲侍衛瞬間反應過來,將黑衣人團團圍住,利刃相向。


  倒黴的阮大人,突破層層守衛和機關,悄無聲息的將虎符拿到手,本想什麽事也沒發生的離開這兒回家鄉交差,臨走卻被逮了個正著。他的眼神穿過將他包圍的侍衛,落在荊蔚身上——就是這個人,壞我好事。


  不遠處的荊蔚靠在廊柱上,還在大力扇著風,扇著扇著被對麵那道怨憤的目光吸引了過去。


  眼睛真亮,特別是這樣瞪人的時候,又大又亮——這是荊蔚對阮雲開的第一印象。看著這樣漂亮的眼睛,他剛才被奎疏弦激起的那點煩躁鬱悶竟奇跡般的消退了,荊蔚滿意了,笑了。


  可很快他就笑不出來了,因為接下去他看到的徹底驚呆了他。


  隨著一道白光幾乎照亮整片夜空,阮雲開手中的劍出鞘了,幾近透明的神劍嗡嗡震動,它被束縛在劍鞘裏太久了,今天終於再次出世,毫無阻礙的吸收天地之靈氣,月光仿佛在這一刻變得如液體般流動,向劍身匯聚,被它吸收,白光愈發熾烈……


  阮雲開跟這把劍一樣,他忍了太久太久了,以為自己這輩子都隻能在背地裏偷偷摸摸的展示他的劍法、他的功夫,他覺得愧對了師父那些年的悉心栽培,可是如果要他在人前駕馭這把劍,他將更加無顏麵對昔日師門。就在這兒吧,就一次,在陌生的西域,在沒有人會認出他的土地上,讓他放肆一次。


  如江海翻滾,又如籠中鳥回歸天空,如星月匯集華光,又如草木顯靈。十幾個鐵甲侍衛根本無從下手,兵器刁鑽又怎樣,阮雲開太快了,變化萬千的招式快得他們還來不及靠近就被淩厲的劍氣震蕩開,紛紛倒地口吐鮮血,連靠近都不可能,還怎麽傷他?捉拿他?


  “風月劍法!”


  荊蔚大驚,據他所知,這是修竹山莊掌門風清朗的絕學,溪漸幽曾說過,師父當年手執風月劍挑四方的風姿如仙人臨世,可認識風清朗整整八年,荊蔚從沒見過他的風月劍法,問他,隻道:“風月已丟。”


  後來風清朗被他軟磨硬泡纏得沒辦法,讓大弟子溪漸幽拿木劍給他演示了一遍,可崇尚歪魔邪道的溪漸幽練起天外飛仙般的風月劍法明顯不在狀態,磕磕碰碰演示了一半就耍賴不幹了,惱恨大喊:“隻有師父配得上風月劍法,其他人都是東施效顰!”


  今日一見,荊蔚確信,這個出現在西域皇儲寢殿的刺客絕非凡品,更不是東施效顰,如果他猜得沒錯,“已丟”的風月此時就在那人手中!


  他自己在那心念電轉,一時竟沒留意那人因為自己的一句“風月劍法”而身形大亂,堪堪收住劍勢,慌急中衝向醉酒的奎疏弦,拿他作人質快速離去。


  一群人在不遠處的一棵歪脖子樹上發現了被五花大綁倒掛著的奎疏弦,醉酒加倒掛,奎疏弦頭昏腦子充血,吐得腸胃都快嘔出來了,酒倒是因此醒了大半,氣得直叫喚:“那孫子中了我的三千頂,跑不遠,給本王追!”


  他想讓荊蔚配副藥好讓自己舒服點,剛要伸手抓他袖子就被人家躲開了。


  “荊蔚!”他厲聲喝道。


  荊蔚轉頭看他,溫柔微笑:“殿下快去休息,我去幫您捉、刺、客!”


  “行吧,去吧去吧!”奎疏弦在木達措攙扶下,哆哆嗦嗦軟著腿腳走遠。


  阮雲開從沒覺得腳下的路這麽難走過,尖銳的疼痛從五髒六腑向四肢蔓延,稍微挪動一下就是渾身刺痛,這種痛感還伴隨著痙攣麻痹症狀,難受得他想尖叫想大哭想撒潑打滾,卻知道此刻肯定有很多人在追捕他,他不能。


  抽盡最後一絲力氣,他再也反抗不了的倒了下去,眼睜睜看著離自己不遠的城門口,那兩個小黑點,他知道是崔達他們在等他,可他隻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


  痛得暈暈乎乎中,他似乎又回到八年前那天,他拜別了師父,離開修竹山莊,一刻不停下山趕回家,到的時候,家已經沒了,大火燒得房屋一片廢墟,他難以置信的在焦黑的碳木裏扒拉,直到雙手被餘溫燙傷皮肉劃傷翻了出來,終於在一處瓦片掩蓋處發現了血肉模糊的母親,姐姐卻怎麽也找不到了……


  那一天他也是這樣痛,痛得心髒緊縮感覺下一秒就要停止跳動了,痛得他呼吸困難說不出話隻能發出“呃呃呃”的聲音,痛得他想就此死掉就此失憶什麽都不要了就讓他變成一根木頭或是一塊石頭總之是沒有思想感覺的死物就好……


  一會兒畫麵切換,他覺得那個地方熟悉又陌生,他看到了師父,平時那麽寵愛他,練劍都要給他開小灶的師父突然變了臉,冷冷的問他:“雲開,為什麽要背叛師門?”“不是說要保護你的師弟師妹的嗎?你自己看看。”


  然後他就看到原本美麗可愛的師妹臉上全是刀疤,張開雙臂要他抱,師弟雙腿全斷在地上爬,一邊爬一邊滿臉是淚的對他說:“師哥,我疼。”


  他嚇得直哭,又害怕又傷心,哭喊著師父,我沒有背叛師門,我沒有,可是師父不理他,他想要去抓師父的袍腳,可是怎麽都抓不到,總是隔那麽一段距離,像是無法跨越的鴻溝,轉身要去抱抱師弟師妹們,他們卻在他麵前消失了,化成一堆白骨……


  是噩夢嗎?究竟哪些是真的哪些是假的?醒來,快點讓我醒來,求求誰,讓我醒來,是誰都好,隻要讓我醒來。


  直到他聞到一陣安心寧神的藥草香,接著一雙微涼的手貼上他額頭,嘴被輕輕掰開塞入了什麽東西,特苦,本能的想要吐出來,又被卡住喉嚨後被迫咽了下去,直到疼痛慢慢離他遠去才醒悟過來,大概是什麽藥吧。有個戲謔的聲音響起:“什麽刺客,分明是個小賊!”那人好像很高興,不知道為什麽,阮雲開愣是覺得那聲戲虐傳達出了來人雀躍的心情,然後他也跟著莫名其妙的有點高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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