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巧遇
又說潤玉從將軍府倉惶離開,一時間覺得六界四海,八湖五荒,竟沒有一處是他的容身之地。明明貴為天帝,卻感覺自己仍不過是那個無人喜愛的小神仙,在無人在意的夜裏形影相吊。
人間,是個煙火氣濃鬱熱鬧之地,更顯得與喜靜的他格格不入。
他一路走來,夜裏市集紅樓酒肆茶舍燈火通明魚龍混雜,各種攬客聲叫賣聲砍價聲不絕於耳,路上行人神態各異,嬉笑怒罵各自匆匆。其間,隻有白衣的俊朗公子失魂落魄地踽踽獨行,一身煢煢孑立孤絕冷清的氣息隔絕了所有人聲鼎沸。他已撞到好些行人,卻渾然不知不覺。
“哎喲!誰撞的我……咦?怎的是你?”青衣公子挺立的五官皺皺地擠成一團,邊揉著自己的肩膀,邊道:“堂堂天帝陛下,不好好在天上待著,跑這亂糟糟的人間來作甚?”
誇張的大呼小叫將他從神思中叫回了魂來,抬眼細看,竟是十二生肖蛇仙彥佑,是了,他是最喜來這煙火不斷的凡世打滾。彥佑與鯉兒是他親娘的義子,便是他義弟。不見他多日,依舊是如竹青衫,額前落下兩須嫵媚的秀發,濃眉炯目,魅惑得很的長相,加之這浮誇的作態,是他無疑。但見他手中提著一葫蘆,腰間別了支玉笛,此時正握著折扇揉肩。
“蛇仙又怎的在此?”他穩了穩心神,沉下思緒,淡然問。
“我自然是下來吃喝玩樂的。”言語間打開折扇,頗為風流地搖了搖,順便風情萬種地與路過的姑娘微笑:“自從錦覓嫁給了那鳳凰,與我找樂子的人已是不多了。”
話畢抬眼瞟了身邊的人一眼,孰料他竟似沒聽見他言語中的揶揄,不氣也不惱。不由得搖搖頭垂下眼,低聲自言自語道:“沒意思,沒意思。提到美人都不管用了。看來果然如那老狐狸所說,是愛上那鄺露小仙子了,壓的蟠桃要打水漂囉。”
“你說什麽?”
清冷的嗓音傳來,彥佑眼皮一跳:“沒什麽,沒什麽。我說,今兒我去狐狸仙的姻緣府聽戲,正好遇見了太巳仙人,從他那搜刮來了些好酒。聽說這是他自創得來的品種,叫什麽紅什麽甘的。”
潤玉垂頭看向他手間提著的葫蘆,冷冷補充道:“紅曲甘醸。”
“對對對,正是正是。聽說這還是為數不多的,鄺露仙子身死前親手釀製的,比他老兒本人釀的還要好。”彥佑說著將葫蘆提在眼前,炫耀似的晃了晃。
潤玉瞥了他一眼,隻見彥佑隨即打了個寒戰。我的乖乖,當了天帝果真是不一樣,他竟學會了眼裏藏冰刀,彥佑心想。
“拿來。”潤玉言簡意駭,把手一伸,冷聲道:“本座早已封鄺露為天妃,稱呼要改了。”
彥佑壯著膽子把葫蘆一揮幻化掉:“不給。”尾音懶懶一揚:“太巳老兒說了,你那還有一整壺最好的紅曲甘醸,還是當年義嫂親手所贈。”義嫂兩字咬字清晰。
手依然伸著,語氣似乎因義嫂兩字緩和了些:“喝完了。”這倒不假,當年花了近千年給鄺露鍛造仙身,時時惦記她,又不得相見,飲酒思人,一日一酌不多時那壺酒就都喝完了。
彥佑也不緊不慢,及時挖苦:“啊哈哈哈,怎的,從前不是非桂花釀不飲嗎?”
潤玉收了手,順便彈了彈白袖上的灰,也不惱,隻淡淡道:“蛇仙近日來很是逍遙啊,日日下凡不是吃喝就是玩樂。既然蛇仙如此得空,我便把你調去給萹鵲仙醫打下手吧。聽說他最近正在尋藥童,與他去找適合的材料製仙藥。”
聞此言彥佑一哆嗦,萹鵲仙醫就地取材,怕不是會把他先拿去製酒吧,天帝陛下惹不起。想著,立馬轉了口風,幹笑一聲:“哈哈,其實我忙得很,忙得很呐。不過太久沒見義兄你,這不特意預定了風滿樓裏的湖心小亭,又帶了這紅曲甘醸與你共飲,不知義兄意下如何?”說著恭恭敬敬地擺出相邀的手勢。
“那便煩請義弟帶路了。”說罷,也不看他,兀自開步。彥佑在後翻翻白眼,嘟囔:“這酸味兒,隔著三條街都聞得到。”潤玉往身後一瞥,彥佑馬上閃了舌頭,疼得吹著氣,邊帶著他往樓裏走去。
穿過人聲沸騰的大堂,順著十三彎的回廊,跟著綿延的小橋一直來到了湖中央的小亭裏,兩人才撩衣坐在小桌前。
彥佑揮袖變幻了些吃食,一手幻出兩個酒杯,另一手把裝酒的葫蘆也變出,斟上兩杯,遞與了他。
熟悉的酒香在鼻尖縈繞久久不散,讓他心中緊了緊痛,抬手便把杯中酒飲盡了。
酒味醇厚似同過往,清甜甘冽,不辣喉但後勁足,如釀酒人一般。隻是確沒有她所贈的那壺甘香清冽,太巳仙人當日所言非虛,她的確隻挑了最好的給他。她即將要嫁與他人,從今往後,是否也會挑最好的留給那人?一念至此,呼吸一窒,手一緊便把手中的杯子握成了螢螢粉末。
那杯子說到底也是魯匠仙君用上好流光暖玉,花千年才造好的暖光七酒中一隻。酒入杯中熠光暖酒,是彥佑好不容易討來的,珍藏了好幾千年,見他如此暴殄天物不免肉疼道:“我說你這人,吃醋便吃醋罷,同一個杯子置氣是何故。”想了想,幻出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小銅鼎遞與他:“來來來,這個隨便捏,捏一百送一千。”
他冷冽道:“我沒有。”心卻道,若不是怕擾了她曆劫,他當下就把那勞什子將軍給掐滅了。手間將那小銅鼎也捏成了銅粉。
彥佑一臉不與你一般見識的表情,又變幻出一個小銅鼎滿了酒遞與他,用似是而非的語氣說道:“有些人,說的不是你,學會吃醋可是天大的好事,意味著那人開始打開心扉。”他回想起上次潤玉見到錦覓與旭鳳靈修,卻不聲不響隻步步為營利用錦覓奪權篡位的事,再對比他如今這醋意橫飛惱怒得快藏不起的模樣,突然有點老懷安慰,開竅了開竅了,雖然遲到但終究是到了。
潤玉不再理會他,隻悶聲喝酒,不多時,那一小葫蘆酒便見了底,無奈仍十分清醒。
彥佑在旁似有歎息:“你這人呢,除了心瞎,也無旁的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