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花朝(下)
鄺露喉嚨一癢,咳嗽不止,趕緊拿手緊緊捂住,從他懷裏要起身。潤玉擁緊她,欲拉開她的手,她捏緊拳,手腕在唇邊一擦,軟糯笑道:“我沒事。”
潤玉劍眉輕蹙,歎息一聲,抬手拂過她唇邊,收回時,指尖沾了些許紅,杏眸和嗓音裏是無奈又清冷的痛:“還想瞞我到何時?”將她握住的拳攤開,掌中一片鮮紅。
她正欲強顏歡笑,卻止不住喉嚨腥甜,吐出一口血落在湛青的裙裳上十分刺目。原本打算過兩日再借口離他身側,至少不讓他看到自己這般模樣,豈料這就發作了。見他眼裏的痛,她難過道:“對不起,殿下。”
他心疼地撫著她臉頰:“我說過,不要再叫我殿下。”
“潤玉…”她還沒習慣這個叫法,期期艾艾道:“對不起,都怪我,都怪我太笨,才叫衛承得逞。”
他將她擁進懷中,歎聲道:“這怪不得你,此番種種,都是命。”若說是怪,隻能怪他。紅塵裏受的苦,不過都是因為當年救了他一命,疼惜淋上心頭,吻著她發頂,輕聲問:“可是玉璃盞?”
她驚異又心虛地抬頭:“你知道了?你是什麽時候知道的?”
她曾在將軍府見過玉璃盞。
那時將軍指著盞說,暹羅有樹,割開得清透膠著物,取少量用毒淬煉,塗抹於杯內,幹後毒便附在杯上擦洗不盡。盞中毒名曰長相思,動情則弱,不日而亡。無色無味,發作時日頗長,亦無法追查,殺人於無形。
在瑾莊再見到,她才會匆匆忙忙討了來。成婚當夜,她那一句“便隔天涯且知心”,是她一早種下的訣別。
見他不答,隻是杏眸帶傷,她心裏更是自責,若非是她因著那令牌去的瑾莊,此後種種,亦不會發生。隻是,若真如此,她也不會碰上他,亦不會得了這麽長一段快樂時光。故而,亦無甚可後悔的,隻是想到自己故去,他又會孤身一人,心裏便悶痛。
“對不起,若是我那時便知那段血仇真與你無關,便不會做這傻事。”她彼時隻想著受毒還命,她死了,衛承便可放過潤玉,如今想來,真是可笑之極。
潤玉隻輕輕撫著她容顏,杏目中滿是憐惜:“莫要說傻話,這又怎能怪你呢?”此事與奪嫡牽連甚深盤根錯節,屢查遭阻。即便是他,亦是成親後才查到前因後果。
她喉嚨發癢,又是一陣劇烈咳嗽,她捂著唇,血順著她的手臂流下,染得青藍袖子深褐。潤玉疼惜地將她摟在懷裏:“鄺露,叫我一聲夫君可好?”
她在他懷裏喘著氣,甜甜糯糯地喚了聲:“夫君。”有溫熱的液體滴在她眉間額上,她怕他難過,急忙抬頭,卻見那不是淚,是他唇邊同樣滴著的血。
她難以置信地伸手拭去,他用手背擋住唇,咳出雪衣上朵朵腥紅,鄺露顫抖著捧著他頜頸,嗓音裏都是倉惶:“怎會?怎會?”一個可怕的念頭閃過腦中,她驚呼:“你用了玉璃盞?”
他貼住臉上的纖纖素手,微笑道:“是鑲琭杯。隨著玉璃盞一並賞下來的,想必是端木鄞呈上給皇上,借他不知情的手,賞了給我。”
鄺露記起成親夜裏他拿出的那隻鑲金翡翠杯子,是他執她手斟的酒。
“我向你討的那日,你便知玉璃盞有毒因此猜想鑲琭杯也有毒,卻不告訴我。成親那晚,見我拿出玉璃盞,你便也跟著用鑲琭杯。是不是?”條條線索連在一起成了利器割在她心裏,柳葉眸中早已淚眼模糊。
相伴千年,在天界各式好看神奇的器皿她都見過,就算是養她本人仙身的玉壺,她都贈他了。她從未向他討過什麽,潤玉自然知道那盞有蹊蹺。
“你為甚要這麽做?為何這般傻?”鄺露雙掌捧著他頜,悲愴地問。
潤玉的血滴在她眉心額上如同花鈿,妖異的鮮紅襯得她美豔不可方物:“我知你心裏放不下那段仇怨,我又怎舍叫你為難呢?況且,”溫柔的聲音一轉,帶些無奈道:“才說好了同生共死,怎生能讓你又丟下我離去。”
他一直沒有告訴她端木鄞的事,便是因他早受了毒,注定要死在她手上,卻仍不忍看她為他難過。奈何造化弄人,她還是知道了。他亦料不到,那玉璃盞上的毒竟擦不掉。
鄺露撲進他懷裏緊緊抱住他,淚如雨下:“對不起,都怪我,我本來隻是想要你活著!”隻要他還活著,或許以後會忘記她,至少,也有再幸福的希望。分不清是哪一個髒腑在痛,她扭頭在自己肩上一咳,血便染紅了一片。
鑲琭杯,玉璃盞,玉琭,鑲璃。玉,露,相離。
真真是難為了衛承一番情意。
他將她嵌在懷中,眼皮越發沉重,意識亦漸漸散去,低聲笑道:“既然你嫁與了我,便休想擺脫我。即便是黃泉路,我亦要與你一起走。”她埋他懷裏抽抽嗒嗒泣不成聲,讓他心頭一陣痛感,他牢牢抱住她,下巴抵在她發著,一口血落在袖子上,白衫染了層層疊疊的紅。
聽得他如此叫她,似有蜻蜓在她心頭快速掠過,記憶在下沉的眼皮和渙散的意識中閃爍,師父死的那日,被賊子壓在身上差點失了身,救了她的人也是這般喚她的,她緩緩抬起一簇帶雨梨花:“當年,在緲山上真正救下我人,是你!”
他輕笑攬住她肩:“想起來了?我可是為你而來的。”
更多記憶撲進腦中,她小時,花朝節那位如九天神君般是一個重要的人。
她眼皮越來越沉,用最後一絲力氣,握住他搭在她臂上的手,與他十指相扣,柳葉眸半斂沾雨帶露,櫻唇盈盈一笑,輕聲呢喃:“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山無陵,江水為竭,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與君絕。若公子求的是姻緣,此乃,上上簽。”
說著,輕輕閉上雙眼。