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兩天後,阮雲開在蓮花峰後山的一處偏僻空地上接受了風月的過繼。


  儀式開始前,阮雲開顯得有點心神不寧,而正在全心全意布陣的風清朗沒有發覺他的異樣。


  風月劍懸在兩人頭頂,發出錚鳴聲,風清朗將源源不斷的雄厚內力以劍為媒介注入阮雲開經脈之中。直到這時,阮雲開終於發覺不對——過繼風月需要將師父的內力傳給我?!那師父怎麽辦?沒有了風月,再沒有內力的話……


  他簡直不敢想,師父是瘋了嗎?!


  阮雲開開始調動自身的內力想要拒絕,但風清朗的內力實在太渾厚了,在如浩瀚汪洋般強大的力量麵前,他自身那點功力被壓製得如同小蝦米動彈不得。


  原來,過繼儀式一旦開始便不能停止。


  風清朗在風月飛速旋轉帶來的氣流團中央睜開眼睛盯住阮雲開,微微搖了搖頭,提醒他不要亂動。


  他們不知道,就在離這塊空地不遠處,有一個被爬山虎占領的洞口,大自然的奇妙將它掩護得像塊被野草遮蓋的黑色岩石。


  就在過繼儀式開始前,穿過層層疊疊爬山虎的零碎縫隙,有雙眼睛專注而擔憂地望了風清朗一眼,然後轉身向山洞深處走去。


  也不知道是哪個年代,是誰,曾在這山洞石壁上留下密密麻麻的文字,此時這些文字被某種力量喚醒,化作一團黑霧圍繞住盤腿坐在地上修煉的青年,他的眼角再次浮現出黑色蜿蜒的紋路……


  溪漸幽趕到的時候,風清朗正倒在血泊中,手腳筋脈寸斷,一個醜陋的大漢一手揪著他的頭發迫使他抬頭。那大概是他這輩子最害怕最憤怒的時刻了,手執枯鴉刀隻身衝向敵營,鬼刃剛剛練成,還需要假以時日平衡體內正邪,他卻管不了那麽多了,唯一的念頭,是將那些碰過風清朗哪怕一根頭發絲的賊人全部殺光!

  如果風清朗死了,他不確定自己還會幹出什麽來,體內邪氣把他撐得幾乎要爆炸,可也得益於仇恨的衝擊,剛練成的鬼刃爆發出了前所未有的威力,才能與那隻軍隊抗衡。


  那天的修竹山莊血流成河、淪為地獄,蓮花峰所指的天空一片猩紅色。


  “就是這樣,我帶著師父來浮林穀求救,傷好後,我想帶走師父浪跡天涯,師父不肯,於是修竹重建,我頂替了你的位置做了他們的大師兄。”


  溪漸幽說完,捏了捏眉心,他實在是不願意再去回憶那些日子,每次想起都像再經曆一次。


  “更多的要問修竹其他人,大概所有人都知道的比我多。”


  確實,當年他是最後一個麵對那些侵入者的,再加上被體內邪氣折磨,眼前都是時而模糊時而清晰,能記個事情大概已經很不錯了,細節和大部分畫麵就別指望了。


  溪漸幽站起來,“我要走了,要是再想起什麽,會給你們傳信。”


  他走到門口又停住了,看著浮林穀外麵濃鬱的夜色,沒有回頭地開口問道:“阮雲開,那時候,你為什麽走得那麽突然那麽湊巧?”


  阮雲開還是一動不動地盯著燭火,溪漸幽的講述加上他自己的回想,他像被回憶罩在了一個玻璃球裏,在裏麵漂浮著,有種不太真實的剝離現實的虛幻感,仿佛一不留神就要進入另一個時空從此長眠不醒。


  旁邊的荊蔚輕輕捏捏他手心,將他拉了回來,他緩緩吐出四個字:“迫不得已。”


  說完連自己都覺得無力。


  溪漸幽卻沒有像那天重逢一般為難他,他點點頭,躍出門外走廊的欄杆離開。


  荊蔚捧起阮雲開的臉頰,語氣心疼:“是事實對嗎?迫不得已,是事實。”


  聞言,隻一瞬間,阮雲開忽然再難控製情緒,他拚命點頭,撲到荊蔚懷裏痛哭,斷斷續續抖著聲線才說出一句話:“我也……失……去了……娘……娘親和姐姐啊……”


  迫不得已,聽著像借口,卻是事實啊。


  阮雲開緊緊抱住荊蔚,八年前的那場大火、修竹的大難、逝去的親人、八年封閉的王府生活、突如其來的真相、小時候的玩伴殺害同門、受重傷的師父……所有這一切織成一張巨大的網幾乎要將他拖入無邊的黑暗,累積的萬般情緒和遲到的疲憊感把他擊潰。


  隻有這個男人了,我隻有他了,隻有他能帶給我純粹的快樂,腦袋裏有個聲音這樣告訴他。


  他在荊蔚胸前抬起頭,不顧滿臉洶湧的淚水,主動湊上去親他。


  正拍著他的背耐心安慰他的荊蔚嚇一跳,稍稍用力摁住他胳膊,啞聲問他:“想清楚了嗎?”


  阮雲開被阻了下又不依不饒地再次湊上去親他,伸出舌頭用力挑逗,左手揪住荊蔚後頸右手從他袍子邊緣靈巧地摸了進去。


  荊蔚眸子一暗,一翻身把他壓在身下反客為主。


  算了,看來他今晚是不需要想清楚了。


  嶽菻霜一邊喝酒一邊守在風清朗門外,到後來,無聊透頂地仰著頭數起了星星。聽到響動,她壓低聲音詢問:“大師兄?”


  月色下現出溪漸幽的身影。


  “師父睡了?”


  “嗯嗯,喝了藥就早早睡下了。”


  “好,你去玩吧。”


  他進了屋熟門熟路上了床,從背後摟住風清朗。


  感受到他的溫度,風清朗轉過身麵對他,沒睜開眼,迷糊著問他:“上哪去了?”


  “你會不知道?”溪漸幽忍不住揶揄,他這個師父,表麵上從來不動聲色,心裏可是啥都跟明鏡似的。


  “是誰叫我隻管吃吃睡睡,其他什麽也別想的,我可什麽都不知道。”


  “不知道好,今天晚飯吃了多少?”


  “兩大碗飯呢,菻霜還給我熬了鍋紅豆湯。”


  “都吃了?”


  “沒,我就吃了一碗,菻霜吃了五碗!”


  溪漸幽噗嗤一聲笑出聲來,天知道,把冷冷清清什麽事都放心裏的仙人風清朗培養成現在吃喝最大什麽事都願意跟他講偶爾還撒撒嬌的人間煙火風清朗,花了他多少心血。


  溪漸幽掖了掖他肩膀處的被子,同他一起安然入睡。


  距離蓮花峰不遠的地方有個鄉村,八年前還是人丁興旺車水馬龍的模樣,如今隻剩一片蒼涼慘敗景象。


  阮雲開和荊蔚騎著馬穿過一堆堆廢墟,經年累月的時光已經將當年大火的痕跡掩埋,他們在羊腸小道上拐了好幾個彎,終於看到一間小木屋,雖說破了點,好歹有人住。


  荊蔚把韁繩拴在屋外一根圓木上,轉過頭發現阮雲開還在馬上,麵露窘迫。他當即心下了然,躍上去把他抱了下來。


  “對不起。”他貼著他的耳朵輕聲道歉,“是我太激動了,沒把握好次數,下次一定注意。”


  阮雲開燥紅了臉,昨晚兩人一直鬧騰到後半夜,可這怎麽能是他的錯呢?明明也有自己的份……況且今早是自己非要單獨騎一匹馬的,因為怕到時候萬一心血來潮眼神一對上在馬上幹出點什麽來……


  他尷尬地笑笑,邁開步子走向小木屋,盡量讓腳步顯得正常,無奈渾身酸痛最後還是認命地扶住了腰。


  荊蔚在後頭默默想著回去以後要給他家病人來個藥草按摩。


  木屋外的竹竿上晾著幾件樸實的衣服,木屋的主人卻好似不在,門窗緊閉著,荊蔚喊了好幾聲也沒人應,一眼望去方圓幾裏也不見其他門戶,兩人隻好等著。


  荊蔚從後麵圈住阮雲開,讓他把身子重量都靠在他身上。


  好在不多時便見一個老人往木屋蹣跚而來。


  老頭年紀大了,滿頭花白,他渾濁的雙眼瞧見自己門口有陌生人便躊躇著不敢過來。


  荊蔚向他鞠了一躬,朗聲道:“老人家莫怕,我們想向您打聽點事。”


  老頭戒備地看著他,不吭聲。


  “陳伯伯!”阮雲開突然叫道,“陳伯伯,我是雲開呀,我姐姐是雲然,您還記得我麽?”


  老頭眯著眼艱難的辨認著,終於,他渾濁的眼裏閃過一絲清明,抖著聲音確認:“阮……阮家……的……孩子?”


  “是我呀!陳伯伯,您知道虎子他們家去哪兒了嗎?”


  老頭說話已經不利索了,一聽說是他是阮家的孩子後就一個勁地給他指東南方向,也不管他問了什麽,虎子什麽的也不知聽進去沒有,就是執拗地指向東南方。


  阮雲開疑惑地看了荊蔚一眼,什麽意思?虎子他們往東南方搬走了?卻見荊蔚望著那方向若有所思。


  老頭顫顫巍巍地把他們推出去,一邊趕一邊指著東南方,好像是要他們趕快過去的意思,阮雲開隻好跟他告別。


  “東南方有什麽?”阮雲開輕輕揪著荊蔚的衣襟問。


  荊蔚不想雲開再受累,再次上路時直接把他抱上同一匹馬側坐在自己身前,讓另一匹空馬在邊上跟著。


  此時,阮雲開這個無意識抓住他胸前衣襟的動作奇異地取悅了他,像貓爪在他心上偷偷撓了一下,又酥又癢。


  “聞覺寺。”


  已是日中,聞覺寺的大鍾卻突兀的響了起來,荊蔚和阮雲開已行到山腳,雲開奇道:“奇怪,寺廟的鍾不是在晨暮時敲響的嗎,為何這兒午時鳴鍾?”


  荊蔚給他解惑:“聞覺寺自有自己的一套規矩,據傳這座寺廟已有百年曆史,是當年一名高僧遠渡重洋來到此地後感慨於這兒人傑地靈便在此居住不再前行,聞覺寺就是由他主持建造的,他認為一日三個時間點對應的三個飯點尤為重要,此時當鳴鍾。”


  “鍾聲聞,煩惱輕,智慧長,菩提生,離地獄,出火坑,願成佛,度眾生……糧食入腹,佛語入心。”


  “離地獄,出火坑。”阮雲開笑,“有什麽用呢,還不是在眼皮子底下惡火蔓延,生靈塗炭,人們總是把願望許得那般美好,可是有什麽用呢?”


  “村莊被燒和修竹大難是同一天,師父剛剛把風月過繼給我,虎子就出現在蓮花峰告訴我家裏出事了,難道是巧合?!”


  荊蔚看著他眼中明顯的恨意,輕輕歎了口氣,用力抱住他:“雲開,我真想早點遇見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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